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沈景冰下班回去时,张芸已经不见了,书房的床铺也收拾好了。
沈景冰心想,她可能是暂时住一晚上。然后又过了几天,******一过,派件就立刻少下来。这天不到六点钟,还在处理当天的收件,沈景冰电话响了,一看是张芸。沈景冰问有啥子事?没想到张芸问:晚上想不想回来吃饭?沈景冰大吃一惊,问啥意思?张芸说她在李子坝家中,做好了饭。沈景冰觉得想笑,问啷个又回来了呢?张芸说,晚上回来给你说。把当天的收件全部登录处理好后,沈景冰早早就走了。打开门,张芸又是一副女鬼打扮,依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和上回唯一不同的是,没把沈景冰嚇倒。看见沈景冰进来,张芸站起来,问沈景冰吃饭没得?沈景冰说没有。张芸说,那就来吃吧。沈景冰看见桌子上摆了几个菜,回锅肉、排骨番茄汤和一个炒莴笋。沈景冰问张芸吃没得,张芸说,一直在等他,只先喝了点汤,沈景冰听了有点感激。两个人拿了碗筷,坐下来开始吃。沈景冰尝了一下一块回锅肉,觉得味道真心很不错,悄悄看了一眼低头吃饭的张芸,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念头:感觉结婚以后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沈景冰问啷个又回来了?张芸说,离婚了,从婆子妈屋头搬出来,只能回到这里。就是想来和沈景冰商量一哈,要么租金减一半合住,水电费平均摊;要么沈景冰另找一个地方。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想了一会,同样觉得无处可去的沈景冰说,那就合住吧。沈景冰问张芸以后啷个办呢?张芸说,管它妈妈的,走一步看一步,辛苦几年了,先耍一阵再说。沈景冰问为啥子离的婚?张芸叹了口气说,扯了两年的皮了,也算是解脱了。说各人老家是江津的,沈景冰一听想起刘三,也是江津的。张芸说,她高中毕业就来重庆打工,一心想留在重庆。后来别人介绍了后来的老公,觉得是本地人,有房子,家庭条件也不错,反正就这样了。结婚后开始还是可以,因为住在婆子妈家里,婆子妈脾气不好,忍了很久忍不住了,开始起矛盾。老公是独生子,在电业局上班,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吃吃喝喝的,早上见一面他还在睡,晚上啥子时候回来的都不晓得。时间久了,就开始扯皮。
“寄人篱下的日子真的不好受,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想过好日子,人还是要靠各人才行啊,莫想去走啥子捷径”,张芸感慨地说。
“你走了啥子捷径?”,沈景冰似笑非笑地问。
张芸听了,苦笑了一哈,说:
“年轻时,长得还可以。在摩配厂打工的时候,追的人多得很。但都和自己差不多,全是来打工的。一心想找个本地人,有车有房最好,至少有个房子。结果就变成现在的样了”
沈景冰听了,也不晓得说啥子安慰她,就没说话。隔了一阵,张芸叹口气说:
“这套房子就是离婚后分给我的,昨天才把户过了”
“也不错啥,有各人的房子了”,沈景冰安慰说。
张芸听了摇了摇头,说:
“兄弟,恁个小一个房子,就是去当小姐,这几年也能买得起啊”
沈景冰听了笑起来,本来想开玩笑,说不能拿小姐打比方,小姐收入高哦。但觉得俩人也不熟,所以忍住了,改口说,恁个说也不对。没想到张芸听了,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说两个人婚后没得感情,女的和小姐有啥子差别嘛?说不定还不如——小姐陪睡个瞌睡,至少可以不做家务噻?
听张芸恁个一说,沈景冰差点笑出来,使劲忍了一阵,说,没结过婚,不懂。张芸一边扒饭,一边说:你也吸取教训吧。各人去挣各人的生活。不管吃好吃撇,都是自己挣的。沈景冰听了若有所思,没说什么,低头使劲吃起饭来。说实在的,张芸的手艺,和今天的菜品,比起沈景冰日常的快餐,味道简直不晓得高出好多个档次。
张芸问了沈景冰的情况,见张芸说话这么坦率,沈景冰也把各人的事,毫无保留地给张芸说了。张芸听了,一边笑,一边叹气,说,你是男的,情况也许会好点,看各人运气好不好了。沈景冰听了笑起来,说:好久去算一卦。没想到张芸说,她认识一个算命的,名气大得很,排起队的人找他算,好久介绍沈景冰去问一下。沈景冰说,是大师哦?贵不贵?不晓得沈景冰是开玩笑的,张芸认真地说,二百块一次。沈景冰笑起来。
吃完饭沈景冰出于礼貌,站起来要去洗碗。张芸说,你各人去看电视,说完收起碗筷到厨房去了。沈景冰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张芸说,当了几年家庭主妇,做家务事都成条件反射了。最烦做家务事的沈景冰听了,心里暗自称奇,心想:卧槽,还有这种事?跑了一天,沈景冰觉得很疲倦了,进到自己房间,想躺着休息一会,竟然直接睡了过去,早上醒过来,发现衣服也没脱,连脚都没洗。隔壁张芸还在睡,沈景冰轻脚轻手洗漱完毕,出门去了。
因为沈景冰惯有的吃苦耐劳,蒋老板对沈景冰的印象好惨了。
沈景冰给蒋老板说的那几个网店老板的事情,蒋老板说要亲自去帮沈景冰谈。拿了那几个人的电话后,蒋老板不愧是老油条,很快就和那几个人谈好了。还专门跑到模范村,帮沈景冰找了一个可以收件的小卖部,就在学校门口。蒋老板给沈景冰摆了半天老实龙门阵,说,兄弟,我晓得你这个片区是根光骨头,离得远,发件点分散,收件东西也不多。但每个人都要一个开始吧。我觉得你这个年轻人不错,勤快,话也少,这是正确的。还说各人像沈景冰这个年龄,啥子都做过了。在各种厂头打工,建筑、摩配、屠宰场都上过班,还吃过血泡饭,帮人收账、打架,除了抢银行啥子事都干过。后来有点钱了,开始做生意。最早在海南开锅馆子,一个雨棚搭的偏偏,卖盒饭,赚分分钱,被城管追得像狗一样。听蒋老板恁个形容各人,沈景冰笑起来。然后蒋老板还说,他后来又和兄弟伙一起批发卖水果,在西双版纳拉香蕉,尼玛跟打麻将一样,全靠运气,输赢全靠天气预报准不准。加长东风拉了五车香蕉,准备回重庆卖。说云南那个地方,天气说变就变。半路上大雨路塌方了,找车转运,当地人一看,尼玛跟狼一样,竹杠乱打,漫天要价开始抢人。好不容易拉回重庆,大半都烂球了,辛辛苦苦好几年,一夜就回到旧社会。后来又借起钱在新疆收黄豆回来榨油、卖黄豆粉起家。蒋老板说,兄弟,新疆的冬天有好冷你晓得不?早上六点去火车站找车皮,雪把客膝头都埋了。零下四十度,半路尿涨了想窝尿,在裤裆头摸了半天,雀雀都找不到了,见沈景冰大吃一惊的样子,蒋老板笑起来,说冷得缩进去了。沈景冰听了一阵爆笑。蒋老板说,兄弟,好好干。快递还是有点做头,先干着,以后说不定会有些起色。着急没用,听到没得?好好做事就是了。以后业务熟了,说不定也可以在我这里分包一个片区,买个长安车送货,日子会好过很多。沈景冰点了点头,蒋老板说完就开车走了。
笑归笑,过后想起蒋老板的龙门阵,沈景冰觉得心生敬意,也有很多无奈。有时也多愁善感的沈景冰心想,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是不是仅仅对普通人来说的?
电视新闻里,这段时间一直在反腐,各种各样运气不好的****被抓出来。随便一个偷的钱都特么的是天文数字。看见那些家里搜出的钱以吨计、点钞机都烧坏了几台的时候,沈景冰想到自己动不动还以几头猪来作为衡量财富的标尺,感觉各人的境界真特么的低级下流。送货等电梯时,墙上的数字电视在教大家“勤为本,诚立身”——背着大包包,抱起东西的沈景冰有点伤感,感觉这些教义,是专门为教化普通人设计的。比如:勤劳致富。每天随处可见的清洁工、小贩、买水果的,估计祖宗十八代都勤劳,也没见致富。走过的工地,从未见过哪个农民工因为搬砖搬得快,搬成房了地产大佬;也没听说过哪个矿工挖煤挖得利索,挖成煤老板。饭都吃不起的时候,还有人呼吁给普通人建立道德档案。沈景冰觉得,对自己这样的人来说,所谓成功,早已被定义为一定程度超越温饱而已。代价往往是你会过得人不像人,累成狗一样。有多少人在他们的职业里,获得过尊严和快乐呢?
联想起一句话,“穷得只剩下钱了”,以前竟然是用来糟蹋人的?沈景冰觉得不可思议,好想自己也能找个机会,能穷出这种人生境界就好了——哪怕自己长得像坨屎一样,一脚大奔刹在李琳家门前,给她妈说要和你女儿结婚,说不定老太婆脸都会笑烂的——这凭空的想象,让沈景冰伤感了一阵。但龙门阵要摆,耗子药要卖——屁股荷包里收件电话一响,沈景冰精神为之一振,瞬间抛开各种杂念,“哪里?好的,你等倒,我马上到”——立刻又专心回到他那很有前途的快递职业里。
像那句玩笑话说的:不和你们吹垮垮了,老板喊我去搬砖了。
今天下班比较晚,准备回李子坝住处的时候,差不多十点了,沙滨路上车已经开始稀少起来,不时有黄色的羚羊出租在穿梭。路灯将滨江路照得昏黄,两岸的灯火倒映在波光盈盈的江面上,现出斑斓的色彩。沈景冰骑着它的沙漠王子飞奔在沙滨路上,心算着一天的收益,心情有点轻松。蒋老板把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甚至把未来都描述了一番。上班呢,包括快递,生活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要想钱多一点,除了做点什么生意以外,没有他途。像张二狗一样,煮个面,开卖店快餐,现在也不错了。沈景冰想,不去想恁个多,先把来之不易的快递整好,把伙食问题解决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