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2)
“她听到儿子不愿意回来继位,不得病才怪。我帮你也等于帮自己,只要你将来能答应亲匈奴远汉朝,那么我所做的也算没白费。”达娜挑起了眉,眼中闪过精光,“安归,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吧。”
安归自然是应了下来,“母妃请放心,对那汉朝,我也是心存芥蒂。日后我也不会像父王那样做墙头草,想要两边不得罪,结果两边都得罪。我们可以表面对汉朝上阴奉阳为,暗地里偷渡陈仓。”
达娜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像是不经意地又问了一句,“对了,那个丫头怎么和你在一起?”
安归微一凝神,立刻明白她指的是谁。他随即答道,“母妃,是我将那罗带到匈奴去的,这其中的缘由也是阴差阳错,请容我日后再禀。如今,她已是匈奴安胡阏氏的义女,等我登上王位后我就会纳她为妃,万望母妃成全。”
“那罗?是那个经常被宫人欺负的那罗吗?”尉屠突然插了一句话,他的脑海里不觉浮现出那个少女的身影,浅茶色的长发,琉璃色的双眸,倔强的神情……不知她是不是长高了也变美了呢?
“就是那个经常被欺负的那罗。”安归的眼底飘过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达娜垂下眼眸,轻轻喝了一口茶,“安归,你现在长大了,我也管不了你这么多。既然那是你喜欢的女孩,我又何必做那让人讨嫌的事。不过,再喜欢一个人,也要时时掌握好分寸,切忌沉迷于温柔乡中。你的正妃的位置,一定要留着。记住,你可以不把正妃看成你的妻子,但完全可以把她当成是最有利的工具。”
“儿臣明白了。”安归的神情令人难以捉摸。
“那就退下吧。”她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疲倦之色。
两兄弟出了门之后,亲亲热热地说起话来。此时没王妃在一边,他们自然放开多了。
“哥哥,你真要娶那罗为妃吗?”尉屠一脸的难以置信,“那时我可是记得欺负她最多的就是哥哥你了。”
安归微微一愣,似乎沉浸在了某种遥远的回忆之中,嘴角不自觉地弯起,自言自语道,“娶了她,这个世上就只有我才能欺负她了。”
“哥哥,难道你是为了欺负她才娶她吗?”尉屠的脸抽动了一下。
安归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冷哼道,“不然我娶她做什么。”
尉屠心里更是纳闷,哥哥这不纯粹是折磨自己吗?太奇怪了……
第二天,那罗特地去了一趟王后的寝宫请安,却被女官告知王后抱恙期间不见任何外人,昨晚见了安归王子已是破例。既然对方下了逐客令,那罗也只能悻悻离开那里。
不知是否怀有心事的关系,那罗走着走着,蓦然惊觉自己居然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大王子原来的寝宫。
宫里的石榴树和核桃树已抽出新绿,一片生机盎然。让她不禁想起了很久以前那些满树满树的火红色石榴花,就像是落了一地的碎玛瑙,是那个人最喜欢的花朵。在这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下意识地,她又习惯地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待摸了个空时不觉苦涩的笑了起来。
失去了一个人,最难过的是什么?不是挥之不去的思念,不是从此绝别的悲伤,而是最习以为常的习惯。
习惯,才是最难以痊愈的伤口。
她在庭院里静静站了一阵子,转过身打算回去时,瞳孔骤然一缩,像是被阳光灼到了眼睛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位男子,他那垂落在腰间的浅褐色长发丝毫不显柔媚之态,修长的身姿带着无可挑剔的美感,俊俏的五官透出一股勃勃英气……
那罗的心里一阵激动,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默默看着男子缓步走到了自己面前,在郁郁葱葱的青翠树木背景之下,他看起来是那么明净温和。
“我刚从姐姐那里出来,听说你来过了,所以就猜着你可能会来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温润依旧,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憔悴之色。
“却胡侯大人……”她这才赶紧行了礼,“不知王后她染了什么病?”
“与其说是身体上的病,倒不如说是心病。”须车叹了一口气,倒也没有避讳她,“我们都没想到,大王子他会如此执着……姐姐她……真的很不甘心……”
“却胡侯大人,其实我见过大王子一次。”那罗并不打算隐瞒那件事,“那时他也曾和我说过不想再回楼兰了。”
“你见过大王子?这是怎么回事?”须车显然很是惊讶。
她沉默了几秒,答道,“是我偷偷从匈奴跑到长安去的。”
“原来是这样。”须车点了点头,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只是,你怎么会去了匈奴?我以为你会和大王子一起去长安。”
那罗盯着他的眼睛,那里只有微微的不解和疑惑。她在心里暗暗思量,难道须车对王后要送她出宫一事并不知情?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二王子的马车上了。”她含糊不清地搪塞了过去。
须车的眼中闪过一抹奇怪的神色,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那么你去长安的时候,是否发现大王子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大王子好像……很喜欢长安的生活。或许,他觉得长安更适合自己生活吧。”她尽量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话,胸口的某个地方却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却胡侯脸上的表情更是疑惑,“我看这里面多半有蹊跷。记得以前派人去长安时,大王子一直都说想早日回楼兰,可是自从半年多前开始,他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再见任何我们派去的人,几乎就不和我们来往。甚至就连姐姐的亲笔信函也置之不理。这次继承王位的事更是一口拒绝。”他叹息着摇了摇头,“我们之前做了那么多事,就是为了让他……谁知却那么轻易被一笔勾销了。也难怪姐姐一病不起了。”
听须车那么一说,那罗心里顿时格登一下,她之前去长安不也正是半年多前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大王子的转变如此之大?难道和曲池有关?
是夜,达娜王妃又与安归密谈了好些时候。待让人送走了安归之后,她面带乏色,顺手取下了自己的黄金耳环。华贵的铜镜里隐隐约约映出她自己的脸,依然美艳,依然年轻,只是多了几分黯然伤神。
再年轻再美艳又如何,她这一生还不是要与寂寞为伴了。
“王妃,真是想不到,二王子以前对那丫头可是一点都不客气,还让她吃了不少皮肉之苦,没想到现在居然要纳她为妃了。您真要由着他胡来吗?”米玛女官帮她梳理着长发,口中忿忿说道。
达娜王妃不以为然地弯了弯唇,“既然他已经提出来了,我这做母妃的又何必做恶人。”
“您说他这是一时兴起还是真上了心?”米玛女官想到那罗和安归一起在匈奴待了这么久,倒也有点不敢确定了。
“若是一时兴起,那是最好不过。待他的新鲜感过了,宫里再添些千娇百媚的新人,那丫头那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达娜收起了眼中的轻蔑之色,顿了顿,“如果真的上了心,那倒是有些麻烦了。”
“王妃,我看不管有没有上心,不如就找个机会将她除掉——”米玛女官悄悄做了个砍杀的动作。
“万万不可。”达娜王妃瞥了她一眼,冷声道,“我们若是做得太明显,只会令安归生疑。他要只是一时新鲜还好说,如果真对那丫头上了心,岂不从此对我心存芥蒂,还如何能如我所愿亲匈奴远汉朝?”
“可是王妃,您就打算这么轻易放过那丫头吗?”米玛女官恨恨地撇了撇嘴。
“你说我会让她舒舒服服坐在妃子这个位置上吗?”达娜王妃的目光一闪,“想要知道安归是一时新鲜还是真上了心,其实很简单,试试不就知道了?如果知道他的底线在哪里,我们以后对付那个贱丫头就能拿捏好分寸。”
米玛女官满脸堆笑,“还是王妃英明。婢子这就去准备准备。”
达娜王妃应了一声,又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起了呆。忽然,她伸手将铜镜整个推到了地上!镜子落地时发出了沉沉的咣的一声……
在这如金丝雀笼般的王宫里所失去的一切,她要用另一种方式一一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