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李琳一回到家,正碰见妈妈围个围裙从厨房里出来,看见李琳回来了,脸上一扫平时的疲倦和严肃,笑开一朵花,和李琳打招呼。平时都是爸爸做饭,但改变不了妈妈作为家庭首席大厨的地位:除非家里有重要的宴请,一般妈妈是不会出场的。
今天是啷个了?
李琳也嘻皮笑脸地朝妈妈回笑,但心里有点纳闷。放下包包之后,李琳走进厨房,里面热气腾腾。锅里煮着太安鱼,菜板上还有煮好的香肠,妈妈正在切片,还有码好佐料的牛肉丝准备下锅,配菜是芹菜,还有番茄肉丸汤正在小锅上熬着。爸爸还在一旁洗菜,看来还有一道爆炒瓢儿白。李琳正要帮忙,没想到妈妈说去看电视,等到鱼一好就开始吃饭。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李琳高高兴兴出去了。
半集韩剧还没看完,菜端上来,爸爸招呼关电视,吃饭。
三个人亲亲热热坐上座子,一大桌子菜。李琳尝了一口鱼,由衷地给妈妈的手艺点了赞,肯定了妈妈作为家庭厨艺爬行榜第一名的地位。爸爸笑着说,主要是他配的佐料有水平,妈妈说:你晓得个屁,吃饭吃饭。于是一家人笑嘻嘻地开始吃起来,妈妈一边笑眯眯望着女儿,一边在思衬着该啷个开始。妈妈先问了一下这段时间蔬菜生意的情况,然后说和上次李琳在荣昌找的那个方总谈崩了。李琳说,要不还是和舅舅合作吧?如果不方便她可以去和舅舅谈。妈妈说,算了,以后再说。光做批发越来越恼火了,有机会自己家也去租块地,自己种菜,如果运气好的话,可能会好一些。李琳想起沈景冰说过他们老家年轻人都出去读书、打工去了,闲置的土地多得很。立刻说:
“好啊,我们去租地”
“谁去管啊?”,妈妈笑着问。
“我去啥”,李琳回答。
“要得个屁,你一个女娃儿家家的,到外面去种菜,想得出来”,爸爸说。
“我们可以找人啥”,李琳笑着说,心里想起了沈景冰,一丝紧张,一丝甜蜜。
“你还是好好把男朋友找到,这个比啥子都重要”,妈妈笑眯眯地说。
爸爸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望着李琳没吭声。李琳心跳起来,没想到才吃了两坨鱼和几块香肠,还没来得及热身,决赛就要开始了。反正迟早都要说,所以李琳横下一条心,说:
“我有男朋友了”
李琳妈妈心里“咯噔”一下,哪壶不开提哪壶,猜测基本上变成现实。但还是不露声色地问:
“是那个电焊工?”
李琳没做声,表示了默认。李琳妈妈感觉血压开始上升,开始使劲控制自己的情绪。
“到哪一步了嘛?”
“刚刚才开始”
“娃儿,我们其实不是想要干涉你的生活,但是我们有些意见你还是可以参考一下的”
妈妈尽量放缓语气说:
“人好不好当然是最重要的,但经济条件也必须要考虑。你看现在生活好贵嘛,瓢儿白都卖五块钱斤了”
见李琳没开腔,妈妈接着说:
“那个男的连固定工作都没得一个,将来你们啷个生活嘛”
“焊工是技术工种好不好?我们又不是没得手没得脚,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啥”
“哎,你这个娃儿啷个大人的话就是听不进去呢?”
妈妈声音一下子就升上来了:
“未必我们是想害你咩?”
李琳说:“哪个说你害我嘛。你见都没见过人,就在这里说得恁个恼火?”
妈妈听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冒火了:
“我见他个屁,今天我给你说清楚,我不同意你和那个焊工耍朋友”
李琳把脖子一扬,说那是我的事。这句话就像一根电线落到脚背上,李琳妈妈一跳就起来了,爸爸一看,这个饭还吃个锤子啊,连忙出来打圆场:
“哎,老太婆,讲道理啥,又不是啥子大不了的事,冒恁个大的火干啥子呢?”
李琳妈妈正找不到癞子擦痒,转身对李琳爸爸说:
“这都不是大事还有啥子是大事?你一天在屋头装老好人”
“我啷个装老好人呢?我还不是希望娃儿好”
“那你给娃儿说几句给我听哈?”,妈妈冒火冲天。李琳说:
“是,他们家是农村的,没得啥子钱。我们还不是农村的,才从合川下来五年都还不到。我帮他去好好找个工作就是了,何况他现在虽然是临时工,但别个工资还是可以啥”
“工资?工资能养活两个人就不错了。还要买房子、还要养娃儿、娃儿还要读书,够个屁啊”,妈妈说。
“那你的意思那些上班的就不结婚了哦”,李琳毫不退让。
妈妈一听,一拍桌子就站起来,说:
“李琳,你听清楚,老子绝对不得同意你和那个焊工耍朋友”
说完就走进卧室,把门关得“bang”的一声。李琳惊呆了,心情从过去两天沸腾的巅峰瞬间降至冰点。眼泪忍不住哗哗地流出来,李琳慢慢站起来,走进自己的卧室,也把门“bang”的一声关过来。剩下李琳爸爸守着一大桌子菜发呆。
主卧室里,李琳妈妈躺在床上,胸口一起一伏的。
想到自己一辈子历尽艰辛,就这一个宝贝女儿。女儿的婚事对她来说是个极大的心理负担。随着李琳年龄越来越大,甚至超过了生意带来的困扰。在李琳妈妈心里,男人真是个麻烦事。找一个忠厚老实的,基本上经济条件差,担心女儿以后生活艰难,因为这是一个没钱就寸步难行的世界。找一个条件好一点的吧,又担心靠不住。去年荣昌开会是她去的,晚上主办方安排活动,唱歌。开始还正常,然后酒一喝,李琳妈妈出去打了个电话,时间长了点,包房里面的男人们以为她走了。再一回来,不仅音乐震耳欲聋,小姐塞满一屋,男男女女衣服都脱了,在那里抱起乱摇。李琳妈妈吓得魂不附体跑了出来。
世界本身就充满悖论。
李琳的婚事,对妈妈而言,就像那条神奇的二十二条军规:有神经病可以不上战场,但必须清楚地证明自己有神经;能写出报告清楚地证明自己有神经病的,肯定不是神经病。
那个从未谋面、来自穷乡僻壤的电焊工,渐渐成了心头之患。
她相信这个年轻人可能老实,说不定还会对她女儿好。但一想到穷得连正式工作都没得,女儿以后跟了他还不得吃风啊?况且,她很担心女儿遇到所谓的凤凰男。特别是来自很偏远的地方,这种人咋一看上去会给人以忠厚老实的样子,但过去的艰苦给心里面留下了很多阴影,时间一长,就会暴露出来。隔壁同样做蔬菜生意的二婶女婿就是这样的,结婚的时候,看起老实的不得了,两公里以外都可以看见额头上写着“稳当”两个字。啥子房子、车子都是二婶家制的,还把家里的土石方业务给了一部分给女婿。没想到几年之后生意一上路,还没来得及把钱抱回来,外头婆娘倒是先有了七八个。脾气还怪球得很,喝了酒还要打人,还在闹离婚。现在翅膀也长硬了,二婶一家也没得办法。前车之鉴,不得不防啊。所以李琳妈妈下定决心,与其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过一人。必须把电焊工搞脱,免除心头之患。
其实这些想法都是来自于偏激的个例,不具有普遍的意义。婚姻的本质是人生中下注最大的一场麻将,没得哪个敢说包赢。坐上桌子之前,就要有输完了承不承担得起的考量。过程和结局也和麻将一样,除了运气好摸到一副好牌,还需要漫长的经营。即便中途被人胡了,也要用血战到底的技法继续各种使力摸,才能最终给自已一个大胡或者菜胡。尽管如此,直到最后也没下叫赔三家的也有。虽然道理是这样,但你看过无数婚礼上欢天喜地的新人,哪个不是抱着包赢的态度去的呢?
李琳妈妈显然不会意识到这一点,只想到所谓“儿大不由爷”,想到李琳脾气来了也犟得很,光靠以前那种一味的高压手段恐怕难以奏效。所以今天晚上,李琳妈妈原本决定改走性感路线,要找李琳好好谈一谈。像《教父》那句著名的台词说的:我要和他讲道理——哪晓得两句话不对就吵起来。
“我是前辈子造的啥子孽哟?”
李琳妈妈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