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了件蠢事
岚岚进去洗澡的时候,徐承就在窗边抽烟,烟雾中是一张默默思索的脸。
等岚岚出来,问他要不要也去洗个澡,徐承掐灭了烟头笑笑说:“不洗!我有心理阴影,回头别一出来你又跑了。”
岚岚拔起脚上的简易拖鞋就往他怀里扔。
徐承大笑着避过。
草草清理过后,徐承给她提着箱子,两人一前一后地出来。
经过陈栋的房间,岚岚脚步略滞,“徐承!”
徐承扭头看着她。
“我想跟他打声招呼再走。”岚岚望着陈栋房间的门说,她心里是怪不好意思的,把人家牵扯进来,末了他们自己倒像没事人似的又和好如初了。
徐承顿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
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应答,陈栋不在房里。
岚岚猜测他可能办正经事儿去了,全然没想过这一切发生得怎么会这么巧。心情有些失落,总觉得不亲自说一声就走太没诚意。
徐承上来揽了她的肩向前走,“以后再说吧。”
岚岚也无法。
正等电梯,铃声“当”地一响,门启开处,走出来的人却是陈栋,垂头丧气,半边脸青肿,看上去有点阴沉沉的。
“陈总!”岚岚脱口便唤了他一声。
陈栋睨了眼他们俩,冷冷地没吭声。
岚岚觉得很难堪,嘴巴都张开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不起?
谢谢你?
都不合适。
“我,我们要回去了。”她最后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
“嗯。”他闷闷地答,头也不回地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走。
懊恼的岚岚跟着徐承进了电梯,镜子里映出一张哭丧的脸。
已经走到门外了,徐承突然想起什么来,“你住宿的帐结了没有?”
岚岚也呆了一下,“没有。”
昨晚上过来,登记入住都是陈栋在搞,她像个半死人一样啥也没操心。
“去把帐结了。”徐承拉着她往前台走。
前台的服务员很礼貌地告诉徐承,“这间房是陈栋先生刷信用卡订的,得由他本人来付帐才行,要不要我们请他过来?”
徐承问:“一共多少钱?”
“请稍等。”服务员很快就把水单拉出来,“一共是785块。”
徐承点了点头,返身搂着岚岚来到大堂,把行李搁在沙发边,嘱咐岚岚,“你在这坐会儿,我等等就来。”
“哎,你去哪儿呀?”岚岚急问。
“把钱还给他。”徐承说着已经大踏步地迈出去了。
陈栋懒洋洋地走出来,也没从猫眼里张望,直接把门拉开,门外站着的是与他一样鼻青脸肿的徐承。
两个人连必要的招呼都没有,互相对视了一眼,陈栋下意识地抱起了膀子,眼角又有轻蔑流露。
徐承没理他,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数了数,然后递过去,“岚岚的房费。”
陈栋漠然地看着他,没接。
徐承便从他侧身的缝隙里挤过去,把钱放在写字桌上,然后退出来,扫了他一眼,照旧无语,他的身影很快就从陈栋的视野里消失了。
陈栋阖上门,回身望着桌上的钱,觉得格外刺目。
回到徐承的公寓已近中午,两人都没吃早点,此刻已是饥肠辘辘。
“我煮面来吃吧。”岚岚说,看看徐承那一身的狼狈,便推推他,“快去洗个澡,难看死了。”
这次徐承没再推托,身上的滋味确实不怎么好受,取了几件干净衣服就走进了盥洗室,没多久传来哗哗的放水声。
灶台上烧着煮面的水,岚岚却心不在焉,她步出厨房,瞅了瞅紧闭的盥洗室的门,提了口气把包里的手机翻出来,然后溜到了阳台里,感觉自己像个行窃的小贼。
搜索到陈栋的号码,键却迟迟按不下去,还是没想好该说些什么合适。
刚才徐承说去找他还房费,她虽然没敢跟上去,心里却担心得紧,唯恐那两人言语不合又掐起架来,直到看见徐承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大堂,才算放心。她明白陈栋的脾气,那场架也是打得莫名其妙,陈栋的仗义让她感动之余,也觉得实在有点儿过了,当然,她绝不会因此去埋怨别人,怪只怪自己一时糊涂。
最终还是打了过去,她想要干的事情,如果憋着会坐卧不宁。
陈栋倒是很快就接了她的电话,语气很慵懒,有点没精打采的,“什么事?”
“陈总,我,我是,想谢谢您来着。”岚岚说着舌头都快打起结来了。
“谢我什么?”他果然问。
看吧,看吧!问题来了吧!岚岚汗颜不已,“我,这个,那个……”
陈栋没心思听她掰,直接问,“怎么,你们俩没事了?”
岚岚见他不再纠结于她自掘坟墓一样的语句里,顿时心头一松,同时又有些不好意思,“嗯。”
对面一下子没了声音,安静地连呼吸都听不清楚,岚岚感到一阵很莫名的诡异,不得不清清嗓子打破沉寂,“这次真是……太,太麻烦您了。”
陈栋突然抬高了嗓音,很爽朗地说:“行!你们没事就好了,我也该回去了!”
他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岚岚一时摸不着头脑,心头刚聚拢来的一丝犹疑立刻消失地无影无踪,“那,您忙您的吧。”
“再见!”陈栋说着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岚岚站在阳台里,半天没回过味儿来,她是直肠子,不太善于分析表象背后的本质——除非是自己特别用心的事。
心思兜了几个弯儿,最终落在了厨房里正煮着的水上面,赶忙急匆匆抽脚返回室内。
等她把两碗面端到餐桌上,徐承还没从盥洗室里出来,她看看表,都半小时了。
纳闷地推门进去,“徐承!怎么还没洗好?”
白雾缭绕的水蒸气中,却见徐承已经浸泡在浴缸里睡着了,两条胳膊随意搁在浴缸沿上。
岚岚望着他如此疲惫的姿势,心软到不行,她俯下身,仔细凝视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闭拢着的欣长的眼睛,清晰的眉宇,薄薄的唇,以及泛着点点青色胡茬的有棱有角的下巴,都是那样熟悉和亲切,三年了,她发现自己还是那么爱他,也许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强烈——感情的因子在血液里逐渐蜕变成长,最初的激情被岁月里新增的亲情所融合,却由此弥深。她想起自己赌气时说过的话,哑然失笑,又有几分唏嘘。
探手试试水温,正在徐徐凉去,赶紧推醒他,“哎,起来,别在这儿睡呀!”
徐承被她撼醒,一双眼睛困得几乎睁不开,看了看四周,才恍悟一般,自嘲地笑笑,“真是老了,唉!”
说着哗地一下从水里起来,岚岚抽下浴巾娴熟地给他擦拭身上的水渍。徐承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柔声低唤,“岚岚。”
“嗯?”岚岚仰起脸来,却被他就势揽进怀里,他俯首深深地吻住了她。
岚岚手上的浴巾悄无声息地跌进浴缸,瞬间被水吞噬,她的双手环抱上去,搂紧了徐承的脖子,两人在氤氲的气息里缠绵悱恻,许久没有这么深情过了。
出来时,面都坨了,用筷子挑了挑糊成一团的面,有点可惜,她的劳动成果呃!
徐承便说:“别吃了,我们出去吃吧。打了个盹儿,现在精神好多了!”
“哎,你这个样子……”岚岚指指他嘴角的青肿,低声提醒。
徐承抬手摸了摸,还有些辛辣的疼痛,他却不在乎,“没什么,走吧。”上来拉着她就往门外走。
到底是餐馆里的东西好吃,岚岚几天都没这么香得吃过东西了,由此可见,胃口的好坏完全跟心情有关。
“岚岚,我想过了,你得留在我身边。”徐承经过深思熟虑说。
岚岚撇了撇嘴,这个问题一点儿都不新鲜,她也不想两个人分开,可是现实总得面对呀!
徐承见她一脸不以为然,顿了一顿又道:“或者你过来,或者——我回去。”
岚岚愕然,抬头望着他,连筷子都僵在了半空,“你不是开玩笑吧?”她觉得事态有点严重了,想了想,搁下筷子道:“如果是因为这次的事,我觉得没这个必要,我们……”
徐承打断她,一脸正色,“不是因为这个,你也知道,来之前我就很犹豫,抛不开你跟圆圆,好容易下定决心过来了,每天都象在捱日子,心里空空落落,我想,其实我不是个事业型的男人,对我来说,家庭远比工作重要。”
岚岚愣愣地看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
徐承笑道:“怎么了,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岚岚吸了吸鼻子,“没。徐承,你很久没说过这么让我感动的话了。”
徐承不觉大笑,伸手捏捏她的脸颊,“那你感动一个给我看看呢!”
岚岚感动归感动,却不赞成他现在就回去,他在森桥刚刚做得有点起色,如果立刻离开,等于前功尽弃,日后恐怕要后悔;至于她过来的方案,想来想去,她还是放不下家里。
两人在餐桌上谋划来谋划去,终难得出个两全的计策来。
“等我回去,再跟爸妈商量商量吧。”岚岚如是说。
赵磊平均每两个小时给岚岚来一次电话,听说他们终于和好了,总算大大松了口气,在电话里冲着不远处的父母嚷,“爸,妈,他们没事了!放心吧!”
岚岚在这一头听得竟眼眶湿润。
赵磊转头又叮嘱她,“姐,你别忙着回来,跟姐夫好好聊两天,圆圆有我们照顾着,你尽管放心。”
话是如此说,岚岚惦记着家里,而且徐承工作忙,为了她已经尽量晚去早归了,可回到家里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没有片刻安宁,岚岚见实在打扰他,没住几天就决定回去了。
徐承就没强留,只是要她回去再好好考虑两人团聚的事情,如果她跟女儿过来的话,他可以想办法给她们在厦门分别找公司和幼儿园。
临走那天是下午的航班,徐承上午去公司安排点儿事,中午回来陪她去机场。
岚岚独自呆在他的公寓里,手脚闲不住,帮着四处打扫整理本就不算凌乱的房间。
张谨就是在这个时候上门来的。
一开门,岚岚见是她,面色还是不由自主地变了一变,绷着脸说:“徐承不在。”
张谨到底年轻,脸上挂不住,尴尬得红一阵白一阵,但还是坚持把话说完,“我知道他不在,我是来找你的。”
岚岚心头的怒火一蹿三尺高,忍了又忍,才没把那句“你就这么犯便宜”那句话给骂出来,冷冷地改口问:“有什么事吗?”
张谨见她丝毫没有让自己进门的意思,估计是恨死自己了,心里有点懊悔这一趟过来,但既然来都来了,断没有灰溜溜离开的意思。
“我可以进去说吗?”
岚岚瞪了她一眼,才把僵硬的身子往边上一闪。
“谢谢!”张谨说着低头走进去,然后在沙发里坐下来,岚岚站在她对面,抱着膀子警惕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敌意,一副自卫的神色。
岚岚如临大敌的模样让她忍不住想笑,又禁不住有点心酸,面前的这个女人,虽然样样不如自己,却有权利得到徐承的一切,命运何其不公。
“我是想来告诉你一声,我要离开厦门了,你——可以放心了。”她对岚岚说。
岚岚一怔,本来以为她又是来挑衅的,不料会是这么理想的结果。但她那句关于“放心”的话她听着实在觉得刺耳,哼了一声道:“真是笑话,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张谨没理会,“我知道,按道理我该向你道歉,尽管我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不过说实话,你们之间闹别扭,我是有些高兴的,这么说也许你会很生气,但我不想说违心话,至少那能证明我的存在,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James。可惜,他心里始终只有你。”
岚岚听着她一番言之凿凿的独白,差点就要背过气去,爱了不该爱的人,却还能这么振振有词地要让别人知道,难道这就是现代人崇尚的自由与个性?!她实在无法理解,要么她真的是老了。
张谨没逗留多久,她跟岚岚之间没有多少共同语言,她来跟岚岚告别,也许是出于好心,想给她一个类似于保证的交待,只可惜没掌握好火候,搞得不伦不类,弄巧成拙。
岚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已经不想跟她置气了,年轻人就是有这种资本,可以目空一切,哪怕失败,也是趾高气昂的。
她在心里想对张谨说,她跟徐承和好不是因为张谨的退出表白,而是她选择信任徐承。
她没说出来,此时的张谨,大概还不会懂。
岚岚回到家跟父母一商量,他们都竭力赞成她去厦门跟徐承会合。
云仙说:“我当初就告诉你,夫妻两个年纪轻轻的分开不好,你们不听,看看这闹得鸡飞狗跳的。”
赵磊则道:“姐!你就去吧,那地方挺好的,等你跟姐夫在那儿安营扎寨之后,我们全家再移民过去,整个一免费的疗养院啊!”
岚岚还是犹豫不决,她放不下父母,赵磊一副擎天柱的形象,拍着胸脯说:“照顾爸妈本来就该是我这个当儿子的责任,哪能因为这点事儿搞得你后院起火啊!”
云仙和老赵听得嘿嘿直乐,岚岚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至于圆圆,则分成了两派意见。
云仙坚持让她留在Z市,“圆圆由我带,咱们这儿教育好,她要跟着你们过去了,三年后回来上小学,恐怕会跟不上别的小朋友。”
老赵不认同,“这才多大点儿的孩子,正是玩的时候,谈什么学习呀!你啊,就爱瞎操心!再说了,小孩子总归跟着父母好些,能独立!”他是见多了岚岚因为云仙没节制地宠孩子想翻脸又抹不开面子的苦相的。
前有父母的支持,后有兄弟的保证,岚岚却还是摇摆不定,她是以家庭为重的人,如果父母身体都健康,她不会这么犹豫,但老赵的情况实在让她下不了决心,万一有点儿什么事,她远在千里,连个忙都帮不上。
就这么思前想后了好几天,最终还是徐承拿定了主意——他跟乔世宇协商,把原定的三年合约提前为了一年半。
乔世宇起初自然不肯,以他的意思,最好徐承能就此在厦门在森桥扎根,他不惜以利益诱惑,“森桥已经在积极筹措上市的事宜,我向你保证,只要你留下,我会分给你比例可观的干股,让你成为森桥的股东。”
徐承一笑,“乔董,多谢您的美意!其实一个企业能否做到成功,不是靠一两个人的力量就能决定的,更何况我还远远没有达到能够整体提升企业水平的能力。我想,我对森桥的意义,大概就是打开一个尝试新事物的局面而已。说实话,很多建议提出来的时候,我自己心里也没底,如果不是您给予的支持和最终拍板,我在森桥恐怕一事无成。”
乔世宇摆手,“你太谦虚了。”
“森桥需要大胆的,而不是畏缩不前的员工,给森桥注入新的机制和技术,这种企业文化需要时间来培植和积累,不过以乔董的士气和胆识,我想这不会是个难以实现的目标。接下来的大半年中,我也会在这方面努力。”
徐承的心意已决,让乔世宇颇感无奈,“徐承,我发现你们这些江南出来的人好像都缺乏某种雄心,总想着偏安一隅,小富即安。其实你可以有更大成就的。”
徐承笑道:“别人我不知道,至于我。”他顿了一顿,“跟工作的成就比起来,我更享受家庭和美带给我的满足感。”
乔世宇击掌大笑,“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啊!”
笑声过后,徐承稍一迟疑,还是说道:“乔董,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说。”
乔世宇向他一抬手,“请讲。”
“关于上市的事情,我觉得不宜操之过急。上市固然对融资有所帮助,但对于整个企业的长稳发展来说,恐怕不是很合适——股东利益至上的结果,会让公司的方方面面对‘钱’妥协,但做企业需要的是足够的耐心和积累,才有可能扎稳根基,长成参天大树。”
乔世宇托着下巴作凝神状,半晌轻轻说了一句:“大势所趋啊!”
徐承从他的脸上看得出来,这于他而言,是一件势在必行的事,毕竟“上市”几乎是每个企业家津津乐道的梦想。
他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周一,岚岚如期去上班,陈栋还没到,她有时间把早已拟好的一封辞职信打印出来,再郑重地签上字。
这是徐承坚持要求的——出于人际关系的考虑。
“你也不希望自己的老板是跟你老公打过架的吧?以后不小心碰面了该多尴尬。”徐承说。
他当然是有私心的,放岚岚在陈栋眼皮底下,简直跟在老虎鼻子前放只羊没什么区别,他会夜夜难眠。
岚岚对这份工作本来就无所谓,说实话,这里清闲得都对不起她那份薪水,她实在良心难安。况且,徐承为了自己已经准备提早回来了,她答应他这个小小的条件也不算过分。
陈栋直到吃过午饭才来,脸上的青肿已经退了大半,只留下一点隐约的痕迹。进门时,他都没朝岚岚瞟一眼,她始终迎向他的笑脸顿时成了猪肉冻。
相邻的女同事好奇地探过头来低语:“好奇怪,上周你没在,陈总就也没来。你一上班,他就出现了,你们商量好的?”
岚岚心中忐忑,想来他还在为厦门的事情置气。
怀揣着辞职书她惴惴不安地进了陈栋的办公室。
陈栋望望她,目光又转到她手上的白色信封,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想辞职?”
岚岚眨巴了几下眼睛,什么时候他也变这么聪明了?!
她点点头,双手恭谨地奉上去,真心实意地说:“这些日子,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陈栋面无表情地接过来,没有看,直接扔在桌上,“先放着吧,有时间我会批。”
连理由都不问,爽快成这样,岚岚觉得顺利地太诡异。
陈栋抬头又看了看她,“一起吃个晚饭吧——最后的晚餐。”
岚岚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很高兴他没有生气,更没有甩脸子,而且,那句“最后的晚餐”让人不免生出悲壮的感慨来!
到点之后,岚岚就跟陈栋一起去停车场,她正要跑去开自己的车,陈栋拦住她,“坐我的车吧,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岚岚没脾气地答应了。
一路上两人也没什么话,主要是陈栋太沉默,岚岚几次想调解一下冗闷的气氛,他都不肯配合,一味紧抿着唇,阴着脸,跟联邦特工似的摆酷。
岚岚心想,糟糕!他还是生着气的!生气就生气吧,也是她该他的。没事把他扯进自己的浑水里干嘛!
一上高架,车子就进入狂飙状态,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飞起来。岚岚瞅着路边闪过的限速标记,暗暗叫苦,他是没看见还是故意的呀?这要让电子警察拍下来,分可得蹭蹭地扣!
大约是看他太嚣张,有辆特无聊的车居然飞驰过来,把陈栋往边上逼了一逼,而后超过他,得意洋洋地跑到了前面!
陈栋大怒,嘴里狠狠咒骂一声,风驰电掣般地追上去,直接把那辆车逼向路边,车轮擦着栏杆直冒火花,岚岚吓得抬手捂住了嘴巴!
“小心啊,陈总!”
陈栋象没听见似的我行我素,直到把那辆车挤得再无退路,不得不停了下来,一张横眉立目的国字脸从车窗里伸出来,朝着他们怒目而视!
与此同时,陈栋也早已跳下车去,没等那人钻出来,他就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直接把他给提出车来!砰地一下压在车身上,两人面红耳赤地争论着,狂乱的声音被高架上的风割得得七零八落,唯有两张激愤通红的脸触目惊心地映在岚岚的视野里。
岚岚瞠目结舌,木乃伊一样坐在车子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戏剧性的场面却在此后突然出现,那个处于劣势的男子从身上掏出一包烟来,大方地向着陈栋,脸上是求和的神色。
陈栋愤愤不平的表情有所缓和,他没有伸手去接对方递过来的烟,手一松,放开了那个男子,嘴里又说了句什么,这才铁青着脸回到自己的车上来。
岚岚一句话都不敢罗嗦,她深谙陈栋的脾气,显然刚才他没把铮铮铁拳送上对方的面门已经是很克制了,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得不提防着点儿,唯恐一个不留神,会殃及池鱼。
下了高架,终于驶入车辆稀疏的边郊,陈栋的车却越开越慢,越开越慢,最后索性停在了路边。
岚岚不安地朝窗外张望,这里除了马路还是马路,“呃,陈总……车子坏啦?”她在不知所措中来了这么一句,顷刻间又醒悟到自己如此咒他心爱的“座骑”,只怕又要惹到他,心慌意乱地扭过头来看陈栋,却见他整个人都趴在方向盘上,脸埋在臂弯里,静静地只是不动。
岚岚又尴尬又局促,这位果然让自己给气得不轻!
她强笑着道:“对不起,我随口瞎说的,我没别的意思……你这么冷不丁地停下来,我……”
她越说越觉得氛围悚然,以前即便是自己说错了话,他也不会这么安静地置之不理,用“沉默”来惩罚她,他不是那种喜欢玩深沉的人。
“陈总,您,您这是怎么了?”
陈栋不吭声,岚岚简直如坐针毡,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能劝得动他把那颗尊贵的头颅从臂弯里仰起来。
“到底是怎么了嘛!有话你就直说!我哪儿又得罪你了?!”岚岚的耐心终于到了头,再也不愿意这么无休无止地赔小心下去,语气激昂而不客气起来。
“我干了件蠢事。”陈栋忽然开口了,声音不高,但足够岚岚听见。
她本能地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冲动的人最容易后悔,他终究是放不开那跟徐承打的一架!
岚岚很是过意不去,再怎么说,他的“愚蠢”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她有责任帮他洗脱,“那怎么能算蠢事呢!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跟他,我们也不会……”赫然间想起她跟徐承在宾馆的那番缠绵来,立刻收口,脸微微发烫,幸好陈栋看不见。
“我其实,其实应该谢谢你。真的,当时吧……你特仗义……”岚岚觉得自己快语无伦次了。
陈栋再度开口,缓解了她的窘迫,可是他说出来的话却将她置于更加水深火热的处境里,“我爱上你了。”
“什么?”岚岚象被降龙十八掌击中了面门,一时震得七荤八素,脑子里一片嗡嗡的回旋声。
但是她听到了,而且听得很清楚,因为陈栋终于仰起脸来,对着她很清晰地重复了一遍。
“我爱上你了。”他说。
岚岚彻底惊呆了!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事情,她连那句“你不是在开玩笑吧?”都没能说得出口,他不是那种具有幽默感的人,更不会拿情情爱爱的事跟她逗乐子,他定定地注视着她,眼里的痛楚象一根针一样刺到了毫无防备的岚岚的心上。
“我,我……”岚岚完全失去了往日里跟他笑侃的洒脱,脸更是红得象被番茄汁腌渍过似的,仿佛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眼里的窘意和懊恼让陈栋的沮丧又增添了一层灰色,也猛然间清醒了不少。
从厦门归来,陈栋便象一脚踏进了地狱一般万劫不复,整日在痛苦中煎熬,他尝试用各种办法来消解这根本无法向外人倾诉,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羞耻的秘密,过得日夜颠倒,荒诞不经,可是全然没有用,那个念头象是一根毒芽,已经在他意识最薄弱的时刻攥取了内心的某个领地,蛮横而惊人地生长,跃跃欲试地想要破茧而出!
他向着正前方,眼角的余光却仍能扫到岚岚的不安跟无措。
“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你没关系。”他低声说,重新启动了车子,心里充满了凄楚的冰冷。
这是他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挫败,可是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错在不该把属于自己的情感强拉到现实中来,难道他还希冀过什么?!
岚岚与他一样没经验,她比他更明白这件事的不可能性,所以,除了最初的震惊之外,她完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来缓解眼下的尴尬才合适。
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到了预订的饭馆包间里,却均是胃口皆无。
陈栋要了一瓶杜松子酒,给岚岚和自己各斟上了一杯,然后向着她举起来,“如果刚才说的话冒犯了你,这一杯算我向你赔罪!”
说毕,也不等岚岚有所表示,仰起脖子来一饮而尽。
岚岚没喝,“陈总,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陈栋打断她,开始烦躁起来,“你什么也别说,我表达得够清楚了,这是我自己的事!跟别人没关系!”
他把她面前的一杯酒抓在手里,又喝了个精光!
那天晚上,任岚岚怎么劝都没用,陈栋喝光了整瓶酒,酩酊大醉!他的心里象有一锅煮沸的水在翻腾,五内俱焚,痛楚难当。
他很近很近地逼视着岚岚,开始说起了疯话,“你会离婚吗?你会跟他离婚吗?你离了婚,我娶你,好不好?我可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岚岚望着他通红的眼睛,心里难过极了,可最终还是朝他摇了摇头。
他向身后的沙发倒过去,不停地笑,手里仍抓着那只酒瓶,不肯有丝毫放松,“我知道了,一定是舅舅的主意!你们都串通好了,你们都想让我栽,想看我的笑话!我知道,他恨我,就跟我恨他一样!”
他赫然间把瓶子向地上摔去,粉身碎骨的玻璃合着残余的透明液体在岚岚的脚下痛苦而迤逦地蔓延,她的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陈栋终于累了,倦了,在沙发里沉沉地睡去。
岚岚默默地守着他,看他在梦中仍隐隐抽搐的眉宇,感觉他像个从没长大过的孩子,心里酸楚不已。
她很清楚,她不爱陈栋,因为她的心早就被徐承满满地盘踞住了,可是这样的陈栋,却依然让她感动,谁能对倾慕自己的人无动于衷呢?
她突然想到了徐承在厦门时跟自己说过的话,“我跟张谨,就像你跟陈栋一样……”
原来他一早就看得比她清,所以他那么执着地要求自己离开万丰。
那么,徐承对张谨,是否与她此刻对陈栋的心情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