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暴(2)
想到这里,那罗的心又是一阵刺痛。他,一定会带着曲池和他们的孩子一起回去吧。
“那罗,那罗!”就在这时,绮丝撩开了帐帘快步走了进来,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兴奋。
那罗很快从胡思乱想中抽身而出,对着她笑了笑,“怎么了?有什么事这么高兴?”
“那罗,我们……我们很快就能回楼兰了!”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知道吗?原来下一任的楼兰国王是我们二王子!”
那罗一惊,“你说什么?这王位不是应该由大王子继承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听说楼兰的确是先派人去了长安,可大王子不知为何给拒绝了,而且汉朝的皇帝好像也不同意放人,所以这才请了二王子回去继位。”绮丝似乎有些疑惑,但很快又释然地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我们就能跟着二王子回楼兰了。这一天我都不知道盼了多久了!那罗,我真的太开心了!”
那罗的心中一片混乱,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也想不通伊斯达为何要拒绝继承王位?如果是为了曲池和孩子,那么成为权力在握的国王不是更能保护她们吗?而且楼兰还有他的母亲和其他亲人,他真的愿意舍弃一切,放弃这大好机会?
难道他之前所说的不想回楼兰是真心话?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那罗?是不是高兴的发愣了?难不成你还愿意继续留在这个鬼地方?”绮丝满脸喜色地在一旁打趣道。
那罗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能回去当然再好不过了。对了,好像肚子有些饿了呢,我出去拿一碗奶茶。”
“好那罗,顺便帮我也拿一碗吧。”绮丝还沉浸在莫大的喜悦之中。
那罗点了点头,抬脚走出了帐子,扑面而来的就是一阵凉爽清新的夜风。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快步走到了马厩旁牵了匹马一跃而上,甩了甩鞭子就策马飞驰而去。
风,从她的耳边呼呼而过,浅茶色的发丝在半空中纷乱地舞动着。她索性闭上了眼睛,就像是在黑暗中一无所知的驰骋,即使前方有深不可测的悬崖深渊,她也不想退缩。一切都在改变,时间没有停止,而她却被抛在了原地。周围的景物在身后迅速倒退,她的眼前却只出现了……初次相见时那个站在石榴花下浅笑的少年。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初见的那一刻……该有多好……该有多好……
也不知这样纵情奔驰了多久,那罗才停了下来将马匹栓在一旁。她随意找了一棵大树躺了下来,伸手摸出了一直藏在身边的筚篥,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可能是太久没吹奏了,一开始的音调略显生涩,但很快就恢复了原有的水准。婉转不绝的乐声在夜晚听起来更是如泣如歌,仿佛落在湖面上的秋雨,又好似从柳叶尖滑下的夜露,淡淡的悲伤中不乏明净,挥之不去的惆怅令人闻之落泪……
一曲终了,她像是吐出了心中郁结之气,感觉轻松了很多。正待要起身,却听到从树后传来了几声清脆有力的掌声。
那罗吃了一惊,转过头去。
秋夜的星空格外澄澈,淡紫色的云朵在明月边静静流淌,透出一抹迷幻的光芒。在月色的笼罩下,那正走上前来的年轻男子身姿挺拔而容色卓绝,一头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而光芒流转,令人不敢正视。此时,他那双细长冷峻的灰蓝色眼睛正意味不明地注视着她,微挑的眼角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威仪。
“王爷……你怎么在这里?”那罗的心里一阵紧张,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迅速往后倒退了两步。
“见到我至于这么害怕吗?话说从长安回来后,你好像也一直避着我。”他淡淡说着,深沉的眼神令她有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她讪讪笑了笑,“怎么会呢?只是王爷您贵人事多,没有留意到婢子罢了。”
他倒并没继续这个话题,目光落在了她的筚篥上,“这次的乐声似乎和之前的大不相同。少了些生气,多了些伤感。就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还有无可挽回的错过,遗憾,眷恋,难以忘怀……”
那罗愣住了,没想到胡鹿姑竟然准确无误地听出了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因着这层缘由,她看向他的眼神也缓和了几分。
“既然是已经失去了的东西,那就索性干脆的忘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失去的东西自有更好的来弥补。”他的声音在黑夜里听起来格外低沉。
从胡鹿姑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令那罗极为吃惊。她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些许端倪,但月色下他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冷漠之色。
“不,我不想忘记。”她的琉璃色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当我已经无法再拥有的时候,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永远不要忘记。不管是悲伤还是喜悦,那都是值得我珍藏的回忆。”
他微微一愣,那灰蓝色的眸子里似有轻风拂过,闪现出淡淡的光泽。
四周仿佛一下子变得静默起来,直到他低沉的声音再一次打破了这份寂静。
“如果愿意,你可以一直留在匈奴。”
她愕然地瞪大眼睛,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我要回楼兰。”
“你以为你回得去吗?”他的眸光一闪,又恢复了往常的阴沉冷冽。
她大吃一惊,“王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再过不久二王子就要回楼兰继位,我们是二王子带来的人,自然要跟他回去。”
他冷冷一笑,“如果我想留下你,自然是易如反掌。”
“王爷,我好像没得罪你吧。”她一急之下也顾不上再继续伪装,“我只是个小小的奴婢,和你是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根本就入不了王爷你的法眼,就请王爷不要戏弄我了。”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仿佛能将她整个卷入其中,“那罗,你听过各花入各眼这句话吗?有时反差越大,才反而越会被吸引。年老的被年少的吸引,老练的被天真的吸引,世故的被单纯的吸引,未得到的被已失去的吸引。
她膛目结舌地看着他,他在说些什么?他的意思是他被她吸引了?这怎么可能!
“王爷,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她只能当作不明白,飞快转移了这个话题。
“也好。”他只是挑了挑眉,回转身上了自己的马,又朝她伸出了手,“上来,我送你回去。”
她哪肯上他的马,立刻拒绝,“王爷,我可以骑自己的马回去。”
“哦?自己的马?”胡鹿姑那素来冷峻的脸上竟也浮现出一丝罕见的揶揄笑意,他将指尖放在唇边吹了声响哨。只见她带来的那匹马登时扬起蹄子挣脱绳子,一溜烟就跑没了踪影。
“那么现在……你自己的马呢?”他似笑非笑看着她。
那罗一时气结,抽动了几下嘴角愣是没说出话来。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个冷面男人竟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是和我共坐一骑回去,还是慢慢自己走回去,你自己选吧。”他顿了顿,“不过,我要提醒你,现在正是狼群最易出没的季节,而且夜晚也会变得非常冷。你要还没想好,我可先走了”
“等等!我跟你走。”那罗无奈地做出了选择。
他的唇角略略上扬,那冰冷的脸上似乎多了一分柔和之色,“那还不上来?”
这一路上,对于那罗来说无异是变相的折磨。她竭力避免着不要太贴近他,可马背上几乎没有让她能有躲避的空间。他那炽热的体温和呼吸令她颇不自在,犹如酷刑般时时煎熬着她。好不容易总算是到了帐区,那罗还没等马停稳,就迫不及待连滚带爬地下了马。
他眸色一冷,甩了甩马鞭将她缠绕住,轻而易举地将她扯到了自己的身旁。
那罗脸上已有几分愠意,“王爷,你还要做什么?”
他的目光微微一动,忽然附下身子在她的额上迅速一吻,声音还是那么冰冷,“那罗,记住我说的话。我要留下你易如反掌。”
待他一松开鞭子,那罗就头也不回地往自己的账子那里跑去。她一边猛擦着额头一边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那么冲动行事了!
看着她如兔子般慌忙逃窜的身影,胡鹿姑的脸上极快掠过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而就在不远处,一个年轻男子正冷冷瞅着这一幕,暗金色的长发遮出了他的半边脸,冰绿色的眼中闪动着不可捉摸的光。
无法遏制的森森寒意,正渐渐从他身上散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