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六点的时候,李琳来电话,问沈景冰在哪里?沈景冰迟疑了一下,给李琳说把上次那个房子租下了,在家里收拾东西。李琳听了很兴奋,说要过来看看,但只记得在李子坝,具体位置记不清了。沈景冰说,那我在小区楼下的公路边等你,李琳说好,立刻就把电话挂了。沈景冰心情好激动,关上电脑,“咚咚咚”地冲下楼去。
沈景冰站在李子坝的公路边东张西望,一辆加长东风车“嘎”的一声刹在面前,一个光头伸出来:
“喂,神经病”
沈景冰一抬头,觉得满世界都是温暖,“秃驴”,沈景冰亲热地喊了一声。好久不见,秃驴的光头依然亮铮铮的。
“你啷个不来上班了?”
沈景冰大吃一惊,“你们已经上班了?没人通知我啊?”
“牙刷,我们都开工一个星期了。昨天吃饭还说起你,说你找到新工作,不来了”
“哪个说的我不来了?”
“工段长,说是饭巴坨说的,通知了你的”
“放******屁,我一直在等通知,没人通知我啊”
“那我就不晓得了”
“那我还可不可以回去上班呢?”
“估计不得行了,你的空缺被人顶了,也是工段长的熟人,说过两天就过来了”
沈景冰一时竟然语塞,心里恨得牙痒。
“我走了,工地还等着要钢材,有空过来耍”
秃驴一边轰起油门一边说,沈景冰苦笑了一下,挥了挥手,秃驴的加长东风喷出一股黑烟,朝牛角沱方向呼啸而去。沈景冰一下子觉得心都空了,半天喘不出气来。这时电话又响了,一看是刘三。电话里刘三很兴奋,叫他回家吃饭。沈景冰有气无力的,问刘三事情处理得啷个样了?刘三说很顺利,就跟走过场一样,手续已经办好了,过几天开庭,判了估计就没事了。还说买了很多菜,唐小榕还专门给沈景冰买了新的床上用品。沈景冰沉默了一阵,说以后不回来了,在外面找了住处。刘三一下情绪低落下来,问是不是哪里得罪了?沈景冰说,没有的事,以后有空来找他们耍,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站在路边怅然若失的沈景冰,回想自己的波澜起伏的一天,奇怪突然想起《喜剧之王》开始那个桥段,主管要跑龙套的周星驰连续做几个表情:
1、在医院等老婆生孩子焦急
2、儿子出世高兴
3、老婆死了悲痛
4、儿子天生就会叫爸爸惊喜
5、鸡鸡长在头上,畸形惊愕
6、中六合彩,头奖狂喜
7、儿子死了悲痛
周星驰连续做完各种表情,一听到“儿子死了”,便装着昏过去,主管在一旁喊:
“老婆醒了,喂,老婆醒了”
周星驰睁开眼睛,说,没有了,一个人要是受了太大的打击之后呢,就会进入精神官能的休克状态,不会再有反应了。主管飞起一脚踢过来。
沈景冰把自己的这一天和电影进行了个对照:
1、早上准备帮刘三把问题解决了,高兴
2、张二狗看见刘三和唐小榕亲热,和刘三拉爆了,还把自己赶出来,倒霉
3、在劳务市场想从头开始,被棒棒鸡刺激了,情绪失控
4、租了新房子,安了电脑,遇见同学,阴转晴
5、李琳说要来看他,兴奋,期待
6、遇见秃驴,说工作搞脱了,郁闷
心想,不会再有什么“儿子死了”之类的问题了吧?还真来了,电话响了,李琳的,电话里泣不成声:
“我今天不过来了”
沈景冰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电话那端,传来了李琳母亲的咆哮声和一阵“乒乒乓乓”的什么东西扔在地上的声音。
沈景冰挂断电话,脑壳一阵昏沉。摇摇晃晃地走回五楼,把手机一关,往床上一躺,很快进入了精神官能的休克状态
——像电影台词说的:不会再有反应了。
李琳和妈妈吵架,是因为下午结完帐后,跑到街上逛了一下午,给沈景冰制了两套衣服:两条牛仔裤,一条蓝色,一条黑色;两件T恤,一件浅灰,一件蓝绿浅花格子。
男人和女人是来自不同星球的生物。俩人在荣昌亲密之后,沈景冰大致知道了李琳的胸有多大,手感如何,屁股肉唧唧的,在床上是什么感觉。李琳却知道了沈景冰的腰围、腿长这些服装参数。为了更合适,李琳特地在商场找了一个身材和沈景冰很相似的服务员来试穿了一下,还在商场里还把牛仔裤裤腿都剪好缝好了。回家吃饭的时候,随手扔在床上,出去给厨房的爸爸帮忙,结果被进来找东西的妈妈看见了。老太婆一看是两套男装,样式看起来也不是给老汉买的,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本想冲出来爆吵一通,结果一出来看见李琳正搂着爸爸的脖子,两爷子正亲亲热热说着什么,一口恶气暂时忍了下去。吃饭的时候黑起块脸,一句话都不说。也不知道发生了声么事,李琳和爸爸吓得也只好闷着头刨饭,腔都不敢开,吃完饭趁妈妈不注意,躲在屋里给沈景冰打了个电话,抓起衣服正要跑出去了,没想到妈妈在身后一声断喝,“站倒”。李琳一下傻眼了。
“干啥子,老太婆?动不动就冒火,有啥子事好好说不得行咩?”
爸爸一听,赶紧过来帮忙。
“你滚一边去”,李琳妈妈对爸爸一声吼,吓得爸爸也不敢做声了。
“你要走哪去?”,妈妈问李琳
“我有点事,出去一哈”
“出去干啥子?手里拿的是给哪个买的衣服?”
“你管得我的?”
李琳眼里溢满了泪水,转身跑进自己的屋里,把门关过来,泣不成声,拿出电话给沈景冰说不过来了。妈妈在外面把门拍得“咚咚咚”响,在外面大喊大叫:
“你要是敢和那个焊工耍朋友,以后就不要进这个家门”
爸爸跑过来,把妈妈拉开,说恁个凶干啥子嘛,把娃儿都嚇到了。找不到癞子擦痒的李琳妈妈把桌子上的菜往地上一掀,锅碗瓢盆叮叮咚咚满地都是,大喊一声:
“老子不想活了”
说完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门“bang”的一声关过来,李琳爸爸赶紧跟了进去。
在隔壁房间,李琳扑倒在床上,伤心恸哭起来。哭了一阵给沈景冰打电话说不过来了,没想到沈景冰把电话关了,于是接着哭了一晚上。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时,九点钟了。沈景冰发现自己衣服裤儿都没脱就睡了一晚上。口干舌燥的,也没得烧开水的东西,直接把嘴巴接在水管上喝了一阵。穿双拖鞋站在阳台上,沙滨路上车子堵成长龙。沈景冰想到那些急于上班被堵在路上的人,该尿都急出来了吧?还好自己今天不需遭这个罪,也算是一丝安慰。
按照沈景冰的偶像周星驰的话说:东西呢,你要找它的时候是找不到的;你不找它的时候自然就出来了。手机也是,你开着的时候呢,基本没人找你;一旦关机,找的人就多得很了。昨晚,沈景冰把手机一关进入神经官能休克状态后,李琳、刘三、张二狗都打电话来找,只是沈景冰昏过去了。开机才发现短信提醒,于是先给张二狗打回去,张二狗说昨天晚上就是想问一下在那里睡的?如果实在不行还是回来。沈景冰说租了房子了,以后有空请他们过来耍。张二狗还是有点觉得抱歉,沈景冰说没得啥子,迟早也要租房子。俩人闲聊了几句别的,就挂了。然后又给刘三打回去,刘三也是表达同样的担心,再次邀请沈景冰回去,沈景冰说房子已经租好了,以后有空来耍就是了。刘三说了件事,说前几天忙昏球了,忘了说。刘三说船厂的朋友打电话给他,要他去船厂上班。沈景冰大吃一惊,知道那个朋友就是工段长。想起昨天秃驴说有人顶了他的位置,也是工段长的熟人。莫非?沈景冰心里有点不舒服,就假意说,可以啊。刘三倒是很着急,问沈景冰好久去上班了?沈景冰心想,你特么的把我位置都顶了我还上锤子个班啊。但嘴上说:没人通知我啊。刘三说他朋友说通知了你的,你自己说不想去了。沈景冰知道饭巴托在里面搞了鬼是肯定的,但还有没有其它原因,就不好说了。人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总之,沈景冰心里很不舒服,心想,如果说老子一边在给你跑律师事务所,你还在一边算计我的工作,就太锤子了。虽然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回到原来的世界,但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乱烦,说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沈景冰倒在沙发上,心里充满从未有过的焦虑。
是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会有这样的时刻,觉得该好好想想了?沈景冰想起一句牛逼的话:人需要懂得随时停下来,等一等自己的灵魂——当然,沈景冰觉得灵魂倒是应该停下来等一哈他的肉身——因为他生活都特么的快维持不下去了。
首先想起和李琳的事情。一想到如果要和李琳分开,就感觉如同割肉一样痛。不知啷个的,沈景冰奇怪地想到和李琳一分开,她就会遇到别的男人,别的男人也会像自己在荣昌一样对她。一想到另外一个男人把李琳按在床上翻腾,一股醋意不可遏制地从心里升起来,觉得自己简直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另一方面,到了这个时刻,沈景冰才突然意识到,陈卉父母的棒打鸳鸯以及前女友轻易的放弃,把他伤得如此之深——以至于他觉得如果自己一直坚持下去,而李琳万一到最后也做出和陈卉同样的选择,这结局恐怕也是他承受不起的。为了自身的安全起见,是不是一旦发现有这样的苗头,就赶紧闪人,免得最后遍体鳞伤无法收场?觉得此刻遇到的问题,就像计算机的基础——二进制,要么零要么一。如果零和一都不愿选,往前的路径就消失了。而该如何未雨绸缪处理和李琳的关系,刚才考虑的两种方式,零和一不管选哪一个,前景都吓死人。想了半天,除了脑壳一阵剧痛,没有任何答案——沈景冰第一次感觉到,这件事情的难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智力的射程之外,所以都不晓得和李琳说啥子,也没给李琳回电话。
第二件重要的事就是工作,这是必须马上解决的事情。
今天心情稍微平复点后,沈景冰突然隐约觉得,那个街心花园在他的生命中似乎注定有个特殊的位置——第一次在那里,一个胖婆娘给了他人生的第一份工作,而且还是包吃包住;第二次就是昨天,如果说那个婆娘当着那么多人问他耍不耍,多少伤了点他的自尊的话,现在突然觉得有点感激那个女人——她似乎以一种戏虐的方式,醍醐灌顶般把他赶出一直以为命中注定要永远混迹之地,让他意识到,似乎还有别的更适合他的地方可以去。
但这个地方在哪里呢?沈景冰脑壳里面一片乱麻麻的,难球得想了。
沈景冰打开他的电脑,登上qq,打开同学群,几个同学偶尔三言两语在乱聊,时而大发感慨,时而互相戏虐,沈景斌坐在那里,悄悄地看着,仿佛回到读书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