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景冰一夜没睡好,第二天精神状态很差,还好有妈妈用新熬的油海椒煮的炸酱面补偿了一下。之所以心神不宁的,主要是李琳没有回他短信。沈景冰又陷入了无所适从的猜想中。
如果每个人都像鲁智深“忽闻潮讯至,方知我是我”一样回顾自己的人生,恋爱那段时间的智商,应该让所有人都汗颜。沈景冰本来已经死灰的心复燃以后,瞬间把自己烧得糊焦巴锅的:突然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分手——单是一想到分开以后,李琳会和别的男的睡瞌睡,心头就像猫抓一样,热血也开始上涌。不过话说回来,谁能接受得了喜欢的人跟别人跑了呢?就是丛林的狮子和墙角的蜘蛛,不是经常都要为争取交配权打斗一番么?
整个上午,沈景冰像机器人一样打电话、送件、收件,一点情绪都没得,甚至神情还有点恍惚——在模范村差点把一个抱一把莴笋横穿马路的老太婆挂到了,把各人尿都差点嚇出来了。中午的时候,又给李琳发了个短信,问有没时间出来一起吃个饭?李琳依然没有回音。还是在昨天吃面的地方吃面,看能不能碰见李琳。但很失望,倒是刘三打了个电话来,说张二狗打电话给他,说江北的分店要开业了,想请兄弟伙吃个饭。沈景冰说狗哥这哈要发达了哇?刘三笑着说,有可能哦。还提醒沈景冰以后见面不要狗哥狗哥的,可能要喊张总,免得挨刀。这句话把沈景冰逗得笑起来。问刘三在哪里?刘三说上周转场到涪陵工地了,要下月中旬才回得来。然后催沈景冰去拿床上用品,说唐小榕早就准备好了。还问沈景冰妈老汉在这边耍得怎样?沈景冰说欢乐得很。刘三叹了口气,说他们辛苦一辈子,也该让他们欢乐一哈了。还说回来的时候如果你妈老汉还没走,请他们吃个饭。沈景冰听了,心里觉得很感激,也问了下刘三的情况。刘三说船厂生意不好,要么就还要到更远处,要么就回家。沈景冰问你怕要当老汉了哦?刘三笑着说,对头,还有七八个月吧。沈景冰说,唐小榕要生娃儿了,你怕是要给别个一个名份哦?刘三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回答说,那是,不过证已经办了。沈景冰问好久办酒呢?刘三说,我勒个二婚,回锅肉,隔夜茶,办锤子个酒。沈景冰说,要球不得,你们也算来之不易,怕还是要整一哈才对哦?刘三想了哈,说,要得,等回来了请你们喝台酒就是了。沈景冰笑着问,那二婚我们还送不送钱呢?刘三说你和张二狗这种血旺兄弟,可以少送点表示一哈,不要超过一万就行了。沈景冰听了又笑起来,觉得和刘三说话真特么的好耍。刘三问快递生意如何?沈景冰说生意还可以,但找不到好多钱,一个月三四千块钱吧。刘三叹了口气,说,兄弟,差不多就行了,只要是稳定起的。这个社会给我们这种人规定好了的,能把伙食敷过去就行了,不要想远了。沈景冰觉得刘三说得有道理。刘三问沈景冰又耍朋友没得?沈景冰把和李琳的事说了一哈。刘三大吃一惊,说,你还在那根树子上吊起要得个锤子啊?沈景冰叹了口气,说那有啥子办法呢?刘三听了有点着急了,说你个P铁脑壳,像打麻将的那些哈子一样,明晓得桌子上有套筒扳手还要硬起脑壳坐上去。喊沈景冰赶紧散伙,还说回来让唐小榕给他介绍一个踏实点的农村女娃儿。这些话对沈景冰起不了啥子作用——好像在一个腾格里沙漠干得二死二死的人,接到电话说江苏发大水,喝都喝不完一样。沈景冰敷衍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心情有点郁闷的沈景冰真心为刘三感到高兴,也为张二狗生意越来越好觉得高兴。想想这些年来,这两个兄弟伙也都特么不容易。想起以前还经常在一起,喝着几块钱一瓶的白酒,下着一碗花生,要么唾沫横飞家长李里短,要么挥斥方遒国家大事——可转眼间又像狂风下的树叶,各自飘零——现在见个面都难。转眼一想,无论生活还是生意,他们都靠岸了,自己还像风暴洋里的一条破舢板一样,不仅不停地遭遇连夜雨,船还特么的不停地漏水。
啥时候是个头呢?沈景冰心里暗自叹息。
心情一不好,服务质量就下来了。一个查件电话打过来,是个男的,问沈景冰好久把件送过来?沈景冰看了下表,说十分钟。没想到那人说要给他送到七楼。沈景冰心情不好,一看又是个大件,可能有十几斤。就说我们原则上三楼以上不送,自己下来取。那边也不晓得也是婆娘跑了还是啥子?反正一听火气就来了:你要老子下来来拿的话,老子就要弄人。有时沈景冰也说不清楚,很多数客户都看不起快递员——百分之五十以上收了件是不会说个“谢”字的。沈景冰一向服务态度都很好,即便也经常遇到态度不好的客户,但也想得通。沈景冰总是安慰各人:经常都见面,熟人,用不着客气。但像今天这种两句话不对就喊打喊杀的,还是第一次碰到。沈景冰心想,你也太尼玛不把村长当干部了噻?快递员再怎样低贱,说打就可以打所?一冒火也恶声恶气回了句:麻烦你等十分钟,来嘛?我在门岗等到你。
到了小区门口刚停好摩托,一个人高马大的男的手里拿着个榔头走过来。沈景冰还是有点害怕,紧张地看着那人。那男人走过来问,刚刚电话是你打的咩?沈景冰没吭声,把那个十几斤的件拿出来,问,你的?那人左手一把抢过快件,拿榔头的右手就把沈景冰当胸一推,榔头在下巴上撞了一下,一阵剧痛。沈景冰猝不及防,退了几步被花台拌了一下,仰面倒在花台里。沈景冰爬起来,把背上的大包包取下来,准备扑上去。那人拿着榔头迎上来。站在旁边的门岗老头急忙招呼住手,沈景冰也停住了,因为害怕拿把榔头。老头拉住那个还在骂骂咧咧的男的往大门里面推,沈景冰站在那里愣了半天,喊了一声,“站倒”。那个男的一听,转身想挣脱老头又扑上来,老头一边使劲拉住那个男的,一边回头喊沈景冰“算了,算了”。沈景冰使劲噙住眼里的泪水不要掉下来,用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说:签字。那个男的一听,说,我签NMLGB,说完转身抱着东西骂骂咧咧地走了。
沈景冰站在小区门口,半天才回过神来。把身上和包包上的泥巴和渣子拍了一阵,揉了揉被榔头撞了的下巴,已经鼓出一个苞来,按上去很痛。取了那个人那包东西后,车上的件都松了,沈景冰开始整理车上的东西。看门的老头走过来,问沈景冰有啥子没得?沈景冰摇了摇头,又埋下头去继续整理东西。老头天天都看见沈景冰在送货,觉得这个娃儿多老实的,有点同情沈景冰。安慰沈景冰说,不要和刚才那个哈儿计较,他脑壳有问题。说那人以前在市政建筑公司上班,还是个施工员。检查工人搭脚手架的时候,上面落下来一截钢管把脑壳打了。还好有安全帽,不然可能早就洗白了。但从此留下了后遗症,也不能上班了,经常为点小事就火冒三丈。和这栋楼楼上楼下都打过了。婆娘受不了也带起娃儿跑了,他一个人没得事就在屋头烂酒,也是个造孽的人。沈景冰听了没做声,心里虽然不那么恨了,但依然满腹委屈,骑上摩托车,打燃,头盔挡风玻璃拉下来的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