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计
在安归离开匈奴的前夕,胡鹿姑特地为安归举行了饯行的晚宴。在王帐前,热情的匈奴人燃起了熊熊篝火,端上了大碗美酒,被烤成金黄色的牛羊在架子上翻转着,散发着浓郁香气,酒香,肉香混合交织在一起,在夜色中弥漫开来,令人不禁食指大动。
随侍的奴仆们动作娴熟地将烤肉切成块,小心翼翼地送到各位主子的盘中。身姿曼妙的匈奴女子则殷勤地将一坛坛美酒送上前,还不时偷瞄着那位坐在左贤王下首的楼兰二王子,对他的归国而惆怅不已。
左贤王已是匈奴无可争议的美男子,但这位作为人质的楼兰二王子却是更胜一筹,他那暗金色的长发在月色下犹如华缎闪闪发光,姿容绝色绚烂妖冶,华贵气度浑然天成。可如果想要亲近,就会被他唇角若有若无的邪气生生逼住,不敢再上前。不敢看他又忍不住要看,看了之后就再也无法挪开眼。
胡鹿姑的两边分别是大阏氏和安胡阏氏,大阏氏的目光落在安胡阏氏身上,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怒意。而安胡阏氏似乎留意到对方的目光,抬起头对大阏氏恭恭敬敬地笑了笑,俨然一派与世无争的淡然和温柔。
人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载歌载舞,将晚宴的气氛推到了一个高潮。
被安排在安归身后伺候的那罗却无法融入这样的氛围中,想到那夜胡鹿姑所说的话,她的心里难免有些不安。当她悄悄抬头望向胡鹿姑的方向时,发现对方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吓得她又立即低下头来,再不敢看那个方向。可对方的两道目光,却好像始终在她身上流连不去。
此刻,她也只能暗暗祈祷这个晚宴快点结束。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大阏氏的声音传入耳中,“对了,二王子身边不是有个吹筚篥吹得很好的奴婢吗?今天不如让她也来吹上一曲,王爷,您说好不好?”
胡鹿姑点了点头,“她的筚篥确实吹得不错。”
那罗心急之下竟偷偷扯了扯安归的袖子。明知这么做很是失礼,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然对他有了种连自己无法相信的信任感。
“能得到王爷和大阏氏的赏识,那是她的荣幸。那罗,你还不快去?”安归对她的求助置若罔闻,反倒好像急着要把她推出去。
那罗的心里一凉,只好慢吞吞从他身后走了出去。
众人本来对王爷开口夸一个奴婢有些惊讶,但当看到那罗的面容时,很多人认出了这就是上次差点被当作祭品的异族少女,那时左贤王可是亲自把她救下来的……
难不成左贤王看上了这奴婢?一想到这里,众人心中多了几分了然,看着那罗的目光里也不觉也带上了一丝暧昧。
那罗暂时压下了烦躁的心情,吹了一曲源自龟兹国的婆迦儿。虽然没有发挥出往日的十分灵气,却也堪比迦陵频伽之妙音。一曲终了,大阏氏称赞了几句,又转过头对胡鹿姑笑道,“王爷,既然您也喜欢,我看不如就向二王子讨要了这奴婢,将这奴婢留下来做您的侍妾,您看如何?”
那罗的心中大惊,手一抖,握着的筚篥差点滑落到地上。她抬头一望,正好对上胡鹿姑的视线,对方的眼中一片平静无澜,但在看到她那苍白惊惶的脸色时,他的唇角似乎弯了弯。
“那就不知道二王子舍不舍得割爱了。”他对大阏氏的提议似乎是很乐于接受。
那罗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好像都被冻结了,耳中只回响着他曾说过的那句话我要留下你,自然是易如反掌。
“二王子,那我今天就向你讨个人情。”大阏氏拍了拍手,立刻有六位身材曼妙的匈奴少女被带了上来,个个都是性感迷人,姿容美艳。
大阏氏笑看了一眼那几个美人,“二王子,既然我向你要了那奴婢,自然也不会让你吃亏。这些匈奴美人就算是我送给你的回礼……”
安归微微一笑,倒也没拒绝,更没看那罗一眼,“多谢王爷和大阏氏的美意。”
听他这么一说,那罗更是面色惨淡,双脚直发软,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阵阵酸涩,双手不禁握紧了拳头。
她不该对他抱有幻想的。
她竟然天真的以为……他会保护她,就像上次在白龙堆里那样……保护她。
之前的种种,也不过只是因为他想留着她,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吧。眼下,利用她来讨好匈奴未来的单于,这对他和楼兰都是再有利不过的。他又怎么会放过一个这么好的时机……明明知道他对自己只是利用而已,可心里为什么还是那样难受……
为什么……那天他要握得她那么紧那么用力,握得她那么痛那么疼,就好像即使全世界毁灭他也绝不会放开她的手。
她不该被他一时迷惑。她不该忘记表面越是华美,其背后的阴影就愈加的阴暗沉郁。
“只不过,这份美意恐怕安归无福消受。因为,我不能将这个奴婢送给王爷当侍妾。”留意到那罗刚才失望的神情时,安归的嘴角挑起了一抹促狭的笑意。
那罗像是不敢相信地蓦然抬眼,而胡鹿姑却好似已经料到他的这个回答,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哦?那又是为何?”
一旁的安胡阏氏掩嘴轻轻笑了起来,“王爷,忘记和您说了,前几日我已经收了那罗为干女儿,这可让我为难了。”
不等胡鹿姑有所反应,安归上前了一步,“王爷,是我请安胡阏氏收她为干女儿的。这样一来那罗的身份也能有所提高,我回楼兰后就能顺利立她为妃。”他的话音一落,众人脸上神情各异,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左贤王。那罗更是愣在了那里,脑中一片空白。
虽说匈奴有父死,妻其母后,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的传统,于男女伦理上也并无太多讲究,但染指妻子的小辈这种事却还是不曾发生过。况且,楼兰的二王子还当众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无疑令这件事变得更加棘手。
原本喧闹的宴会现场瞬间变得安静无比,四下里仿佛充斥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就在这时,小王子提多稚嫩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份沉寂,“我要那罗做姐姐,父王,我要那罗做姐姐!”
胡鹿姑眼神一敛,唇边却缓缓绽开了捉摸不定的笑意,“二王子啊二王子,为了这个女人你果然是用心良苦。既然这样,我也不夺兄弟之所爱了。”
“多谢大哥成全,安归铭记在心。”他还是微微笑着,“待我登上楼兰国王之位后,还有很多事要请教大哥。”他这一声大哥顿时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楼兰和匈奴素来是同盟之国,情谊深厚,你也不必这么客气。”胡鹿姑的目光在那罗身上停留了一瞬,“今日大哥索性就成了你的好事。安归,今晚就让这丫头来服侍你吧。”匈奴人没那么多礼法,所以胡鹿姑一提出来,起哄看热闹的顿时不少。
安归也大大方方站了起来,道了谢就上前将那罗抗在了肩头,头也不回地朝着自己的帐中走去。见二王子这般迫不及待,人们更是哄笑成了一片。此时此刻,只有安胡阏氏留意到左贤王眼中一闪而过的暗芒。
这样粗鲁又太过亲密的姿势令那罗涨红了脸,她刚挣扎了几下,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传来,“想要回楼兰就乖乖别动。”
听到这句话她立刻就不再挣扎了。
一走进帐子,安归就将那罗放了下来,随即亲昵暧昧地俯下身来眼看着他的唇就要触碰到她的面颊,那罗吓得浑身一激灵,用力将他一把推开,怒道,“二王子,你要做什么!”
他的眼中闪过揶揄的笑意,“你刚才没听见吗?胡鹿姑让你今晚服侍我。我想,你应该懂得服侍的意思吧?
见到他一脸忍笑的表情,那罗立刻意识到他是在捉弄自己。她不客气地起身给自己倒了一碗水,喝了几口水后也慢慢冷静下来。她迅速将前因后果在脑中思索了一遍,顿时茅塞顿开,“二王子!这……你早就知道胡鹿姑对我起了心思,所以故意用这个办法救了我对不对?”
“总算你还不是太笨。”他也自斟了一碗马奶酒,“当然,如果你后悔的话,我也可以”
“我可不想成为胡鹿姑的人!逃都来不及呢。这次真要谢谢你,二王子!”她毫不犹豫地摇头,一脸的厌弃,似乎那名字就是个甩不掉的大麻烦。
安归忽然觉得心情舒畅了一些,脸色也变得缓和了许多。
“只是我不明白,大阏氏不是一直很讨厌我,甚至还想置我于死地吗?为什么这次要这么做?我留下来的话,不是多一个女人和她分享丈夫吗?”她似乎还有些疑惑。
他慢悠悠放下了酒碗,“这有什么奇怪的。那时安胡阏氏不是也想让你成为胡鹿姑的人吗?她想利用你讨好胡鹿姑,而大阏氏想利用你夺去安胡阏氏的宠爱,这只是女人之间的斗争罢了,都想利用你制衡对方。至于你,当你没有利用价值时,大阏氏可以用很多方法让你消失。”
那罗顿时觉得背后起了一层凉意,放低了声音,“那为什么安胡阏氏要帮你?她凭什么帮你?”
安归挑眉轻笑,“因为我告诉她,只要她这次帮了我,将来我楼兰国还能助她一臂之力,令她心愿达成。”
“一臂之力?”那罗思索了一下,脸色微变,“你是说安胡阏氏她……”
“我们是同一类人。就算她掩饰的再好,再逃不过我的眼睛。我知道她想要什么。”
“那你就这么肯定用这个方法能让胡鹿姑放弃?万一他不在乎呢?你也知道他们连继母都敢娶。”她想起刚才的事还是心有余悸。
“他确实对你有些兴趣,但也还没到那种非要你不可的地步。”安归的话倒是毫不客气,“更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破坏两国之间的关系。我这么一闹开,他只有顺水推舟将你让给我。一方面表明了对楼兰的重视,一方面也让我承了个人情,又能博得个宽厚待客以大局为重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冬夜的风吹进了帐子里,带着一股冰雪的冷冽气息。
空气中,一股马奶酒的芬芳渐渐弥漫开来。无论是清风,明月,或是帐内的人都带上了淡淡酒意,显出了几分微醺。安归不知何时已解开了外袍,在烛光映照下,他那张俊美无双方的脸妖惑迷人,暗金如绸缎的长发慵懒的披散在他肩后。半敞的单衣里,若有若无地露出了一截性感的锁骨。明艳华美与阴暗邪气毫不突兀地融合在他的身上,就像是世间万恶之源的最华丽的化身。
她感到自己的心脏骤然跳快,忙侧过头掩饰住内心的波动,低声问道,“那,为什么要帮我?这次不就是利用我的好机会吗?”
他轻轻笑出了声,“之前你不是也听到了吗?我说了要立你为妃。所以,又怎么会将自己的女人送给别的男人?”
她瞪大了眼睛,僵硬地扯出了一个笑容,“二王子,你又在戏弄我吧?”
“我既然说出了口,就不会收回。”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脸上明显有几分调侃之色。
“二王子,你”她的脸上已带了一丝恼意,“时候不早,奴婢也该退下了,请二王子早些休息吧。”
就在她起身的瞬间,一双有力的手突然将她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随之袭来的是一股浓浓酒香。她惊诧地睁开眼,却见那双冰绿色眼底染上了不同于往日的暧昧情欲。他缓缓低下了头,柔软的发丝轻拂过她的脸。在她微颤又震惊的眸色里,毫不犹豫地压下了自己的唇。那罗心里一个激灵,慌乱地想要抵制住他的掠夺。他手下用力,令她的身体无法动弹,唇舌之间却更加肆无忌惮的攻城掠地。她惊怒地咬向了那带着些许狂乱的唇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顿时冲淡了酒香,可对方并未因此有一丝退让,依然不管不顾地长驱直入,直至餍足方才渐渐松开了她。
那罗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努力不让自己愤怒的眼泪流出来。她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下你戏弄够了吧!这下奴婢总可以退下了吧!”
“那罗……你还觉得这是在戏弄你吗?”他的语调柔软的犹如叹息,他的声音无可逃避地一直传入她的心底。
“我爱你,那罗。”
她大惊失色,结结巴巴道,“安归!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爱上你了,那罗。”他的神情是那么的认真,让人无法怀疑他此刻所说的一切,“所以,我要把你留在身边,不会任何人来伤害你。我——要定你了。”
她整个人就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呆呆地望着他,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认为那不过是戏耍和捉弄而已,可是他却对她说,
我爱你。
眼前的这个男人这样坦然的承认,
我爱你。
在这残酷纷乱的世界里,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