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丘二安排好后,李琳准备出去吃午饭,结果爸爸找来了。
上次和妈妈吵架后,李琳几天都没回家,去姑妈家住了几天。性格强悍的妈妈既担心李琳的安全,又放不下面子,就命令爸爸去勾兑。
“一家人,吵几句嘴是正常的,你看我和你妈妈吵了一辈子,还不是没得啥子。以后还是回来住,过了就算了”
李琳点了下头,没做声。临走时爸爸突然问:
“哦,对了,你是不是真的在和你妈妈说的那个焊工在耍朋友啊?”
李琳看着爸爸,依然没吭声。
“这几天我也在屋头劝你妈妈,我们其实也只是想你将来过好点,我们也不是那么缺钱,只要将来对你好就行了。如果你真的觉得合适,我回去给你妈妈多做点工作”
爸爸笑嘻嘻地说。
李琳还是没吭声,但心里充满感激——爸爸从小对自己像妈妈一样耐心,相反妈妈一凶二恶的,真的是搞反了。爸爸走后,李琳转念又想起沈景冰来:
“这个的神经病动不动几天都不打电话,偶尔发两条短信又找不到人了,他一天到晚在搞些啥子呢?要是显得太主动了,****的二回得不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想着想着,心里一阵不爽。
但李琳心里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觉得这个名字听上去像神经病一样的男人,给自己留下了特殊的感觉。以往相亲时,总是会关注各种条件,然后再是人。而这一次突如其来的认识,完全没有附加任何条件。尽管开始的时候,也没什么感觉。不过见了几次面后,觉得沈景冰给她印象最深的,就是觉得这人有文化。具体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沈景冰和以往见过的人不同,感觉像是一个特立于这个世界之外的人。一方面看起来有点蠢,比如:沈景冰找工作。哪个人不是既希望稳定,又希望收入高。可他不,只要有工作就可以了。另一方面,觉得这人不装。你问他家庭情况、收入情况、工作情况,他完全没有什么难为情的,什么都说。这一点,让李琳觉得挺尊重的。李琳最看不惯装的,比如,参加了一次刘鹏组织的合川同学会。刘鹏的中学同学有的在重庆上班,有的在做生意。明明都是从农村出来的,在去农家乐的路上,看见稻田里割掉后的桩桩上又长出新绿。居然有人问,那是啥子?然后有人开始猜,说韭菜什么的。李琳心里充满鄙夷,也许几年前还在农村参加劳动呢?吃完中午饭,本来说还要住一晚上,打哈麻将什么的,李琳没吃完饭就走了。
李琳觉得,连自己的出生都可以装的人,好嚇人哦。
父子恢复正常邦交后,沈景冰日子过得安逸惨了。除了下地干活,其余一概不管。昨天妈妈还煮了一锅爸爸捡的野生菌,加点腊肉颗颗熬一下午,味道简直不摆了。父母原本只会倒倒胡,自从沈景冰教会他们成麻,老两口麻将瘾又增加一个数量级——放了炮还可以继续做大胡,对不会算牌,经常为下叫放炮苦恼的妈妈来说,血战到底无疑是麻将人生的一副后悔药。一家人经常捉丁丁猫,怕不过瘾,还要真赌,不过只打一角。
回来这两个星期,是毕业后从未有过的安静时光。
父母依然健康,让沈景冰特别安慰。
灵活多变的作息,也是家里高品质生活的标志——因为人生最大的奢侈,是可以消费时间。建筑工地、船厂打仗一样的生活和在家比起来,简直是没有人性——下雨、太阳大、甚至父母麻将瘾发了,都可以成为耍的理由。一家人可以随时坐在一起喝茶、打牌或者吹牛,话题永远只有家长里短,啥子工资、奖金、升职、东北亚是否该无核化,统统关我屁事。蔬菜都是现摘,洗一下切碎,随便加点姜蒜一炒,再配一碗腊肉洋芋颗颗蒸干饭,刨上一口,叹一声一生何求。
叔本华说过:影响我们心情的,往往不是事物的本身,而是我们对事物的看法——如果换个人,全部家当只有三万块,估计会担心得魂不守舍,而沈景冰却有一种衣锦还乡的感觉。特别是到老实巴交的大舅家串门,从未出过远门的大舅一家,简直把沈景冰当成见过大世面的现代都市代言人,听沈景冰说起轻轨、解放碑、朝天门、火锅,羡慕得简直五体投地。其实沈景冰一次轻轨都没坐过。看着他们,虚荣心竟然得到一种奇怪的满足——觉得回来一趟简直是千值万值,正所谓衣锦不还乡,如同锦衣夜行。
因为记着要回去学车,沈景冰还特地去了二舅家。两年后再见到二舅的四轮车,车身的油漆早已掉光,全是锈迹斑斑的铁皮。灯也只剩下几个洞洞,挡风玻璃也没得——总之,穷尽沈景冰知道的全部形容词,也不能描述出车烂的程度的一半——不过沈景冰为学车而来,所以一上车就找到了BMW“享受纯真驾驶乐趣”的感觉。因为原来开过,还有二舅在一旁指导,所以上车不到五分钟就找回了灵感,开始在农村机耕道上横冲直撞,非常快活——激动的心情,直到在一个拐弯处冲进桑树林连续撞断三棵桑树,把二舅从驾驶室飞出去挂在桑树上,才和撞熄火的发动机一起冷静下来。
“如果那是三个人,娃儿,你起码要判三年”
从树上爬下来的二舅一边揩鼻血,一边给沈景冰普及道路交通安全法,把沈景冰吓出一身冷汗。奇怪的是,在那一瞬间,沈景冰突然想起李琳,有点为她担心,因为她一向把她的奔奔开得飞叉叉的。
二舅家喂了十几头猪,还种了几亩大棚蔬菜,一家人其乐融融,给沈景冰提供了人生最后的防线:实在不行,就回家种地喂猪。但沈景冰心里却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也不愿意像父辈一样,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他已经习惯了城市的生活,即便现在还像个流浪汉一样。沈景冰想起以前在书上看来的一句话:
我们的故乡原本都不是故乡,只是我们祖先漂泊流浪旅程中的最后一站。
沈景冰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努力一把,争取在重庆站住脚,将来把家安在重庆,让自己的子子孙孙填写籍贯一栏是,都写上主城区的名字。
美国小说家沃尔夫说过:故乡是回不去的。也许,就是这种感觉。
尽管在家啥子都好,但沈景冰偶尔也会有点不安:两个星期了,一直没接到通知上班的电话。想起铁山坪之夜饭巴坨恐吓的话,沈景冰忐忑起来:要是这个工作丢了,又干啥子呢?
吃完晚饭后,沈景冰和父母坐在院子里聊天。李琳打电话来,听起来无精打采的。沈景冰以为是李琳和她妈妈由吵架了,正想安慰几句,没想到李琳突然问:
“你好久回来呢?”
沈景冰心里突然有点激动,说和家里商量一下准备回来了。说完抬起头,发现父母正笑嘻嘻地望着自己,沈景冰赶紧挂断了电话。爸爸问是不是要回去了?沈景冰没吭声。爸爸说,没得啥子,有事就早点回去吧,工作要紧。现在电话也有了,随时都可以联系,我们也不担心了。沈景冰点了点头,心里突然有点难过。妈妈倒是一脸惊喜,问刚才是不是女朋友?是哪点的?做啥子的?沈景冰有点不好意思,回答刚认识,八字还没得一瞥呢。妈妈不管这些,说下次回来带家来让我们看看。沈景冰笑笑,站起来到屋里去打电话,听见身后爸爸对妈妈说:
“我们屋头的猪会拱白菜了”
然后妈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第二天一早,沈景冰爬起来,看见父母在外面给他收东西。把一堆腊肉、香肠、干菌什么的,一包一包用塑料袋装起来,往神沈景冰背回来那个大口袋里塞。沈景冰赶紧来制止,说没得做饭的地方,但妈妈不由分说,说不吃就给你女朋友带去。沈景冰脸红了一下,竟然找不到理由拒绝。
好久没和父母像这样和睦相处了,以前天天在一起,会嫌父母话多。从小到大,父母嫌沈景冰懒得烧虱子吃,经常扬言要把他拿去换头猪崽。突然间,在彼此的眼中,对方的缺点全部消失了,变简直完美无缺。沈景冰如果有能力的话,现在好想把他们接走,让老两口过上锦衣玉食地主一般的日子;父母也觉得这娃儿现在也太特么懂事了,感觉养把这个懒虫中的战斗机养一辈子也没得啥子怨言。
尽管有点不舍,但想起会见到李琳,想起船厂的高工资、刘三、张二狗两口子,沈景冰还是有点激动,像以前读书时,假期结束前几天想回到学校一样。和父母的依依惜别,虽然有点难过,但毕竟和两年前的秋风秋雨大不一样。在回去的大巴车上,看着车窗外不断闪过的景色,看着故乡、父母离自己越来越远,稍微有点伤感的同时,沈景冰第一次对未来充满了从未有过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