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点多钟,沈景冰从酒店一爬起来,就给刘三打电话,说回来了,要回汽修厂住。毛焦火辣的刘三一听就SB了,给沈景冰说,他把东西搬回去后,老板另外找了专人守夜,以后住不成了。沈景冰一听就慌了,说那我在你家来住两天,哪知道刘三听了比他还慌,说屋头有事,有亲戚住在这里,不得行,让他自己想办法。好比在和刘三拿着一颗点燃引线的炸弹搞击鼓传花,最后炸弹落在沈景冰手里了,还冒着青烟。拎着包包正要出门的沈景冰一下子懵了,无处藏身的感觉,觉得直到昨晚还温暖如春的世界,瞬间又一次把他抛弃了。
还是那句话,猴子急了也要搬救兵,沈景冰想起了张二狗。
电话一打过去,张二狗正在挑面。听沈景冰一说,心想你这这两个****的霉冬瓜。但也没办法,就说你先过来再说。但转眼一想,刘三那个平时谁都可以去住几天的家里还有亲戚?还不让沈景冰去?心头起了疑心,难道?不可能,如果刘三还和那个婆娘搞在一起的话,老子以后绝对不会再管他了。
沈景冰到了馆子一看,馆子旁边的原来的坝子搭了好大一个雨棚,高低板凳摆了两排,人坐了一坝坝在吃面。一边当财务总监收钱一边当丘二端碗的狗嫂看见沈景冰过来,问他吃饭没得,要不要吃碗面?沈景冰才反应过来,这热火朝天的面生意是张二狗的新业务。心中暗自羡慕,也为张二狗高兴。于是说申请一碗牛肉面可以不?狗嫂说笑嘻嘻地说:可以。
沈景冰招人喜欢的地方,就是家懒外头勤。放下包包就去帮狗嫂帮忙,扫地、抹桌子、端面、收碗,看见什么做什么。张二狗见了,打了个招呼继续煮面。过了一阵,狗嫂端一碗面过来,让沈景冰吃,好大几坨牛肉堆在面上,烧得很耙。沈景冰吃了一口,就问狗嫂:你们这里还招人不?不要工钱面管饱就行。狗嫂说啥意思?沈景冰说真他特么的好吃,张二狗啥时候还有这技术呢?狗嫂神秘地笑了笑,没回答。
快十点半的时候,人少起来。张二狗一边擦着汗走出来,就把刘三的事给沈景冰说了。沈景冰听了哭笑不得,难怪刘三在电话里听起要死要死的。沈景冰说,要不今天晚上去请刘三吃个饭,修补一下他破碎的心?张二狗说,一半边房子都不见了,补得起个锤子,烂都烂成渣渣了。看着张二狗焦眉烂眼的样子,沈景冰想了一下,说:
“这个事情只有让刘三去找律师”
“他就是尼玛个无脑儿童,晓得个锤子,你喊帮你喝酒还差不多。再说他老汉住院的钱都还在借,拿啥子去找律师嘛”
最后沈景冰说:
“你生意也忙,反正没得事,我明天去问一下”
张二狗觉得沈景冰还是个耿直人,连忙说,要得要得,你有文化,可能搞得懂点,钱的事问了再说。沈景冰答应了。
晚上给李琳打电话说住在张二狗家,还把刘三的事说了一下。李琳不认识刘三,也就没在意,倒是着急沈景冰没有住处。说老在别人家也不是办法啊,还是去租一个房子吧,还说明天就帮他找。
晚上沈景冰和刘伯伯一个一头睡一张床。七十几岁的老头早已进入四大皆空的状态,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均匀的扑鼾声此起彼伏,还时不时把脚搁在沈景斌胸口上。和刘伯伯的脚和鼾声斗争了一晚上,到了凌晨,瞌睡终于挡不住了,准备睡了。正在这时,刘伯伯醒了,点起叶子烟开始来找他说话,沈景冰真是哭笑不得。好想有个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床,装修得像宾馆一样,还有和宾馆一样带厕所的洗澡间。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把门窗关得紧紧的,外面飞机丢炸弹都听不见。
第二天,瞌睡眯兮的沈景冰去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接待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女律师,说话很和蔼,穿一身旗袍,看上去雍容华贵的样子。听完沈景冰讲的事,笑嘻嘻地说不是大问题,说比他说的还离谱的事情都见过。还举了个例子,是刚接手的案子:两口子离婚后一段时间,关系又好起来。丈母娘看在心里,悄悄拿着男的照片和身份证,在民政局找了个熟人就把复婚办了。男的不知道,后来在外地做生意,和另外一个女的结了婚,也没告诉前妻。后来新人扯皮闹离婚,女的发现男的还没离婚,就起诉男的重婚——沈景冰脑壳都搞昏了,也没听出这一男两女是啷个回事。
“那我朋友这个事该啷个处理呢?”,头昏脑胀的沈景冰又回到现实主题上来。
女律师说:
“建议你朋友立即提起诉民事诉讼,解除和那个法律上的妻子,也就是小姑子的婚姻关系,然后通过这个解除婚姻关系的判决去办理财产过户的手续。估计你朋友要损失点财产,最坏是要被分一半走,然后你朋友再和现实意义的妻子办理合法结婚手续。”
沈景冰一听,觉得锤子了,基本上刘三那一半边房子已经不见了。然后又问:
“那个小姑子会不会告我朋友呢?”
“不会,告你朋友没得用,他也是受害者,但说不定会告你朋友现实意义上的老婆,如果那个小姑子起诉,就是关于身份权被侵害的起诉。比如,小姑子去结婚,发现是结过婚的没结成。要求你朋友老婆赔礼道歉,赔偿精神损失”
“除了半边房子还要赔啊?”
其实沈景冰觉得这些不关刘三的事了,问这个问题纯属是好奇。
“肯定噻”,律师回答,“这是要求你朋友老婆赔精神损失,财产是和你朋友各分一半,各是各的。而且法院肯定是同情法律意义那个女的,就是小姑子”
“精神赔偿要赔好多呢?”
“最多可以要求赔偿10万,中国法律精神损失10万到顶了”
“朋友老婆会不会被判刑呢?”
“不会判刑,没造成什么更严重的后果”
“可不可以双方协商呢?”
“当然,民事诉讼提倡先协商,协商不成再打官司”
沈景冰觉得该问的都问了,对律师说,回去给朋友说一哈,看他的意见。律师笑嘻嘻地回答要得。沈景冰突然一阵心慌,感觉女律师笑嘻嘻看他的眼神,似乎觉得那个倒霉的男人就是自己,心里一阵晦气。
刘三把汽修厂的装备重新搬回家,唐小榕把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刘三的生活,就是:冰火两重天。白天,一想到可能已经不见了的半边房子和唐小榕即将面临牢狱之灾,上班就无精打采;一下班回家,吃完饭灯一关,就把唐小榕按在床上通宵达旦。男人满怀心爱的女人失而复得的喜悦和即将得而复失的悲伤,女人满心万念惧灰的得过且过,这对历尽沧桑的男女,每天仿佛都是末日狂欢,过着类似醉生梦死般的生活——晚上吃饭喝酒后,要么抱着哭,要么抱着嗨皮,嗨皮过后,又抱着哭。
今天也不例外,晚上刘三两口子吃了饭后,正愁眉不展地坐着。第一百次商量起注定悲惨的未来。唐小榕说,明天就回去安顿女儿,过几天就回来自首。然后想起如果自己坐牢去了,女儿知道了会很难过,说着说着又哭起来。刘三虽然没说啥子,但心里还是很惊慌。想象中,一个陌生来电找过来,就会令他房子消失一半,婆娘进牢房。还特地看了下地板,房间一共八排地板砖,心想,这边四块以外已经是别人的了。
沈景冰的意外来电无疑是根救命稻草。
沈景冰电话过来,刘三以为是说房子的事,都不想接。没想到接了以后,听见沈景冰说:
“我的哥,你的事我晓得了,今天去帮你问了律师”
刘三一听,像打了一针鸦片,急吼吼地问:
“律师啷个说?”
沈景冰原原本本把律师的话给刘三说了一遍,悲喜交加的刘三挂神情恍惚地挂上电话,连电话那头沈景冰还在“喂喂喂,你说要啷个办”都没听完。唐小榕坐在旁边,很想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但又不好开口。刘三把沈景冰的话复述了一遍。唐小榕又哭了。
人的情感是很有趣的,比如一个女人走在黑暗中,会因为恐惧而低下头;但如果一个母亲带着孩子走在黑暗中,会因为勇敢而高昂起头。如果只有刘三一个人,可能会因为房子不见了一半而垂头丧气;但看见心爱的女人在一旁因害怕而哭泣,刘三来了精神,很有气势地对唐小榕说:
“你都可以不坐牢了,还怕个锤子啊,不哭了,大不了房子不要了,有好大回事嘛。这件事处理好后,我们正儿八经结个婚,把你的娃儿接过来”
唐小榕扑在刘三身上,紧紧地抱住刘三的脖子,一边流眼泪一边亲。刘三叹了口气,想不到自己一世英雄,竟然被她弄了一脸的口水。心里竟然还有点高兴,刚刚还在郁闷的同时,一个奇怪的念头涌上来——刘三觉得这事要是处理好了的话,以后这两口子的关系应该比特么的双层氩氟焊焊起还要稳固。
给刘三打完电话后,沈景冰又给张二狗打了个电话,把情况汇报了一下。张二狗是个急性子人,听了半天也没搞清楚,就急了,问:
“说尼玛这么多,到底该啷个整?”
沈景冰说:
“我想了一下,还是全权委托律师去解决这事比较妥当。如果自己去找那边协商,可能有问题”
“啥子问题?”
“你想,那边两个人马上就要扯证结婚了,我们跑过去给他们说,不得行,你婆娘是二婚,那还得活,可能当场遭打死在外面摆起还不晓得是啷个回事。”
张二狗想想也有道理,虽然咱不怕事,毕竟到外地去打架还是不包,于是问:
“请律师要好多钱呢?”
沈景冰才想起没问钱的事,张二狗把沈景冰一阵麻脱,要他先把钱问清楚。沈景冰连忙说要得要得。
沈景冰从律师事务所回来,一下午都在和李琳一起找房子。不是太大了,就是太贵了,终归还是太贵了:就连最便宜的李子坝那里,尼玛一个边边角角四五十平米的一室一厅,每个月也要八百,还不打折。听见李琳在和房东老太婆讲价,沈景冰在一旁听得心子流血——特别是想起一直没接到上班的电话,更是紧张起来。忙活了一下午,全无所获,沈景冰有点心灰意冷了。李琳也要回菜市场收钱,于是俩人说了几句,各自走了。临走时,李琳意外地问沈景冰愿不愿意陪她去荣昌出差。沈景冰问她去干啥子,李琳说妈妈和舅舅彻底拉爆了,以后不会在舅舅包的农场进菜了。荣昌明天有一个农业科技展会,很多蔬菜种植的老板会参加。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可以长期供货的客户。她先去看一下,如果找到合适的,她妈妈会亲自去谈。反正也没事干,还可以陪李琳,沈景冰想都没想就满口答应下来。
回张二狗家的路上,刘三来电话了。
人最需要的是雪中送炭。想到平时二不挂五的两个兄弟一直在为自己操心,刘三慢慢冷静下来。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能解决好这事,就是把房子全部赔进去也无所谓了——毕竟留得婆娘在,不怕没得煤炭烧。于是就打电话给沈景冰想详细探讨一下这事啷个操作。沈景冰就把和张二狗讨论的结果告诉了刘三,刘三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以往都是沈景冰被他教育得一愣一愣的,第一次觉得这个一直被他称为神经病的小兄弟,遇到大事的时候,其实脑壳还是挺灵光的。
心想,还是多读点书好哇,甚至有点后悔自己该读书的时候爬皂角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