早上六点钟起床时,发现妈妈早就起来了,正在厨房忙碌。一阵煎鸡蛋的香味从厨房里飘出来,让原本清冷的早晨弥漫着温暖。看见沈景冰起来了,妈妈笑嘻嘻地说正说来喊你,面要煮好了。还说啷个油海椒都没得嘛?只有吃碗鸡蛋面哦?沈景冰听了口水都流出来了,说嫩个高端啊?妈妈笑着说,高端个屁,赶紧去洗脸。沈景冰问爸爸还在睡咩?妈妈说,对头,你老汉昨天晚上激动得半夜没睡着,像陈换生进城一样。沈景冰听了笑起来。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昨晚回家后,妈妈专门要沈景冰教她啷个使用天然气灶,就是想给自己做早饭,心中漾起一阵感激。洗漱之后,沈景冰跑到厨房一看,妈妈已经开始撒葱花了。妈妈说,赶紧去坐倒,马上就好。
父母不在身边的时候,沈景冰觉得自己长大了,可以独自面对一切事情。父母突然一出现,感觉一直绷紧的神经又舒缓下来,立刻回到以前在家里“幺儿狗儿”的状态。一边呼呼呼地吃着香喷喷的鸡蛋面,心中一阵失散多年被逼逃荒要饭的地下党员再次找到组织的归属感油然而生。妈妈守在一旁,不住地招呼沈景冰吃慢点,不要烫倒了。看见沈景冰把汤都喝完了,问好不好吃?沈景冰说,不行。妈妈听了,脸上露出一副既抱歉又着急的表情,问:啷个了?没得盐味?沈景冰笑嘻嘻地说,煮少了。妈妈笑起来,打了沈景冰一下,说明天多煮点,没吃饱你出去各人再吃点别的。沈景冰说开玩笑的,吃饱了。还问妈妈,好久煮碗肥肠面来吃?妈妈说,要得啥,就是有点难得洗。沈景冰最喜欢吃红烧肥肠,觉得发明这道菜的人应该获得诺贝尔******。妈妈知道沈景冰中午不能回来吃饭,便叮嘱沈景冰晚上下班后早点回来,说要煮腊肉给他吃。沈景冰说要得,然后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搁,抽张餐巾纸把嘴巴一抹,开始整顿行装,冲下楼去。
星期一照例是忙碌的一天,因为除了正常的派件外,星期六、星期天没人收货的单位派件还压在那里需要派送。沈景冰摩托两边的货架绑满了派件,背上还背着一个装得鼓鼓囊囊的巨大的帆布包。轰燃摩托,像中学生写记叙文一样,必须要有时间、地点、人物。沈景冰心里只有电话、地点、人物,又开始了忙得四大皆空的一天。从大学毕业上班当门卫兼清洁工,到今天送快递,沈景冰已经做过好多职业了。快递和以前的职业在工作氛围上很不一样的地方是:同事间来往少。以前不管在工地、汽修厂还是船厂,尽管工作也辛苦,但同事间来往很多。一有空就在混在一起,不是打牌、吹牛鼻就是吃吃喝喝什么的。快递员则不一样,从早到晚,都太忙了。因为都是单独行动,所以各忙各的,几乎连说话的时间都没得。彼此间只晓得哪个叫啥子名字,负责哪个片区,基本上没有什么其它的来往——这让沈景冰想起以前书上看过的,关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战斗机飞行员的故事——因为出动频率太高、伤亡太大,早上认识的战友往往下午就回不来了。所以飞行员之间从不交朋友,甚至相互间连名字都不问,以免频繁失去朋友悲伤过度——这让以前习惯了热闹的同事氛围的沈景冰多少有点遗憾。但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生活。
中午快十二点了,还有几件工人村的货还没送完,沈景冰肚子饿了。于是把剩下的派件全部装在那个巨大的包包里背在背上,把摩托停在坎坎上面的公路边,背着包包走到梯坎下面,准备找个馆子吃个盒饭。今天沈景冰大意了,或者根本没想啥子,或者搞忙到了——出门连头盔也没戴。快到一个快餐店时,意外看见一个发廊,朝里面看了一眼,卧槽,里面只有一个茶几和一个红色的沙发,几个年轻女娃儿歪七倒八的坐在上面。看见沈景冰往里面张望,一个女娃儿掀掉披在身上的红呢子大衣站起来,白色深V连衣裙露出半边雪白的大胸脯,朝他抛媚眼,还低声喊:哥哥进来嘛。沈景冰一看,愣住了,好球漂亮。心里暗想:长得嫩个乖,随便在哪里上个班,不晓得好球多男的来追?为啥子非要来干这个呢?沈景冰的身体和思想一起在发廊门口大概停留了十秒钟,然后转过头来准备继续朝馆子走去。就在那一瞬间,沈景冰在初冬的风中石化了,然后感觉节操落了一地:看见离他不到五米的地方,李琳站在那里,一脸幽怨的表情,死死地盯着他。席慕容那首著名的《一棵开花的树》啷个说的?
如何让你遇见我 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做一棵树 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那个沈景冰朝思暮想的女人,那个沈景冰原本以为是他一根排骨变成的女人,那个沈景冰觉得是这个世界上长得最乖的女人,此刻,正穿着褐色的毛衣蓝色的牛仔裤,背着一个蓝色的小皮包,长发像瀑布一样披在肩上,像一棵开花的树,站在准备去吃盒饭的沈景冰必经的路旁。而在这庄严肃穆的时刻,在这沈景冰无数个夜晚和白天想象过的、台词都准备了几十套的重逢的时刻——穿一身蓝色的快递公司工作服,背着一大包派件的沈景冰,闯尼玛个鬼竟然刚好在偷看小姐——时光凝固的一刻,一种仿佛被捉奸在床的感觉,让沈景冰觉得整个人哈都哈球了。
这段时间一直闲着没事的李琳,今天上午回到库房给爸爸帮了哈忙。到了中午,爸爸说去买点菜回家做饭,李琳却突然想吃碗刀削面。站在馆子门口等面的时候,看见一个快递员背着包走过来。自从上次在张二狗那里知道沈景冰在跑快递后,每遇到一个快递员都觉得可能是沈景冰,心跳得“咚咚咚”的,都要仔细打量一番。没想到今天真的碰到了。李琳其实并没注意到沈景冰在打望——因为看见沈景冰的一瞬间,全世界都消失了,包括所有那些咬牙切齿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