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之南,红土密林,此刻在李琳眼中毫无光彩。
李琳和张慧云在昆明待了一天,逛了滇池。张慧云忙着照相,李琳无精打采的,除了给海鸥喂了几块面包,其余时间,基本成了张慧云的摄影师。其实李琳也蛮羡慕张慧云的,虽然小几岁,但啥子事情都想得很通。李琳问她担不担心刘鹏有钱在外面乱整?张慧云说,不担心,担心也没得用,只要两个人处得好就行了。至于以后会像什么样子,只有天知道,想多了白想。李琳暗自佩服这小姑娘的大气,第二天两人开车直奔腾冲。
腾冲的和顺古镇是张慧云此次旅行的目的地。
之所以愿意陪张慧云来一趟腾冲,是因为李琳有次和沈景冰聊天,问沈景冰想不想去云南耍?沈景冰说,只想去看哈腾冲远征军国殇墓园。李琳都没听说过,然后沈景冰用了很长时间,绘声绘色给李琳讲了远征军的历史,仁安羌、铜鼓、野人山这些陌生的地名,和血肉横飞的战争故事,从沈景冰嘴里汩汩流出。其实李琳对历史的兴趣,也仅限于古装剧。所以听的时候也没啷个上心,只是无意中惊奇地发现,沈景冰讲着讲着,讲到远征军败走野人山,重伤的士兵怕拖累弟兄们撤退,一千五百人举火自尽的时候,眼里竟然闪烁着泪光。李琳被震撼到了,不是因为这个悲惨的故事,而是沈景冰讲故事的样子。
和顺古镇是个很有名的景点,以前大约叫顺河,意思是河流顺着村庄的意思,后来改名叫和顺。多年前,村里很多人去到缅甸、南洋甚至西方淘金,发了大财,回到故乡,才暮然发现,自己以前之所以辛苦,是因为没受教育。所以除了大肆修建豪宅、祠堂以外,还建立了学校、图书馆。最牛逼的是门口的那座桥,桥头有座石狮子。据说当年修桥后,祖先把剩下的钱都埋在石狮子下,作为以后修桥补路之用。李琳听见一个人在追着问导游,石狮子下面的钱还有没得?导游笑得都不想回答。李琳听了也笑起来,心想,如果有你还想去挖咩?
古镇门口一间很大的院子,叫弯楼子,镂花的木楼弯来拐去,一进好几间,是和顺古镇一个著名的建筑。进去的时候,里面坐着一个干瘦、衣着庄重的老妇人,看上去大约尤其是几岁了。据老妇人介绍,她的祖上是从重庆巴县,也就是现在的巴南区来的。老妇人经年累月,不厌其烦地给每个来参观老房子的游客,讲解这间古代豪宅的前世今生。到最后,希望每个游客都买一本弯介绍楼子的书。张慧云早就不晓得跑到哪里去照相去了,李琳站在一旁,和另外几个游客一起,静静地听着老妇人介绍风光的先人,家族的历史,祖上的漂泊与落叶归根。李琳专注地看着老妇人,心里很是感怀。心想,这个风烛残年的大家闺秀,独自一人,守着祖先留下的据说价值几千万宅子,到底是因为故土难离呢?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最关键的是,看着眼前这位已经风烛残年的老人,李琳想,她的爱人呢?有过爱人吗?在过往的岁月,有没有和爱情在一起生活过?如果没有这些,万贯家产有什么意义呢?
环视墙上老太太祖先们的画像,那些端坐椅子上的气宇轩昂,那些门上鎏金的题字牌匾还在。但里面的人物,却早已在不可逆转的时光洪流中,归于尘土,只剩下老妇人几缕若明若暗的记忆的青烟。
李琳的眼泪,不知不觉掉落下来。
从弯楼子出来,看见张慧云在巷子里,一脸晒得绯红,兴高采烈的举着单反处乱转。两个人汇合后,就开始在街逛。每一处大街小巷都去过了,吃遍了所有的零食,张芸顺便照了大约一万张张片。然后去了玉石一条街,第一次见到赌石:
每个玉石店门口放着一张桌子,上面堆了一堆石头。
有的看上去,就是很普通的石头;有的石头上,有各种颜色。每块石头都有标价,有的三百两百,有的几万,金额差别很大。讲价的幅度太大,让人感觉这生意有点不靠谱,有拦路抢劫的气势。比如标价三万,你可以还价三百,老板也不会翻脸。之所以叫“赌石”,据老板说,是因为石头的表面,覆盖着一层特殊的矿物质,目前所有的探测技术,都无法透视里面的情况。选择只能靠经验、特别是运气。买了以后,可以当场验证,免费在玉石店门口的砂轮机上切开——据说要么一钱不值,也可能价值连城。看的游客很多,相互开着玩笑,讨论得津津有味,但真正买的人很少。店门口挂着一张宣传画,上面有很多文字,介绍当地赌石的习俗,以及和过去赌石相关的,一些惊天地泣鬼神的传说——要么一赌封妻荫子,要么倾家荡产。
张慧云极力劝李琳买一坨石头赌一把,李琳看了一阵,和张慧云开了几句玩笑,摇了摇头。多少有点商业经验的李琳,觉得必须要有一百年以上从业经验,才敢去参与恁个高端的赌博。李琳对张慧云说,明知包输还去赌,哈的咩?张慧云倒不觉得,这个有钱人家的姑娘,和老板讨价还价一番,花了一千块,买了一坨标价三万五、外面包着一层蓝色外壳的石头。老板笑嘻嘻看着她们,把石头架上砂轮机,一插电,机器“呼呼呼”转动,还喷出水来。俩人紧盯着石头,气都不敢出。大约用了十几分钟,石头一分两半。水冲干净,翻过来开一看,里面啥都没得。
李琳对张慧云说:舒服了噻?
看见张慧云一脸失落的表情,老板安慰她,说,人一辈子偶尔赌一把也也没得啥子。没赌过,啷个晓得人生的刺激?张慧云气呼呼地走了,李琳反倒笑起来,觉得老板说的话,还真特么有点道理。
在古镇凹凸不平的青石路上,李琳一边走,一边想起老板说的话,一个念头在脑壳中一闪:敢和妈妈赌一把那个叫神经病的男人么?
这么一闪念,李琳心情竟然激动起来。
俩人在和顺住了两天,开始往回赶。在大理住了一夜,逛了一趟大理古城。玲琅满目的商品、灯火阑珊,人流如织。古城夜色没给李琳留下什么印像,倒是一个城门洞的黑暗处,一个披头散发,吹着悲切长箫的女子引起了李琳的注意。站在一旁听了一阵,李琳往地上的篮子里放了十块钱。黑暗中看不清年龄,那女子抬头来说了一句:谢谢,又低下头接着吹箫。哀婉的箫声让李琳觉得有点伤感,心想,该不会也是男人不见了吧?
第二天连续开车一整天赶回重庆。一脸倦容回到家里,妈妈已经出院了,行走有点问题,说话还算顺畅。像叔本华说的:人与人相处,就像冬天想相互取暖的刺猬,靠近了刺着,离远了又冷,最后发现可以控制一定距离,既可以相互取暖,又可以避免不被对方刺着。李琳和妈妈见面,彼此比原来都客气了很多。爸爸做了一大桌子饭菜,说是给两娘母接风,其实也是想给双方一个台阶下。妈妈问李琳云南好不好耍?李琳说还可以。然后李琳很客气地问了哈妈妈身体情况,妈妈笑笑,说没啥子大碍,医生说,一两个月就可以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李琳听了,也不晓得再说点啥子。
一家人坐在一起,低着头吃饭,爸爸几次想挑起轻松的话题,但都因无人响应,特别是李琳的响应而告终。说生意就变成最自然地事情。爸爸说,两家合并以后,水产和蔬菜批发生意都比原来扩大了很多。舅舅做生意确实厉害,把水产生意也拓展了不少。以前做不进去的几个大客户也被他拿下了。其实这些都是爸爸在没话找话说,生意的情况,一向精明的妈妈早已搞得一清二楚。李琳却一点兴趣都没得,吃了一阵,感觉瞌睡来了,站起来说开了一天车,想早点休息了,就进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关过来。爸爸和妈妈相互看了一眼,没说话,低下头来接着吃饭。
李琳洗完澡换了身睡衣躺在床上,准备看一会韩剧。爸爸把外面收拾停当,把妈妈安排好后,敲李琳的门,问睡了没得?李琳晓得爸爸想说点啥子,就让爸爸进来了。爸爸看了一哈李琳,说晒黑了。李琳笑笑,没说话。爸爸说有点事想和她商量。李琳问啥子事?爸爸说想征求她的意见,关于以后的事。李琳说,还有啥子以后嘛?听李琳这种语气,爸爸有点尴尬,说想谈一哈以后蔬菜生意的管理。李琳说她对生意的事情没得兴趣,交给刘鹏统一打理就是了。反而问爸爸,污水厂的工作联系好没得?爸爸说问了一哈的,姑父说随时都可以去。李琳说,那下周一我去上班。爸爸叹了口气,说,那好嘛,你早点休息,然后就出去了。
独自一个人坐在床上,用毛巾包好还未完全干的头发,李琳不晓得啷个,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电视剧中的“反间计”:一个人用看似简单的伎俩,比如一封经过故意涂鸦、字迹模糊不清晰的信件、一通故意含混不清的电话什么的,就把原来的患难伙伴变成仇人,或者朋友变成陌路,以前觉得简直不可思议。但这个叫神经病的男人,在她的生活里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前后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的把一堆衣服裤儿扔在妈妈头上然后就消失了——使得自己和父母的关系,相处的心情,很难再回复到原来的样子,至少短期内不可能了。在旅行的这几天,李琳想了很多事。
妈妈病后的那个样子,还有从此杳无音讯的沈景冰。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好的办法。觉得只有离开熟悉的环境,去过一段清静的生活,在一个人都不认识的地方,单独待一段时间,可能感觉会好一些。
突然觉得厌倦了所有的人和事,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想起以前路过庙宇、道观,见过的那些表情悠闲、平静的僧人、道士。心想这些人抛开了所有,独自来到这里的,是啷个做到的?现在李琳觉得满心的疲倦,千斤重担集于一身,感觉远离尘嚣,似乎是种不得已却又行之有效的办法。
那些令自己好奇过的僧人、道士,是不是也是因为类似的心境,才决定孤独终老的呢?
李琳坐在床上东想西想一阵,毫无头绪,眼泪却悄悄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