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1)
回到楼兰的时候,已是初春季节。那罗一行人的马车经过那条熟悉的孔雀河时,湖面和天空已融入到一片浅蓝色之中,西边的晚霞倒映在波光潋滟的河面上,将层层水波染成了迷人的金红色。造型简洁的独木舟在湖面上打碎了倒映的霞光,流动着一道道化不开的旖旎靡丽。
当看到这些熟悉又亲切的故国风景时,绮丝难掩心中的喜悦,可同车的那罗脸上却没有丝毫笑颜,看起来倒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自从那晚安归说了那些话之后,那罗成日里就忧心忡忡,几乎都没睡过一个好觉。虽然这一路上对方没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可一想起那天他的眼神,他的语气,他的表情……她就无法把他的话仅仅是当作一句戏言来听。
只是,他那样的人,说出来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呢?或许,这只是他的又一个诡计?
那罗甩了甩头,低叹了一口气,不愿再继续想下去。这时,只听绮丝兴奋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那罗!我们到王宫了!我们终于回楼兰了!”
那罗随着众人下了马车,映入她眼帘的是气势恢弘的高挑门柱,朱漆红木雕梁画栋,优雅美妙的葡萄藤蔓花纹……和匈奴完全不同的风格,粗犷却又不失优雅,大气又不乏精致。
王宫两边早已整整齐齐站满了恭候二王子到来的宫人。令那罗意想不到的是,就连达娜王妃竟然也亲自出宫前来迎接。几年时光匆匆而过,王妃依然是那么美艳动人,岁月仿佛并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安归向王妃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抬起头时两人飞快地相视一笑,似乎有同样的光芒在他们眼底一闪而过。依照宫里的规矩礼节,安归还要前往王后的寝宫请安。而那罗等人就先行回到宫人所住的地方,等待接下来的安排。
当达娜王妃准备回自己的寝宫时,恍然间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容。她微微一惊,神色也变得复杂起来,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对方好几眼才转身离开。
那罗一走进原来的住处,就见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少女亲热地迎上前来,不由分说将她抱住,无比雀跃地喊着,“那罗,真的是你!她们说你回来了,我都不相信!太好了!我可想死你了!”
那罗也是眼眶一阵湿润,哽咽道,“乌斯玛……我也想你……”
两人抱了好一阵子才分开,乌斯玛帮她擦着眼角的泪花,又忍不住问道,“对了那罗,那时你不是说大王子带你去长安了吗?现在怎么会跟着二王子回来了?”
那罗神色一黯,“这说来话长了,等有时间我再和你解释吧。对了,这是绮丝,我在匈奴的好朋友。”说着,她又侧过头对绮丝说道,“不知你以前有没有见过乌斯玛,她也是我的好朋友。”
绮丝笑了笑,“以前我在宫里走动倒是好像见过这位姑娘,没想到是你的好朋友。”
被她这么一说,乌斯玛也似乎想到了什么,笑道,“我也认识这位姐姐的。”
几个女孩子毕竟年龄相仿,很快就熟络起来。
没过多久,绮丝也被故友唤了出去叙旧,房间里就只剩下了那罗和乌斯玛两人。
趁着这个机会,那罗才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乌斯玛。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隐瞒了那件事可能是出于王后的授意,只说是曼亚自己的主意。
“什么?是曼亚做了手脚?”乌斯玛听完之后神色变得相当古怪,“你说她这么做是因为曲池?我倒是听说曲池出宫后就奉父母之命嫁了人,想不到遇人不淑,更想不到原来曼亚和曲池的关系这么亲密……”
那罗不免陡生疑惑,上次安归不是也提过曲池嫁人不淑,又患了重病,所以曼亚才对她怀恨在心吗?既然她已经嫁过人了,怎么又会成为伊斯达的妾室?
“那大王子没有找过你吗?他一定放心不下你啊。”乌斯玛一脸的遗憾和焦急,“那个时候,大王子可是像护着自己的眼珠子那样护着你呢。”
那罗闻言心里一痛,牵强地扯动着嘴角摇了摇头,“那已经是过去了。如今他久居长安,我想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见面了。”她顿了顿,又问道,“对了,曼亚如今还在王后身边吗?”
乌斯玛的面色微微一变,压低了声音,“你去了匈奴不久,曼亚就死了。”
那罗大吃一惊,“你说什么?曼亚死了?”
“是啊,她的水性一向很好,却偏偏在池子里溺死了。我当时就觉得事有蹊跷,如今听你这么一说,说不定有点联系也说不定。”乌斯玛挑了挑眉,“这王宫的事,谁又能说得清。”
那罗心中一个激灵,耳边突然回响起曼亚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那罗,你还记得曲池吗?”
“她知道你要去长安了,想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想知道那个秘密吗?关于你父亲被害的秘密?”
那罗全身发冷,指节僵硬地几乎端不起茶碗,脑中已转了百转,最后成为了一个可怕的设想难道曼亚的死和那个秘密有关?
如果是这样,那上次曼亚说的就不是谎话。她可能真的知道父亲被害的秘密……也就是说,最清楚这件事的人就是曲池。
想到这里,那罗差点连肠子都悔青了。那次在长安遇见曲池时为什么不问清这件事?
那时的她,完全被男女之情冲昏了头脑,竟然完全没想起这么重要的事!
她心里暗恨自己,那罗啊那罗,你真是个愚蠢的女人。
“世事真是难料,那罗。我一直以为你会和大王子……”乌斯达那单纯的神情里也夹杂了几分罕见的惆怅,“我也一直以为继承王位的是大王子,没想到会是二王子。王后也病了很久了,如今宫里大多数都是达娜王妃的人。”
王后病了很久吗?那罗想到之前她对自己的好,又想起安归所说的话,一时心里也有些矛盾。
到底那件事是否和王后有关呢?
此时,姿容绝丽的达娜王妃正斜倚在寝宫的卧榻上,笑看着面前那对重逢的兄弟。她那一头蓬松微卷的长发柔柔垂落腰间,在月色下浮动着一层暗蓝色光泽,透出了孔雀羽翎般神秘而幽暗的美丽。
安归上上下下已打量了好几遍那个俊秀的少年,神色罕见的温柔。没想到几年不见,弟弟已经长这么高了,容貌也越来越像母亲了。尉屠则笑着比划着自己的身高,口吻中隐隐有几分撒娇的意思,“母妃,您看我和哥哥快一般高了吧。”
达娜掩嘴直笑,“再过个几年,你可要比你哥哥还高了。”
安归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语气温和的开口道,“这几年多谢母妃照顾弟弟了。”
“哥哥,母妃对我可好呢,就连上次我偷偷想跑去长安,母妃也没舍得责罚我”
“什么?你居然想偷偷跑去长安?”安归的脸色一变,打断了他的话,“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万一在路上出了事你让我如何向逝去的母亲交代?”
尉屠瑟缩了一下,小声道,“我这不是没去成嘛。可是我已经这么大了,也想出去见识见识,有番作为。”
安归似有些无奈,“若是真想去长安游历一番,我就多派些人跟着你,另外要选几个出色的向导。这样我才能放心。”
“真的吗!多谢二哥!”尉屠兴奋地差点跳了起来,“过些日子我就叫人准备!”
“好了,今天你们兄弟俩好不容易见面,就先别说这个了。”达娜王妃笑着打了个圆场,“安归你就先休息几日,十天之后举行登基典礼。”
尉屠低下了头,没人留意到刚才还浮现在他唇边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安归敛了敛眉,“那王后还有那些大臣们……”
“这些你都不必担心。王后一直抱病在床,将后宫的事务都交给了我。至于那些大臣,还有那时反应最激烈的却胡侯如今也都没了动静,毕竟是大王子自己不愿回来。”达娜王妃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安归,你这步棋实在是走得妙,既不落任何口舌之实,也没人会怀疑到我们头上,你这个王位势必将坐得稳稳当当。”
安归也笑了起来,“这也要多谢母妃的协助。不过我刚才去见王后,她可是憔悴了许多,看来这场病倒不像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