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虽已公布自己世外的立场,但鉴于之前唐宫神器的威力,他依旧是众人拉拢的对象。要应付那些绵绵不绝、别有用心的人,也是需要花精力的。
忙,确实是很忙,但忙得连成亲都顾不上,却又说不通了。
从前的皇帝都还娶那么多妃子呢,难道一个唐宫会比一个天下更难打理?
远方撇撇嘴,目光顺着唐宫一行人一溜儿瞟了过去,虽然也有许多容色出众的弟子,不过,唐三明显对她们没意思。
至于舞殇阿姨嘛……好像也不怎么待见唐三,想强拉着凑合,怕也困难……
远方歪着头想了一会,便确定了下次下山的目标。
给唐三选亲。
主意刚一打定,他们已经走进了大殿里,舞殇与阿堵得谈话也堪堪结束,见他们进来,舞殇迎到了远方面前,先把她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通,确认远方确实是完好无损地回来,她才没有继续找阿堵的麻烦。
“事情应该都清楚了吧?”唐三简单地问他们。
阿堵点头,随即担忧道,“唐宫主想下山看看,我不反对,可是,圣山谷底,千年来从未有人从那里活着回来,那里的环境如何,会不会有危险,我们都不知道,更何况……”
“如果真的有危险,那就应该由我去。”远方从中插话,挺起腰杆,很认真地说,“他们是我的父母,自然应该由我去找。”
舞殇正要开口反驳,唐三已经一巴掌拍到了远方的后脑勺上,漂亮的薄唇微微一哂,很不客气地说,“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远方将头一缩,吐了吐舌头。
不过,她如果想做一件事,那是从来不需要别人许可的……
临平。
傍晚。
夜安宁结束了一天的生意,正在慢悠悠地收拾卦摊,几个中年汉子从角落斜刺来,将他团团围住,压着嗓子,粗声道,“我们主公想请小先生去算一卦。”
夜安宁神色自若,依旧将笔墨砚台慢慢地往背篓里放,“今儿已经收摊了,让他明日起早吧。”
来人目露凶光,勾唇问,“难道小公子不想见到你师傅了吗?”
夜安宁的手顿住了半瞬,而后,依旧收拾自己的东西,没有半点迟疑和变化,一脸的从容闲淡,“生死有命,人为强求不得。”
汉子笑,“都说小公子为人薄情,冷心冷血,现在看来,传言却是不假。”
“过奖。”夜安宁眉心一剔,俊秀的脸上竟还浮现出一缕和煦的微笑来,“我只是看客,不喜欢参与俗世罢了。”
“小公子若是不参与俗世,又怎么会答应当陈元平的幕僚?”汉子问。
陈元平,是曾经夜氏的三大将领之一,也是现在北方的霸主。
“哦,他给的礼金很多。”夜安宁淡淡一笑,很耐心地回答,“虽然是看客,也是需要吃东西。人在世上,总离不了黄白之物,我不是仙,说到底,也不过是人而已。”
“如果是人,怎么都不理会对自己师傅的死活,他对你可有养育教导之恩。”来人又道。
“没办法,人终有一死啊。如果你们真的杀了他,我一定会去守灵的。”夜安宁很没有良心地丢下一句话,整整衣襟,将装道具的背篓扛到了肩膀上,竟就这样施施然地离开了。
那些汉子欲追上去,为首的那人却将众人拦了下来,望着夜安宁消瘦单薄的背影,低声嘱咐道,“先回去请示主公,再做安排。夜安宁,你果然有趣。”
夜安宁走了很远,远到他们视线不及的地方,才轻缓地驻住脚步,往回路望了一眼。
脸上终于浮现出担忧之色。
被下人称之为主公的,此时又出现在临平,且知道他刚接受陈元平的聘请——安宁已经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他得做点什么了,不然,以师傅的个性,拖得越久,处境就会越危险。
安宁前些日子回家,发现屋舍凌乱、师傅不见了的时候,就猜到会有人来找他,所以,他的反应还不算失常,他也知道,唯有这样的反应,才能让师傅的处境不至于那么紧迫。
可是,陈元平远在北疆,即便他有心想借用他的势力——答应做他的幕僚,也不过是看中了此人有勇无谋,容易掌控——可天高皇帝远,似乎等不及援兵了。
此时临平,最方便的求助方只有一人,那便是夜泉。
安宁其实并不了解夜泉,只知道他曾是做过皇帝的人,后来自毁江山,避到江南做了一个南王,可这些年,他把南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条,日益壮大,可见那人还是有真才学的。
却不知他为何会自毁江山?
师傅与他谈乱时事时,会信口说许多其他将领的事情,却惟独不怎么说起夜泉,以及那位前南王南司月。
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安宁通读史书,问遍世人,竟也没人能看通透的。
那些经历了前期****的人们,分明记得夜泉与南司月是为敌的,不知怎么又和好了,又不知怎么,南王隐退了,夜泉接手南王府了。
其中的纠结缘由,大概只有他们本人才能完全明白。
只不过,现在箭在弦上,无论夜泉这个人有什么底细,安宁都必须去找他求助,除了冒这个险外,他再也想不到其他法子能解救师傅了。
而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也只有师傅罢了。
夜安宁就是夜安宁,许思思与夜嘉的儿子,当年许思思身亡后,夜嘉带他离开,那时颇有堪破红尘的意思,只因为怀中的小孩冰雪聪明,他又舍不得孩子,所以才拖到了红尘里。
可是,自此之后,夜嘉的性子变了许多,没有以前那么喜欢玩闹了,变得沉稳安静起来,他隐居在一艘渔船上,寻了一个奶妈照顾安宁,每日只是闲钓鱼,闲睡觉,悠悠然,看着红尘外的人继续争名夺利,不亦乐乎。
然而,到了第二年的时候,夜嘉突然病重。
所有的大夫都诊断不出原因。
夜嘉倒很从容,他本人是知道原因的,他曾已三岁之龄给南司月施加同命咒,接下来的二十年,也常常劳心劳力,他这场病,不是外在,也不是血咒的缘故,实在是身体消耗殆尽,到时辰了。
想到这里,夜嘉反而平静下来,回望自己的一生,他也并没有什么可遗憾的,纵然做错许多,但也在于他当时的选择。反正,他努力了。
也许最大的遗憾,便是思思了。
而且,也没办法放心安宁。
在生命的最后一年,夜嘉带着安宁却祭拜思思,却在思思的坟前,意外地见到了南之闲,他不知道南之闲到底是用什么心态来探望许思思的,大概只是看看故人吧,两人对面而立,互望了许久,终于释然一笑。
从前种种都已放下,现在,都不过是两只闲云野鹤罢了。
夜嘉是在两人重逢后的第七天过世的,那时候,天下着大雨,安宁受了凉,高烧不止,玉雪可爱的小脸蛋,红扑扑的,他一直在酣睡,所以不知道父亲的离去。
夜嘉郑重其事地将他交托给南之闲,并且嘱咐:这一世,都不要让他走进权力圈。
“有空多娶几个娘子,还是可以的。”夜嘉笑着说,即便脸色苍白,笑容依旧纯美无害,像未经过世事的大家公子,让南之闲恍然。
“你以为都像你啊。”南之闲站在夜嘉的床侧,同样微笑,“其实至始至终,你也不过在意了一个妻子而已,其他的……都是过眼云烟了吧。”
夜嘉竟然还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点头道,“那就让他只找一个,最好,两个人都不要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我想让他身心由己一辈子。你能帮我做到么?”
“很难,但我会尽力。”南之闲允诺。
夜嘉终于合眼而去,那一夜的狂风大作,惊醒了高烧中的安宁。
安宁哭得很大声。
后来,南之闲将夜嘉与许思思合葬到一处,带着夜安宁,继续闲云野鹤的生活。
他真的不曾教安宁什么权势,他也从不指望安宁出人头地,只要他健康喜乐就好了。
可即便他不教,生活会教。
他们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事情,彼时,群雄争霸,到处都是恃强凌弱、抢占地盘的事情,南之闲将安宁保护得很好,他们倒是没遇到同类的事情,但不被波及,并不代表不会看、不会想。
也许,夜安宁注定是要让夜嘉失望了。
他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弱肉强食的道理,再长大一些,就知道了权力的意义。
他只想让自己不至于东奔西走,想自己去制定规则,让别人去遵循,与其它人的野心又有点不同。
南之闲是何等聪明之人,他当然知道夜安宁的想法,却也阻止不了。
最后,他只能暗自对夜嘉道了一声‘对不住’,索性开始教起安宁一些国家大事,五行八卦以及各个诸侯国的风土人情,优劣势。
一个人有野心不要紧,但至少,要有与野心想匹配的能力,不然,那就真的是悲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