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景冰至少精神上看起来要蒸蒸日上三竿时,刘三却喜悲交加。就在沈景冰回来的头两天,刘三突然接到陈晓梅的电话,电话里,陈晓梅问刘三在干啥子,刘三说在上班。陈晓梅紧接着问:
“你那个汽修厂在四公里哪里嘛?”
“第二个转盘技校旁边,啷个了?”
“我在四公里”
刘三听了又惊又喜,简直魂不附体。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
“不用了,出租车找得到你说的那个学校不?”
“找得到,找得到”
“那我马上坐车过来,你在学校门口等我嘛,再见”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在四公里技校门口,心怀忐忑的刘三站焦急地来回走动,当看见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从羚羊车里钻出来时,刘三心子都蹦出来了。陈晓梅看上去形容憔悴,一身宽大的衣服皱皱巴巴的,还没来得及想说点啥子,走到跟前的陈晓梅把刘三看了一眼:
“我是来找你离婚的”
就像香港搞笑电影里常见的情景:一个人被一颗炸弹炸了,人没死,还保持原来的姿势,看起来甚至没受什么伤,只是浑身黑成碳团,嘴里还吐出一口黑烟。满心激动的刘三还没来得及倾述相思之苦,被陈晓梅一个大炸弹扔过来丢在头顶,“bang”的一声,刘三还站在那里,像电影里的人物一样,僵硬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也没黑成碳团,也没口吐黑烟子,只是眼泪流下来。
陈晓梅也哭了,刘三还没反应过来,又一个大炸弹“bang”的一声扔过来,陈晓梅接着说:
“刘三,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以前结过婚,也不叫陈晓梅,还有个娃儿在老家,今年五岁了。因为生了个女,我老公就跟别人跑了,我恨他们一家人,把娃儿丢在自己屋头就出去打工了。觉得我们两口子关系不好,是婆家人害的,就偷了他妹妹的身份证和他们家的户口本出来。我妈上个月去世了,我只好回来照顾娃儿,听说下个月小姑子也要扯结婚证了,她一发现了就会来找你。所以藏也藏不住了,就来跟你说。原来我只想报复一下我男人一家,没想到你对我那么好,现在把你也害了,你的房产证上写的是他妹妹的名字”。
陈晓梅,不,假陈晓梅一边哭一边说:
“我该说的也说了,刘三,你把我杀了,我也不埋怨你”
神情恍惚的刘三仿佛置身炮火纷飞的战场,密集的不知道是真相还是谎言的枪林弹雨一堆一堆的落在他的头上、身上,甚至连鸡鸡都没幸免,全部被炸成渣渣。刘三永远也想不出一个平时看上去表情木纳的女人,内心竟然会隐藏着这么多的秘密,呆呆地站在四公里车流呼啸往来的街边,傻起了。
在这末日审判的时刻,如果说还可以给身处核爆中心的刘三什么建议,帮助他摆脱这突如其来铺天盖地的麻烦,唯一的办法就是捡块砖头对自己准额头“bang”的一哈,把自己敲昏过去算球了。
就是赌酒时说的那句话:弄死当睡着。
刘三浑身发抖地站在那里,大约木了几分钟,等被炸成渣渣而且已经飞到唐家沱的元神重新回到身体。慢慢恢复知觉的刘三,竟然呆呆地问了一句:
“那你叫啥子名字呢”
假陈晓梅拿了个身份证递过来。刘三一看,我闯你妈个鬼哟,身份证上的名字叫“唐小榕”,按出生年月日把减法一做:三十岁。刘三看了一眼,把身份证还给这个从前叫陈晓梅现在声称叫唐小榕的女人,一句话都说不出话来。刚才这几分钟,刘三仿佛经历了从大爆炸到白垩纪,从恐龙灭绝到看见猴子直立行走开始吃烧烤,总之,几分钟沧海桑田之后,刘三彻底的成熟了:现在就是他亲爹站在面前,说我是你爸爸,刘三估计也不会相信了。
走投无路的时刻,猴子也要搬救兵。此时此刻,这个世界里,唯一的救兵就只有张二狗了。刘三丢下这个突然间变得来路不明的女人转身就走,跳上一辆出租车朝江北奔去。在反光镜里,看见那个原来叫陈晓梅现在自称叫唐小榕,曾经熟悉到知道她屁股上有颗痣现在又陌生到连名字都不敢相信的女人的身影,依然呆呆地站在路边,刘三觉得如果五分钟之内见不到熟人张二狗的话,自己就要疯了。
此时此刻,张二狗正兴高采烈汗流浃背地挑面。小面生意从早到晚简直是好到难以想象,甚至连在一旁收钱狗嫂都有点嫉妒了。因为,按现在这种状态,狗嫂食品股份有限公司原来的生意要不要都无所谓了。
一个被罢黜的国王是什么心情,狗嫂大概已经知道了。
一辆黄色的羚羊“嘎”的一声停在馆子面前,一个人冲出来,狗嫂连忙迎上去,问:
“小面还是杂酱?”
那个人看都没看狗嫂一样就往里面冲,样子看起来好熟悉:
“刘三”
狗嫂喊了一声,没有回应。连忙跟着进去,在厨房里面,看见刘三站在正低头煮面的张二狗背后,热泪横流。好歹也见过大场面的狗嫂惊呆了,喊:“二狗,二狗”
张二狗还在低头挑面,回答:
“紧倒喊个锤子,晓得,晓得,两碗碗杂,不加海椒”
刘三的样子把狗嫂吓到了,结结巴巴地说:
“刘三在你背后”
张二狗回过头来,刘三的样子把张二狗吓尼玛好大一跳:
“兄弟,我****先人,你,你啷个了?”
张二狗把狗嫂弄进去煮面,自己拖了根凳子放在坝子里,让刘三坐下来。刘三大约是眼泪哭干了,甚至口水都哭干了。问话半天不回答,一出声声音沙哑得像重金属摇滚,而且说话也不连贯,听都听不清楚。张二狗暗自叫苦:****的可能是老汉死了。
心里觉得好惭愧,当时只答应借五千。赶忙端了杯水递过去:
“不着急,喝点水再说”
刘三喝了几口水,与其说是慢慢平静下来,不如说傻都傻了。
张二狗大约用了一个小时,耗尽这一辈子全部的耐心,用了FBI重复审问的技巧,从一个差不多已经被整成智障的受害人那里,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多少有了点大致的了解。只能说是大致,因为他觉得刘三说的这个故事太******离谱了,比尼玛鬼吹灯还玄乎,脸上半信半疑,心里一千万个“不可能”呼啸而过,不是看到刘三已经傻都傻了的面子上,早就飞起一脚把这个耽误他生意的骗子踢到对面的电线杆上去挂起了。
但是兄弟有难,管他是怎样一个情况,也得帮忙啊。张二狗想到的第一个念头是:报警。但刘三一听,好像立刻又清醒过来似的,坚决阻止张二狗。张二狗觉得刘三真尼玛烂泥扶不上墙,不是看到周围人多,早就飞起一耳光了。最后张二狗实在受不了了,问刘三:
“那婆娘在哪里?”
“不晓得”
“我要去找她谈一哈?”
刘三警惕地望着张二狗:“你要干啥子?”
张二狗气不打一出来:“你还在担心她啊?”,刘三不做声。张二狗想了一下,对刘三说:“你给她打个电话,我陪你去见她,把问题搞清楚”
刘三没吭声,因为他担心见到陈晓梅,哦,**个陈晓梅,张二狗莽子脾气发作了不得了。见刘三不做声,突然用很冷静的声音对刘三说:
“刘三,你听清楚,听不听是你的事。我觉得你现在已经傻都傻球了,不是看在原来朋友的份上,我鸟都不想鸟你。原来就给你说过,早点把这事情解决了,你要拖起,现在安逸了?老子最后给你说一次,要么马上报警,要么给那个婆娘打个电话,我陪你去把事情搞清楚。如果两样都不同意,你马上就从这里给我滚出去,再也不要来麻烦我,老子再也不想认你这个宝批龙了。”
刘三沉默了几分钟,张二狗正要发作,刘三说:“我打电话”,说完把手机拿出来,把陈晓梅的电话拨通,刚要说话,张二狗一把夺过来:
“喂,你是唐小榕迈?”
对方有点吃惊,犹豫了一下回答说:
“是,你是哪个?”
“我是刘三的朋友”
对方听起来有点惊慌,问:“你是警察啊?”
“啥子警察哟,给你说是刘三的朋友”
“刘三呢?”
“在我旁边的傻起的,你在哪里?”
“你想做啥子?”
“不做啥子,想和你谈一哈”
对方沉默了一会,说:“你把电话给刘三”
张二狗犹豫了一下,把电话递给刘三。晓球得那个女的给刘三说了些啥子哦,刘三只晓得一个劲的说“是的,是的,要得,要得”,然后刘三把电话挂了。张二狗正要冒火,刘三连忙说:
“她说在菜园坝汽车站等我们”
“啷个又跑到那里去了呢?你不是说刚刚还在四公里?”
“她看见我跑了,准备坐车回去”
“那你还等个锤子,赶紧起来走啥”,张二狗说完,一把抓起衣领把刘三从凳子上像条死狗一样提起来。然后对狗嫂说:“我要出去一趟,帮刘三处理点问题”
狗嫂迟疑了一下,也不好阻止,只能担心地说:“莫去打架哦?”
“打个锤子,我们去和那个婆娘谈一哈”
“哪个婆娘?”
张二狗没回答,架起刘三就往外走,拦了一个出租向菜园坝飞奔而去。
在车站门口,张二狗第一次见到了刘三说了两年多的婆娘,原来叫陈晓梅,现在叫唐小榕。刘三一直低着头,唐小榕看起来有点紧张,但还不至于惊慌失措,好像见过点世面。强烈的好奇心,让张二狗仔细打量了一下唐小榕。大概一米六的个子,看起和刘三一样高。一脸憔悴,长得说不上漂亮,眼睛都哭肿了。见面的时候,唐小榕脱去了外衣抱在手上。贴身的衬衫和牛仔裤,把火爆的身材暴露无遗。
“难怪****的舍不得”,张二狗暗想。
但张二狗不是来相亲的,一不对头今天要弄人。火爆爆地对唐小榕说,“我们去喝茶”
唐小榕没吭声,跟着俩人就出来了。
在临江茶楼,找个小包间,一坐下来,张二狗强压住火气,对唐小榕说:
“把和我兄弟的事说一哈”
唐小榕也没回避张二狗咄咄逼人的眼神和口气,用手把凌乱的头发拢了一下,叹了口气,把在四公里和刘三说过的话重复了一边。最后说:
“刘三也在这里,大哥,我对不起刘三,但错误已经犯下了,也不想多说。回来的时候我也问了一个律师,她说我犯的事情很大,涉及到诈骗、侵害她人名誉,赔钱、坐牢跑不脱了。我也没得啥子钱,坐牢就是了。我回来不是想别的,只是想把事情说清楚,让刘三尽量不受损失,他的房子一半写的小姑子的名字”
张二狗这才有点相信这鬼吹灯有可能是真的,不过张二狗作为局外人,要清醒些,还存有很多疑问。于是问道:
“你和你原来的男人离婚没得呢?”
“办过酒,没拿证。农村穷,没得啥子选择,别人一介绍,父母做主就住在一起了。两年多,我在他们家里做牛做马,服侍一大家人。但婆家嫌我们家穷,也没什么好脸色。男人是独儿,娇生惯养的,一天在外面吃喝嫖赌,喝了酒还要打人。后来怀起娃儿了,我说把证办了,婆子妈说如果生个儿就办,结果生了个女。小姑子一直在给他哥哥介绍她同学,结果男人就跟那个女的跑了。婆子妈要赶我出去,所以确实有点气不过”
“你一直用你小姑子的名字在外面上班?”
“是的”
“别人看不出来?身份证不是有照片?”,张二狗抓住了明显的漏洞。
唐小榕没吭声,从外衣口袋拿了一张照片递过来,说:
“这是办酒那天在镇上和小姑子一起照的”
张二狗一看,两个女人的合影,一个是唐小榕,另外一个,我去,真他妈长的跟唐小榕长得像双胞胎姐妹一样,“真是他妈无奇不有啊”,张二狗心里暗暗称奇。
“你啷个要害我们刘三呢?”
“从家里跑出来后,我恨男人。我和刘三在舞厅认识的,开始想在这种场合遇到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后来和他住在一起半年,他对我也好,我也想和刘三一起生活,但是上回结婚怕了,所以鬼使神差的,想用小姑子的名字顶替一下,如果好呢,就一直生活;如果又遇到坏人,就直接跑了。。”
话没说完,唐小榕低下头来,不住地抹起眼泪。
刘三坐在一旁,一句话都没说,啥子都清楚了。
“那这两年你一直不回来是啥意思呢?”
“我一直都想回来,但是觉得这事迟早都会暴露,想时间拖长点,心里没有那么内疚了,消失了就算了。”
“那你为什么又跑回来呢?”
“我还是忘不了刘三,觉得太对不起他了。我在那边找了法律援助,把这事告诉了律师。律师说我的罪还不轻,而且涉及到刘三的房子,还有别人的声誉。如果把房子的事处理好,也许会判轻点。还有,觉得刘三对我好,也想不让他再受损失”
说完,唐小榕哭起来,张二狗有点讥讽地说:
“你把我兄弟害成这个样子,你还觉得受了委屈?”
“刘三,对不起”,唐小榕说完又哭了。
刘三抬起头来,本来想说点啥子,但没吭声。
“律师说,要我回去自首,让法院来处理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有错,刘三会收回房子,小姑子名誉会受损,最后我一个人坐牢来偿还。事情已经是这个样了,坐牢我都不怕,就是不晓得我的女儿以后啷个办?”,说完,唐小榕嘤嘤地哭起来。
“那你以后打算啷个办呢?”
刘三忍不住问了一句。张二狗转身很生气地白了刘三一眼:
“关你锤子事,X尼玛想办法啷个把自己的稀饭吹冷再说”
然后两个男人你看我,我看你,叹了口气,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