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燃张慧云的迈腾,李琳一松手刹,一轰油门从杨公桥立交桥射出去的瞬间,张慧云就开始担心起来。原本陪着李琳出来散心,顺便一路开车一路耍。没想到李琳完全是一副快递公司送货员的表情:一出内环直接一百二十公里定速巡航。心理学有种说法:适量的痛苦会令人喋喋不休,过量的痛苦却会让人沉默——对李琳而言,失恋,应该不是件轻松的事情。简单几句客套之后,李琳就开始专心开车,张慧云感觉李琳说话的心情都没得。试了几次之后,没办法,只好耍一阵手机,最后干脆跑到后排去睡起瞌睡来。
遇到问题的人,有时会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远离是非之地压力就会减轻些——其实是徒劳,因为是非之地往往就在心里——像《笑傲江湖》里,任我行嘲笑想退出江湖的令狐冲:你不拿刀别人会拿刀;你不拿刀,啷个能保证你的子子孙孙不拿刀?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江湖,就在你心中,你啷个退得出?
这段时间以来,李琳感觉很受伤:一方面沈景冰差点搞出杀母之仇,和他的事,从家庭的角度来看,已经毫无希望;另一方面却很难忘记这段感情。沈景冰对她来说是个特别的男人,穷,但勤劳而有节操。在他的身上,李琳感受到读书人的痕迹。喜欢沈景冰读过很多书,普通的生活在他眼中看起来生机勃勃,会为一句电影台词哈哈大笑,会为发现一碗面里肥肠多了几坨而欢欣鼓舞。完全没有他所处的环境里常见的猥琐、自私和狭隘,身上显示出的从来不浑浑噩噩的气概,仿佛他的世界的过客一般。另一方面,又觉得沈景冰的做法又非常不地道,即便被自己母亲伤害到了,第一不该这么粗鲁,第二也不该从此不和自己联系,至少应该见个面把事情说清楚吧。但这人就这样消失了,过了十几天之后才收到一个类似分手的短信,这特么的都是什么人呢?李琳真是气死了。
人类的先人,费尽力气进化出语言,就是为了沟通。想象一下还没有语言的洪荒岁月,多少先人板板,为屁大点小事,嘴里咿咿哇哇半天,全身手舞足蹈屁股都扭歪了还说不撑展。有可能本来打算来请客吃饭的,结果因为扭来扭去没表达不清楚,被别人误以为是来下战书的,结果被抓起来变成一顿烧烤吃球了。可见及时的沟通是多么重要啊。
沈景冰一听说李琳妈妈血管爆了甚至在扔衣服裤儿的时候,其实心里早已绝望了。沈景冰喜欢李琳,但现在知道,即便李琳依然愿意,但和她妈妈的血海深仇已经没办法化解了。按照李琳妈妈那种人的脾气,没喊人来报复就不错了。与其说再藕断丝连,最后遍体鳞伤,不如让感情突然死亡,免得受伤太深难以复原。沈景冰从来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喜欢事事尽心,但求问心无愧。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李琳,但对那天的冲动没有任何悔意:因为李琳妈妈侮辱到他那老实巴交的父母——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根细红线,一旦越界,就会遭遇反弹——如同以前的柏林墙或者如今朝鲜半岛板门店的警戒线,一旦有人越过,对面会毫不犹豫开火的。据说美满的感情就是一生遇到两个人:一个惊艳了时光,一个温暖了岁月。但谁球晓得遇到的人,哪个是负责来惊艳的,哪个又是负责来送温暖的呢?
总之,此时此刻,如果说沈景冰和李琳对世界还有啥子共同语言的话,那就是同时都觉得未来一片黯淡。
迈腾在渝黔高速上奔驰,山越来越高,越来越密集。山边裸露的泥土开始变成红色。云贵高原的地貌特征开始显露出来。李琳和张慧云连续开了四个小时,中途下来上了趟厕所,在高速服务区吃了个套餐,直接到了贵阳。头昏脑涨下车时,张慧云心里暗自叫苦:要是一直这么下去,这趟旅行那不就就成了跑长途货运了咩?
和男人相比,女人一方面最容易起矛盾,两个姊妹伙可能会因为一件衣服就翻脸;另一方面,女人又是最容易抱团的生物。随便举个例子:一个女人在电视上讲述她被自家的男人打了,所有看过的女人瞬间就站到这个素昧平生的女人一边,不问青红皂白一致要求严打这个打人的杂痞。反过来,如果换成一个男的哭诉被各人的婆娘打了,男的看见了,百分之五十觉得好笑,百分之五十不问缘由就喊该球遭。看见李琳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张慧云心生同情,对李琳说,姐姐,不晓得啷个劝你。不过出来耍就轻松点,说不定会好一些。李琳望着张慧云勉强笑了一下,说没得啥子。生性活泼的张慧云立刻说贵阳的羊肉粉很好吃。见李琳没吭声,便拉着李琳出了酒店去逛夜市。找了个路边摊坐下来。老板问美女吃啥子?张慧云说两碗羊肉粉,还问李琳喝不喝点酒。李琳说要,张慧云还点了份腊肉炒折耳根,两瓶啤酒。两个女娃儿就这么一边吃一边聊天。张慧云说:姐姐,你给我讲一哈你那个神经病呢?李琳一时间千头万绪,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就说,是个神经病,把我妈整住院了。张慧云笑了,因为她其实早就听说了,刘鹏本来还要喊人去整他的,在病房一看李琳的表情,就算了。
“我觉得这个男人既然脾气这么大,就算了。免得以后吃亏,现在的女娃儿那个不想找个脾气好的,对自己好的嘛”,张慧云一边看着李琳一边假装不经意地说。李琳听了,喝了一大口啤酒,恨恨地说:
“其实平时脾气看起好得很都嘛。深更半夜想吃烧烤,想喝点饮料什么的,喊他去买,多远八远都要去。****的没想到还有莽子脾气。”
“听刘鹏说神经病屋头穷,你莫遇到凤凰男就恼火了”
“啥子叫凤凰男嘛?我妈也是这么说”,李琳听了有点不舒服,心想啷个和妈妈得语气一样呢?然后看了一眼张慧云,说:“我也想找个有钱的,哪来嫩个多有钱人嘛?我妈喊你来劝我的吧?”。张慧云听了有点不好意思,说:“你妈确实给我说过这件事,想我来劝哈你。但我也是女人,晓得遇到一个自己觉得合适的很不容易。”
“啥子叫凤凰男?”,李琳问张慧云。
“就是那种从小家境很差的男的,平时在外面装得老实得很,时间久了,才晓得怪毛病多球得很,隔壁二婶女婿不就是这个样子?现在有钱了,说在外头吃饭,还要找女的来喝鲜奶。全家把他也没得办法了,你妈就是担心你也遇到这种人”
“是不是哦,啷个喝嘛?”
“衣服一撩起来,像喂奶一样啥”
“日白,好黑人哦”
“真的,二婶说的,他喝多了睡着了,在他手机上看见的”
“干这种事情还要录像啊?”
“二婶说吃饭的那群男的挨着喝,一边喝一边挤奶”
李琳“呃”的一声,做出一个呕吐表情,说好恶心,不要说了,说完端起酒杯。张慧云笑得哈那哈的,端起杯子和李琳碰了一下,说:“来,姐姐,喝酒喝酒,男人多得很”。李琳喝了一口啤酒,看了张慧云一眼,说:“多得很?那你给我找一个来嘛”。没想到张慧云笑嘻嘻地说:“刘鹏得兄弟伙多得很,你要是愿意,我回去喊他找十几个站成一排,让你来挑”。李琳一听笑起来:“站成一排来挑?我一直以为刘鹏是卖菜的,你们家还开得有鸭店咩?”。张慧云也笑起来:“刘鹏就是我屋头的鸭子”。
婆娘一乱说起来了也不得了,隔壁两个在吃烧烤的男的听了,操着成都口音,笑嘻嘻地对张慧云说:
“妹儿,要找鸭子哇?看我们两个如何?”
张慧云白了两个男人一眼,转过头对李琳说:我说男人多球得很嘛,你还不信。李琳听了笑起来,俩人对视了一眼,赶紧埋下头来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