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1)
那罗强忍住没有冲出去问个清楚,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了那个房间,又见到了说是被请来帮忙缝制东西的乌斯玛,接着又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整整一夜,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达娜和米玛的话不停在她的脑中回响着,以往那些和伊斯达有关的种种记忆又再次浮现眼前,如同溢出了河道的水流,肆无忌惮地侵袭着她的身心,折磨着她的思绪。
她们说的话是真的吗?真的是安归害了伊斯达?不,怎么会这样呢?安归的手段确实一向毒辣,可是上次她在长安见到伊斯达时,曲池不是有了他的孩子吗?
如果被施行了宫刑,又如何让曲池有孕?
那罗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连早餐也没吃就独自离开了寝宫。她本来只想随处走走,缓和一下郁结的心情,谁知不知不觉中又走到了伊斯达原来的寝宫。时值金秋,满院的核桃树已褪去青翠之色,枝叶间硕果累累,将柔软的枝条也压弯了腰。风吹拂过树叶,那沙沙声中仿佛隐隐约约夹杂着少女的笑声……还有男子温柔的话语,“好啊,那罗。我就等你长大……”
她心头顿时一阵绞痛,烦躁地闭上了双眼。
“娘娘,你果然在这里。”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男子声音。那罗一愣,转过头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禁惊讶地脱口道,“却胡侯大人,怎么是您?”
须车束起了那头披散的浅褐色长发,俊俏的面容看起来有几分憔悴之色,双眼中隐有血丝,显然精神不佳。
“我之前找娘娘有些事,不想那些宫女告知你出去了。所以我就猜你可能会来这里。”却胡侯笑了笑,“我看娘娘好像有心事。”
“只是想起些前尘往事罢了。”那罗神色怅然地看着前方,“您也知道,之前大王子待我不薄。”说完这句,她像是收回了心神,对他笑了笑道,“不知却胡侯大人找我有什么事?据说您之前是去为王后四处寻访名医了,是不是有什么收获呢?”
须车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其实我这次并不是为王后寻访名医,而是去了一趟长安。”
那罗蓦的抬眼,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您……见到了他?”
须车点了点头,“其实这次我对于能不能见到他也没有把握。之前我们派去的亲信都被汉帝的人挡在质子府外,无法得知他的确切情况。没想到这次倒能顺利的见到他。”
“那……他还好吗?有没有说为何不想回楼兰?”那罗难掩心底的阵阵波动。
须车失望的叹了一口气,“他的回答还是和原来一样,说是只想留在长安。”
那罗转过头,幽幽道,“他现在有了孩子,也算是在那里安了家吧。”
“孩子?须车显然有些吃惊。”什么孩子?伊斯达并无任何孩子啊。
那罗心里一惊,脱口道,“怎么会?上次我见到他的时候,曲池已经有他的孩子了,算起来现在早该生下了吧。”
须车更是一脸的莫名,“曲池?那就更不可能了。伊斯达说曲池之前大病了一场,还失去了生育的能力。他就是因为见她可怜,才破例收留了她。况且我在那里也根本没见到孩子什么的。”
曲池根本不能再生育?那么说来上次伊斯达是故意骗她的?那罗震惊之余,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达娜的声音,“陛下那时的这招确实是高明又狠毒。一个男人若是成了阉人还如何能继承王位?”
阉人……这个词如铁锤般重击着那罗的心脏,她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冰水,以往种种的疑问和猜测终于找到了最有可能的解答。
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他才故意将她远远推开,让她能彻底死了心?
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他才不愿意回楼兰,宁可孤独的在异国度过一生?
就是因为这个理由,他才抹去了他们之间经历的点点滴滴,从此永诀?
一想到这些可能,那罗只觉身体与心脏像是被生生扯离撕开,痛得几乎无法呼吸。脚下一个踉跄,幸好须车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对了,娘娘。”须车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样东西,“这是伊斯达叫我带来给你的。他说这个能保你平安,所以还是不要扔掉的好。”
那是一枚纹理极为细腻的孔雀石。蓝绿色的表面上还有深绿色的云带状花纹,在光线照射下恍若流云飞舞,比最绚丽的孔雀尾羽还要迷人,美得毫无暇疵。她的瞳孔骤然收紧,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苍白的嘴唇微微抖动着,那些不曾消去的记忆又清晰地在脑海中浮现。
“那就多谢大王子了。”她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接过了那枚孔雀石揣入了怀中,“却胡侯大人,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回到自己的寝宫后那罗一直魂不守舍,她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在心底深处,她依然希望那只是达娜的一个阴谋,一个用来挑拨她与安归之间关系的阴谋。可却胡侯在长安所见到的又让她不免生疑,甚至在某一方面更加证实了达娜口中所言。
这一切,难道都是安归的计划吗?如果真是安归所为,她怎么能原谅他?
伊斯达……若是真的遭此酷刑,他的内心该是多么的绝望无助。在他最痛苦的日子里,她居然没有陪在他身边,安慰他,分担所有的悲伤难过。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心如刀割,无法自制。
那个曾经保护她,疼爱她的少年,是她黑暗人生的一束光。
她无法舍弃这束光。那一缕只属于她的,暖暖的光。
某种越来越清晰的冲动,正在她内心急速翻涌着她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她要去长安,她一定要去见他。
不管他发生了事,她都不会再离开他的身边。
他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在耳边轻轻回响着,“那罗,在我身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好吗?”她将胸口那块孔雀石握得更紧,再次听见了自己心底深处的那句承诺师父,我也会好好保护你。
做出了再去长安找他的决定之后,那罗倒感觉心里轻松了一些,接下来就是该如何离开这里了。她打听到一个月后有支楼兰商队将会出发去长安,于是小心翼翼地进行起了她的逃跑计划。那罗心里十分清楚,如果被安归知道她的计划,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一切比她想像的更顺利。自从上次她出宫买过礼物之后,安归就特别允许她一个月能出宫三次散心,不过每次必须要有侍卫守护在旁。她利用了前两次机会,在乌斯玛的掩护下,假借入室购物,实则女扮男装从后门而出,去和那支商队的领头人谈妥了价格。到时只要她准时在某个地方等待,就能混在他们的队伍里去长安了。
乌斯玛和绮丝两人并不知道她的计划,就连给她打掩护的乌斯玛,也只是以为她另有新鲜主意而已。而她之所以瞒着两人也是为了尽可能保护她们,不知之罪总比明知故犯要轻得多。
在这一段时间,她见到安归时还是待他如往常一样。安归素来敏感,若是她表现出一点异常必定会生疑。为了自己的计划,她只得强忍住想要责问他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