轧刑
安归将那罗抱到自己的帐子后,立刻就派人传来了巫医。巫医前来查看了一番,确认她受的仅是一些皮肉轻伤,留下了一些治伤的药后就离开了。
“二王子,既然没什么大碍我就回自己那里去了,绮丝一定很担心我。”那罗待在他的帐内,觉得浑身不大自在。
“我已经让人去告诉绮丝你没事了。”安归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不悦,“怎么?就这么不愿意待在我这里吗?还是怕我会吃了你不成?”
“不……不是的……我只是怕打扰了二王子休息……”她讪讪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被人救了性命那就更是没了底气。
“那就先把这药擦上,不然留下疤痕看谁还要你。”安归用指尖沾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抹在了她眉角的伤痕上。见她因为疼痛皱了皱眉,他的心居然也跟着轻颤了一下,一种说不出的怜惜随之涌了上来,如花之芬芳般在心中缓缓弥漫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如同人心,无法固定,无可捉摸,亦无法控制。在日复一日看似平淡的相处中,不知不觉地增加,或深或浅,因为某一个瞬间,某一件小事,或是某一种奇特的触动……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可是二王子,这个时候你们不是应该还在单于王庭吗?为什么会及时赶到这里?”那罗忍不住将自己的疑问提了出来。
“我……本来就打算提前回来。说来也是巧,昨晚左贤王收到了一封匿名密函,说是大阏氏会有所行动,想要利用那张雪豹皮置你于死地。他倒是宁可信其有,干脆就和我一起连夜出发。”他轻抚着她的眉角,眼中流转着意味不明的神色,“幸好赶上了。”
那罗将头一偏,又问道,“那雪豹皮呢?不是说整个王庭也只有一张吗?”
“今天你所见到的确实是先单于所猎的那张雪豹皮。胡鹿姑送你的,是他自己以前所猎的。”安归顿了顿,“其实他早已猎到了几张雪豹皮,只是为了不想影响先单于的威名,所以从未对人说过此事。”
“原来是这样……”那罗对于自己的获救还是心有余悸,如果他们没有提早回来,如果只有一张雪豹皮,如果……任何一环出了差错自己都是难逃一死。不过,她心里又很快有了新了疑问,那匿名密函又是谁写的呢?如果是昨夜送出,不就是说这个人早就洞悉这个阴谋了吗?
不过,比起到底是什么人送的密函,她现在更关心的是凌侍卫的安危。
“二王子,凌侍卫他不会有事吧?”她担心地问道。一想到他刚才拼死保护自己的情形,她的心里就恍若有暖意轻轻荡漾。
“凌没有做过,自然就不会有事。”安归倒并不担心,“我已经派人打听过了,那昔雅至今还是处子之身,到时让女官一验便知是谁在说谎。”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那罗似乎稍稍松了口气,“时间不早了,我真的该回去了。今天谢谢你了,二王子。”
他也不说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如霓彩般绚美的眼神居然令她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二王子你早点休息吧。”她略带慌乱的起身时不小心将蜡烛打翻,那烛火扑的一声就熄灭了,整个帐子顿时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那罗心里更是慌张,偏偏迈了两步又被什么东西绊到在了地上。她刚想摸索着站起来,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按在了原地,随之袭来的,是他身上那股熟悉的草叶清香。
那罗的身体一僵,每一根神经仿佛都紧绷起来,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他用手掬住,轻轻缠绕了几下又放了下来。这么近的距离,她几乎能听到他略微加快的呼吸声,感觉到他的睫毛轻轻拂过她的面颊,看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奇异的光芒……明明知道这样继续下去很危险,明明想要挣扎着起来,可她的身体却犹如中了某种致命的魔咒,丝毫动弹不得。直到他的手从她的面颊慢慢往下滑,沿着她纤细的脖颈温柔游走,就快碰到她胸口时,她才一下子缓过神来,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将他推了开去,连滚带爬狼狈地逃离了他的帐子。
安归静静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在黑暗中依旧有一种孤寞阴沉的气质。他忽然轻笑出声,这几不可闻的一声轻笑,却能令人心甘情愿地投入这黑暗之中……
与此同时,在大阏氏的帐中,昔雅正面带惊慌地向自己的主人求救,“大阏氏,您也知道婢子还是处子之身,明天女官就要来替婢子验身了,到时不是要露馅了吗?”
大阏氏沉着脸,“若是当真露了馅,只怕王爷以后对我就更加心存芥蒂,所以绝对不能让她们验出来。”
“可是……婢子该怎么办?到时一定瞒不过那些女官的眼睛,王爷他一定会治婢子的罪。”昔雅的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不但要治你的罪,按王爷的脾气,恐怕连你一家都难以幸免。”大阏氏冷冷瞅着她惨白的脸,“可惜我自身难保,恐怕也帮不了你了。”
“大阏氏,请一定要救救婢子家人啊!”昔雅流着泪苦苦哀求,“婢子也是一心为了您……所以才出此下策……”
“唉”大阏氏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昔雅,若你不是处子之身就好了。既能令你一家平安,又顺便能除去那个碍眼的侍卫……只可惜啊……”
昔雅身子一颤,像是明白了对方话里暗示的意思。她沉默了片刻,咬了咬牙道,“其实婢子仔细想想……不再成为处子的办法有很多。婢子听说过妇刑中也有专门破处子之身的特制刑具……”
“哦?”大阏氏挑了挑眉,似乎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像是做了一个无比痛苦的抉择,“请大阏氏放心,等明日女官前来验身时,婢子必定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了……”
“昔雅,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放心吧,将来我绝不会亏待你。”大阏氏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丝笑容,“那么你也早点去准备准备了。记住,要谨慎行事,知道了吗?”
到了第二天晌午,那罗刚趁着空闲打了个盹就被人摇醒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她揉着惺松的双眼,迷迷糊糊问道。
“糟了糟了,那罗,凌侍卫已经被定了罪,这次他恐怕是凶多吉少了!”绮丝着急地在她耳边低声喊道。
那罗脑子里一个激灵,立刻就清醒过来,坐起身抓住她就问,“你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左贤王不是还没查明实情吗?”
绮丝叹气道,“唉,今早女官查明了那昔雅果然已非完壁之身,再加上事发时又有匈奴的千户长等人亲眼所见作证,可谓是证据确凿。左贤王已按匈奴刑罚判了凌侍卫轧刑,听说明天就要行刑了。”
“轧刑!?那是什么?”那罗的心里涌起了一阵强烈的不安。
“那是匈奴常见的刑罚,就是用车辐压碎他的脚踝。这已经算是较轻的刑罚了。”绮丝顿了顿,面露不忍之色,“只是,这双脚就此要废了。”
“什么!”那罗只觉得自己背后冷汗直冒,连声音都走了调,“这也太残忍了!凌侍卫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二王子呢?二王子有没有帮他求情?”
“二王子当然想救他,但这里毕竟是匈奴,二王子自己也不过是个质子而已。你又让他怎么救呢?”
那罗腾的就起了身,抓了衣袍就往自己身上套,“不行,我要去找左贤王!”
“那罗,你别乱来!”绮丝忙拉住了她,生怕她一时冲动惹出什么乱子。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昨天要是没凌侍卫帮忙拖延时间,我恐怕早就成祭品了。做人要感恩徒报,这个事我管定了!”那罗去意坚决,用力甩开了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那罗出了帐子就急匆匆直奔胡鹿姑的大帐而去,到了那里却被告知左贤王并不在帐内。正当她在帐外焦急徘徊时,恰巧遇上了安胡阏氏。
“那罗,你是来找王爷吗?真是不巧,他一早就出去了。之前二王子好像也一直在找他呢。”安胡阏氏略带同情地看着她,“是不是为了那位侍卫的事?”
那罗也没有隐瞒她,点了点头,“没错,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这样啊……”安胡阏氏看了看四周,“你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不如就先去我的帐子。王爷回来一般也是先去我那里,到时你再和他说不是更方便?”
那罗想了想,欣然接受了她的提议,“那就麻烦安胡阏氏了。”
安胡阏氏的帐子布置得简洁又不失贵气。正中间摆放着水貂皮缝制的床榻。来自汉地的红木条案长几上,则有一面手工精致的铜镜,铜镜的一旁是安息国的琉璃花瓶,瓶子里还插着几枝色彩缤纷的娇艳野花,为这帐内平添了几分勃勃生机。
“那侍卫的事我也听说了。”安胡阏氏示意她坐下来,“看他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下作之事的奸佞之徒。”
“凌侍卫当然不是这种人。一定是昔雅嫁祸给他的。”那罗忿忿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大阏氏,她一心要置我于死地,还连累了凌侍卫。”
“唉,大阏氏她的性子确实是……我也希望凌侍卫能平安无事。”安胡阏氏柔声安慰她道,“我也会再劝劝王爷的。”
“那我就先谢谢安胡阏氏了。”那罗感激地看着她,“您也要多加小心,像您这样性子淡泊与世无争的女子,在这里生存下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已经很小心了。”安胡阏氏笑了笑,“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只希望能看着提多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将来娶妻生子,过上幸福的生活,那就足够了。”
两人又聊了一阵子,不知不觉中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安胡阏氏,王爷怎么还没回来?”那罗心不在焉地和她聊着天,心里却是越来越着急。过了今晚,明天凌侍卫就要受刑了。也就是说,今晚是唯一的机会了。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见到胡鹿姑。
“你别太着急了。王爷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安胡阏氏微微一笑,“天气也有些冷了,先喝碗奶茶暖暖身子吧。”
不多时,一位大眼睛的侍女就送上了热腾腾的奶茶。那罗的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于是也没客气,接过来就喝了个精光。不知是不是身子变得温暖的关系,那罗觉得一阵乏意袭来,接着眼皮也不听使唤地渐渐合了起来……
“安胡阏氏,我怎么觉得这么困……”她喃喃地说道。
“很困吗?”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那就干脆睡一会好了,等王爷回来我会叫醒你的。”
“安胡阏氏,谢谢,你……你真是个好……好人……”
安胡阏氏看着已失去了意识的那罗,顺手将一条毡毯盖在了她的身上,眼底却是有异样的光芒一闪而过。
“安胡阏氏,看来药效发生作用了。婢子放的药量并不少,应该能支持到天亮。”之前送奶茶的大眼睛侍女不知何时又走进了帐内,压低了声音开口说道。
“那也差不多了。”安胡阏氏一改之前那柔弱的样子,低声吩咐道,“等下就将她送去王爷的帐内。”
“婢子明白了。”侍女笑了笑,“她倒是一点防备之心也没有。”
“性子淡泊与世无争?”安胡阏氏默默重复着她刚才的话,唇边浮现出了一丝苦涩的讥笑,“如果真是这样,恐怕我早就被那大阏氏害死无数次了。”
“这次安胡阏氏您真是神机妙算,要不是您的那封匿名密函,恐怕王爷也不会提早赶回来。这么一来,王爷就更加讨厌那大阏氏,连带着对兰氏一族也心存芥蒂,难保以后不会秋后算帐。一旦大阏氏娘家势力削弱,安胡阏氏您就有了更多取而代之的机会,小王子也就有了机会成为将来的单于。”
安胡阏氏轻叹了口气,“我做这些,也都是为了我的儿子。以前的我或许真是与世无争,但即便是不争,她也总不放过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继续忍让下去。为了我的儿子,就算是争个头破血流我也心甘情愿。”
“不过婢子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为何阏氏您要将这女孩送到王爷那里去?万一她得了宠,不就又多了一个威胁吗?”
“目前大阏氏的势力还是很强,我需要有一个盟友。再说,她是真心对提多好,提多也喜欢她。最重要的是,王爷对她也有心。不然,那封密函也无法让王爷提早赶回来。所以,她是最适合的人选。”
“可是,如果她知道是您将她送到王爷那里去的话……”
“一旦她成了王爷的人,大阏氏头一个就不会放过她,我会适时出手相助。这姑娘本性纯良,为了提多最后还是会站在我这边的。”安胡阏氏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了看失去意识的那罗,“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将她送过去吧。”
而此时,安归也打通关节见到了被扣押中的凌侍卫。
“二王子……!”凌侍卫看到安归的那一瞬,脸上闪过了一丝激动的表情。
安归的眼中隐隐有关切之色,“他们没为难你吧?”
“为难倒是没有。”凌侍卫心头一暖,“二王子,属下确实没有做过,但不知为何那昔雅却已非完壁之身……这其中必有蹊跷。”
“蹊跷一定是有的。但现在诸多证据都指向了你,让你很难撇清与此事的关系。而且这件事越闹越大,有越来越多的匈奴人被煽动,更是施加了不少压力。想来胡鹿姑可能也是半信半疑,但他毕竟是想要成为单于的人,考虑得更多更深远,将来也离不了妻子一族的支持,所以就想尽快给他们一个交待。我今天找了他一整天,他一直都避而不见。”
“二王子……受刑属下并不怕。”凌侍卫顿了顿,“只是,有些不甘心,被这样的女人所陷害……”
安归挑了挑眉,“这女人倒也厉害,对自己都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凌侍卫有些愕然,“二王子您的意思是是她自己?”
“不然你以为呢?一旦被女官查出她仍是处子之身,不但重罪难逃,连带着大阏氏也要受牵连。如果我没猜错,必然是大阏氏威胁了她什么。”
两人忽然沉默下来,空气中弥漫开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