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皆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在沈景冰原来的理解中,原本应该是一种难以企及的高端人生境界——按照书上描述标准,至少得找个庙子或者山洞关个三五十年,而且还不能吃饭方能达到。但那天早上,沈景冰脚葩手软从三溪口的小屋走出来时,似乎奇迹般的体会到了——挤在公共汽车上,全身无力,再也没有像往日一样到四处打望,甚至连这种想法都没有。身边上上下下衣着清凉的姑娘们对他来说完全不存在了。心里居然第一次想起了今天要做的工作,是不是把昨天刘三布置的车厢焊完之后,把汽修厂的铁门也顺便焊了。再这么下去,担心铰链严重生锈的大门迟早有一天怕是要倒下来。回到厂里,刚开始干活,刘三笑嘻嘻走过来。沈景冰看见刘三左边脸到颈子,几条深深的红印子,有两条还在流血——那是早上和小姐结账时打起来,遭小姐使劲抓了一把留下的。刘三挤眉弄眼看了沈景冰一阵,悄悄对沈景冰说:
“兄弟,昨晚爽翻了没得?”
沈景冰一愣,笑得有点不好意思。然后,刘三面露难色,迟疑了一下:
“昨晚我本来是请你吃快餐,哪晓得你在里面搞通宵。快餐一百五我请你,但通宵又加了一百五你要还给我”
沈景冰听了不好意思,脸上一阵燥热,同时心里不禁大吃一惊:
“一百五,卧槽尼玛好贵呀”
沈景冰脑子一阵晕眩,昨晚还残存的醉意瞬间彻底醒了。回头看了看四周,还好没其他人。连忙把手伸进口袋,掏出钱数了一下,把三十盒盒饭钱递给刘三,心子把把都痛木了。刘三似乎也看出了一向节俭的沈景冰的心思,接过钱后,笑嘻嘻地对沈景冰说:
“嫖妓就是恁个的,上床前十全十美,下了床十分后悔,是不是这种感觉?”
沈景冰尴尬地笑了一声,把面罩拉下来,蹲下身去继续焊货车箱。一边焊,心里一边想:
“****的,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不出来啊,龟儿子虽然没读啥子书,但啥子都晓得,难怪老板要选他当班长”
人生的各种经验,领悟的难易程度千差万别。
有的学尼玛一辈子可能都学不会,比如诚实,比如良知——所以有人七老八十还在外面碰瓷耍赖。而有些经验,却一看就会,像捅破窗户一层纸——比如沈景冰只用了一晚就洞悉了男女的天机。三溪口那夜,身经百战的小姐遇到第一次的菜鸟,小姐激动了,好比一个在枪林弹雨中九死一生的士兵突然遇到了友军一样——小姐像高考前突击补课一样,把各种姿势和技战术给沈景冰恶补了一晚上。后来在汽修厂狗窝般的值班室第一次看AV时,看着岛国友人各种高难度花式表演,沈景冰一边强忍着下身的胀痛,一边想起这个小姐——并高度怀疑她是岛国学成的海归。想起那晚上小姐教那么多知识、技能,浅显易懂且过目不忘,沈景冰心里不禁暗想:
“****的,要是读书有恁个容易,老子可能早就在耶鲁读博士了”
前面说过,男人性的觉醒如同打开潘多拉的盒子。对沈景冰而言,盒子已经打开。但三溪口带来的四大皆空,只持续了半天。还没等到下午下班,沈景冰又忍不住开始想念头晚那个女人,以及当晚令他青春世界茅舍顿开的林林种种。以前一直隐藏在心中模模糊糊的冲动,变得清晰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时下天气已暖,稍微有点阳光,重庆女人穿得不是透明就是暴露,常令沈景冰没法集中精力。今天下班后去菜市场买菜,沈景冰正和菜贩子为一把葱子讨价还价,一回头见一少妇一手拎着一包菜迎面走过来。沈景冰登时愣住了:少妇漂亮、白皙,要命的是深V衬衣一半胸脯露在外面。葱子多五角少五角立刻不重要了,沈景冰的眼睛盯着少妇都没法离开。害得老板喊了他两遍,沈景冰都没听见。而且还被少妇发现了,很不爽地把两只手的东西换在一手上,腾出一只手来把低胸往上一提,还狠狠地瞪了沈景冰一眼。沈景冰脸都红了,赶紧走开。对沈景冰而言,那么问题来了,当然不是关于挖掘机,而是关于这些女人的穿着:你们特么的穿成这样,到底是想让人看呢还是不想让人看?你说想吧,多看一样她就冒火;你说不想吧,随时在你面前一个弯腰,两个西瓜就滚落出来。
三溪口之夜后,沈景冰觉得各人变得色迷迷的。每次下班去汽修厂旁边那个菜市买菜,沈景冰总是忍不住去关注身旁擦肩而过的女人,偷偷打量她们的身体,然后暗自猜测一番,她们的性格啷个样?身体摸起来是啥子感觉?在床上和她们渣渣瓦瓦又是啥子感觉?有时也为自己的猥琐觉得难堪,但又控制不住。
从高中到大学,从大学到工作,那些没心没肺的青葱岁月,自己是啷个纯洁地渡过来的?沈景冰焦虑之中又忍不住深深地好奇。不管啷个说,自从那晚以后,沈景冰因单身带来的焦虑日渐加深。话越来越少,越来越不爱和同事来往,手头的事情一停,脸上就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刘三觉得很好奇,问了几次,沈景冰也没说啥子。
大学毕业的三年中,沈景冰从一个工作场所漂泊到另一个工作场所,一个职工宿舍的单人床漂泊到另一个宿舍的单人床。上班下班、吃饭睡觉,除了偶尔回忆一下早已杳无音讯的陈卉外,几乎没有什么烦恼。但现在,沈景冰对女人的关注简直停不下来——甚至汽修厂值班室墙上布满灰尘的挂历女郎,都会让沈景冰忍不住浮想联翩。
纯洁的过去,简约的过去,如同过往永失的岁月,似乎再也回不去了。
6
在沈景冰的心目中,刘三属于生活老司机是有道理的。
自从上次莫名其妙被沈景冰问了关于生米和熟饭的问题,再联想到沈景冰在三溪口的首次开胡,经验老道的刘三意识到,这个叫沈景冰的年轻人,套用一句生理卫生用语——性成熟了,想耍朋友了。俗话说,只有穷人才会帮穷人——出于对这个老老实实的兄弟的怜悯,同样作为孤家寡人的刘三,在心里把有限的资源整合了一番,竟然还真的找出了一个自以为合适的人选,刘小慧。
这个二十五岁的女娃儿原来和刘三江津老家一个村的,高中毕业就来重庆打工,现在在南坪一家超市当收银员。如果顺着家谱一撸到底,应该是刘三表舅的二姨妈的侄女的侄女。总之,如果每家都有族谱的话,特别是重庆的县城,把自己的家人沿着各个方向延伸出去,把各种关系中的关系,关系背后的关系全部梳理一遍,会发现半城的人其实都是亲戚。大约这就是五百年前是一家,四海之内皆兄弟之类的说法最初的来历。这种情况沈景冰中学时候就遇到过一次:和老汉到县城卖菜,上厕所和两个人打起来了。因为被群殴而怒不可遏的沈景冰,抓起一块砖头扔过去,把其中一个人当街撂翻在地,然后转身跑了。没想到半个月后,远房的表舅带着一个男人找到家里,说那一砖头撂翻的竟然是表舅的表舅的外侄。看在亲戚份上,赔了二百块。讨债的亲戚一走,沈景冰差点被老汉打死。
刘三前不久才和沈景冰去嫖了妓,现在却要把远房亲戚介绍给沈景冰,这是件奇怪的事情。刘三的想法很简单:一是去年春节吃年饭,刘小慧老汉托刘三帮刘小慧留意合适的男青年。二来沈景冰是读过书的,不仅为人老实,上班也确实勤快。如果搞成了,从法理上就成了亲戚。以后喊沈景冰帮忙做事更加水到渠成,这样刘三就可以腾出更多的时间来挣外快。
说动就动,上午刘三先给刘小慧打了个电话,把沈景冰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哈,没想到刘小慧说,可以见一哈。然后刘三把这意思告诉了沈景冰,约好今晚九点在南滨路见面。沈景冰一听女的是刘三亲戚,想起才不久和刘三去嫖过妓,有点不好意思。沈景冰虽然表面上没说啥子,心里却激动得小心肝“扑通扑通”的。白天上班一整天都想着这事,暗想,介绍对象,搞成了就是老婆,可以天天抱倒睡瞌睡,下班还可以吃现成。但姑娘长得啥样?漂不漂亮?脾气好不好?甚至咪咪大不大?一想到这些即将现实于前的悬念,沈景冰心情变得更加鸡冻起来。下班后,在汽修厂煮碗面吃了,心猿意马看了阵电视,六点半就出门了。出门前洗了个冷水澡——一向邋遢的沈景冰,破天荒在汽修厂工棚的镜子前,把头上那蓬乱草往前往后往左往右梳了又梳,最终决定往后。如果再抹二两猪油,看上去就和金正恩元帅的发型差不多了。
但一个人夜游南滨路的感觉并不好。
傍晚的南滨路,一眼望去,两岸灯火辉煌。川流不息的小车,满世界都是人。有的在街上三三两两闲逛,有些成群结队在装潢豪华的馆子进进出出。各种漂亮的女子,穿着各式漂亮的衣服,傍着各种男人在自己身边穿梭。一想到自己一个人都不认识,一想到远处无尽的闪烁着灯光的房间,没有一处是自己的住处;想起在遥远巫溪老家,那崇山峻岭深处半山腰上的土墙房子里的父母——一种流浪的感觉油然而生,令气温陡降十度——就连滨江路两岸原本五光十色的灯光,似乎也瞬间暗淡下来。
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是一副流浪的光景,出门时鸡冻的心情降温了不少。
沈景冰突然想上大学时听的一个关于小说的讲座,台上那个一脸络腮胡子长得像个卵一样的作家宣称,小说里一定会有一个重要的认知点——主人公会在那一刻领悟到一些关键的要素,然后按照新的认识采取后面的行动。沈景冰今天突然想起这话,觉得还真特么的有点道理。跟着刘三张二狗去三溪口嫖过妓后,突然明白过来一个道理——以前一直迷迷糊糊的身心需求,那看似永无穷尽且愈演愈烈的身体躁动,居然本质上是需要女人的身体。如果说小说是人生的折射,这个领悟算不算一个认知点呢?沈景冰心里想着,不觉笑起来。沈景冰意识到,这辈子必须要找个女人结婚,不然一个男的一辈子光起的话,绝对不得活。
在南滨路闲逛到九点,刘三出现了。他说女的在超市上班,九点半下班,说一起去接她。沈景冰想到见个面都要等到下班后,感觉这女青年也够辛苦的,不觉心生同情。
刘三和沈景冰在超市对面的公路边闲聊,不时眼睛瞟着超市的大门。差不多九点半,一个身上背白色小皮包的年轻女子从超市里面走出来,东张西望了一番,开始从包里掏电话。公路对面的刘三看见了,喊了一声,挥手打了个招呼。那姑娘看见了,也挥了挥手,笑着穿过马路走过来,沈景冰的小心肝又开始没有节奏地乱跳起来。突然想起《唐伯虎点秋香》里摸脉摸出将军令的老郎中,沈景冰下意识把右手掐在自己左手腕上,感觉脉象也是乒乒乓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