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夜泉这样说,远方怔怔地看了他一会,然后仰起头,凝视着这片灿如锦霞的美丽。
“他们……真的会回来吗?”这一句话,似乎在问夜泉,也似乎,是自语。
夜泉转过头,极温和地看着身侧的少女,这个美丽的女孩,眉眼像极了南司月,但神色却与云出更为相似,在骄纵任性的表面上,时时会流露出清透干净的困惑。
她一直绝口不提自己的父母,即便外面的流言铺天盖地,她依旧相信,他们还活着。
记忆里,父亲的温柔和母亲的儿歌,她从未淡忘过,只是从来不会说出来。
如果说出来,她怕舞殇阿姨会伤心,也怕阿堵叔叔会难过。
便连唐三,好吧,姑且称之为干爹,也在别人偶尔提起云出时,变得黯然沉默,目光中,是掩藏不住的忧郁,让人心疼。
可是,你们终究会回来的,是不是?
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她虽然被那么多人疼爱着,宠溺着,但还是希望有自己的爹爹和娘亲。
远方在这一点上,与云出倒是同出一辙:总是很小心地掩饰好自己的失落,笑吟吟地面对世人。
不过,这个伪装或许能骗过唐三,去不可能骗过夜泉。
夜泉是谁?
他可是看着同样德性的云出长大的。
“当然会回来。”夜泉走故去,抚摸着远方的头道,“如果连千年前的树种都能发芽成长,还有什么奇迹不能发生呢?而且——”他抬眸,远眺着前方的寂寂长空,看着这辽阔如洗的蓝,唇角轻绽,旋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虽然被岁月侵染了,但已经执着得近乎纯贞,“我知道她定然还在这个世上。你母亲她啊……一直是个让命运都觉得头痛的人。”
远方眨眨眼,不明所以地望着夜泉。
……这句话,到底是表扬她母亲呢,还是贬损?
大概是表扬吧。
在临平踯躅了几天,远方又毫不客气地将新婚的包子好好地调戏了一通,这才意犹未尽地告别夜泉叔叔,老老实实地回圣山。
毕竟,她也不是真心想惹唐三生气,当然,她也知道唐三不会真的与她置气,从小到大,无论她做错任何事情,他都不会责备她,总是装模作样地斥两句,见她小脸一瘪,他的眼神,立刻变得比她本人还疼。
唐三啊,夜泉叔叔啊,舞殇阿姨啊,包子叔叔,阿堵叔叔啊……很多很多人,其实都是疼爱的。
远方水晶般剔透的人,又焉有不知的道理?
不过,正是因为知道这些人疼着她宠着她,她才更加胆大妄为,肆无忌惮,常常让身为师傅加干爹加监护人的唐三头疼不已。
谁叫南司月临走之前,将远方托付给他了呢。
真是操心。
远方离开临平前,忍不住又去市场上找了一圈,不过,她没有找到夜安宁,问了旁边开店的人,方知他有好几日没来了。
“听说是他家里出了点事。”那人道。
远方‘哦’了一声,不免担忧了一会,但转念一想,那个叫做安宁的少年,不是夸言自己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吗?
家里的区区小事,应该能处理吧。
“算了,先回去吧。”远方拍拍手,转身对阿堵道。
阿堵点头。
待他们离开后没多久,安宁拿着摆摊的物什缓缓地走了过来,一脸疲倦。
远方他们刚刚踏上返程,就收到了唐三从圣山送来的加急信笺,催他们速归。
这点颇为反常,从前远方下山乱跑,唐三虽然在意,但一直不肯落下面子催她回去,反而是一次又一次地撂下狠话,说再也不管她云云。
这次这样催她回去,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阿堵明里没有说什么,暗地里却悄悄飞鹰传信,问还留守在圣山的舞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舞殇的回信很简单,字迹潦草而兴奋,“王爷他们有消息了。”
阿堵见字大喜,破天荒地督促远方,一路紧赶慢赶,用最快的速度朝圣山赶回去。
远方与阿堵回到圣山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傍晚时分,那座吊桥被毁后,唐三利用云翼,在两山之间重新搭建了一座吊桥,虽然比不上毁掉的那道坚固,但修建得更为宽阔,而且,因担心小时候的远方调皮乱跑,唐三特意在桥侧加上了密密的护栏。
这一点,在远方长大后,才尤其体会到:其实唐三是个非常细心的人。
当他愿意对一个人好的时候,可以将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周全,不让她忧,不让她苦,纤毫可顾。
不过,当他不在意一个人的时候,虽然可以很随和亲近的样子,但其实是很远很远的。
而这个世上,能让唐三全身心维护的人,不过远方一人罢了。
偏偏远方又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性子。
远方刚刚踩到桥头这边,便看见唐三白衣素服,倚着桥柱,故意整肃了神色,站在那头看着她。
远方吐吐舌头,朝阿堵招呼了一声,然后摆出一个最灿烂的笑容,猛冲了过去,连跑带跳,云雀般落到了唐三面前,“唐三!”她扬起笑脸,欢快地叫他。
唐三秀美的眉毛微微蹙了蹙,总是被一个小辈直呼名字,还是让他别扭,偏偏,远方的声音,像极了那个人。
都是这样明媚中带着些许狡黠的感觉,张扬而无害。
“舍得回来了?”唐三故意沉下声,责问了一句,“再私自下山一次,你以后就别回来了。”
远方笑眯眯地望着他,只是不答话。
反正,上一次唐三也是这样说的……
“对了,我这次去临平夜泉叔叔那里,见到了一棵顶顶好玩的树。”远方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挽住唐三的胳膊,半嗲半认真地说道,“你真应该去亲眼看看,夜泉叔叔说,那叫做火树,是很稀有的品种呢。”
她总是这样故意岔开话题,将他的怒火消弭于无踪。
其他的人看在眼里,只能羡慕啊,嫉妒啊,也只有远方,才能正大光明地对宫主上下其手,装可爱扮痴傻。
唐三果然没有再追问她私自下山的事情,闻言,他神色一滞,随即露出一弯堪称绝美的笑容来,“终于……”
远方好奇地望着他,正想追问,唐三已经反拉住她的胳膊,轻声道,“远方,你跟我来。”
远方怔怔,极少见到唐三这般急切到失态的样子,她下意识的跟着他急跑了几步,待跑到后山的悬崖那边,唐三停了下来。
彼时,阿堵已经进殿里去找舞殇了解情况了。
悬崖之上,只有他们两人,风很大,把他白色的衣摆吹到了远方的手背上,撩得一阵酥麻。
远方扭过头,不解地望着唐三此刻异常专注的容颜。
见唐三如此专注,远方自个儿也免不了顺着他的视线往过去,只见云雾蒸茫的山涧底下,隐约有无数明亮的光泽闪烁,便好像黑暗中的萤火虫一样,纵然渺小,但异常醒目。
“那是什么啊?”远方怔怔地看了半天,困惑地问。
“不知道。”唐三摇头,轻声道,“我只记得,许多年前,我对你母亲说,如果有事想找我,就在圣山点满灯笼,只要我看见了,就会去找她。”
远方扭过头,诧异地看向唐三。
唐三依旧专注地看着崖底,神思清明而幽静,好像已经认定了,那些莹然发亮的光芒,便是云出为他点的灯。
“像不像灯?”唐三问。
“如果是灯,光应该穿不透这些浓雾,应该是其它东西吧。”远方也不插科打诨了,认真地考虑了一会,这样回答。
“嗯。”唐三竟也不反驳,但也不沮丧。他似乎已经认定了,这突然地异芒,一定与云出有关,“我想下去看看。”他说,“在此之前,为以防万一,我有些事情要交代于你。好了,我们先回去吧,这里风大。”
说着,唐三转过身,信手将远方的衣服拢了拢,很自然地护着她,朝宫殿的方向走去。
而宫殿前,那座已经烧毁的雕塑已经被重新修葺,只是,再也看不出云焰的神貌,反而和远方有点相似。
当然,这也是在远方强烈要求下,再由着唐三的纵容,造成的结果。
“包子叔叔都成亲了,为什么你和夜泉叔叔还不成亲?”走到路上,远方冷不丁地问唐三道。
唐三神色未动,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忙,你以为大家都像你一样闲,到处生事。”
远方抿嘴,不赞同地哼了一声,“我才没生事呢。”
可是,唐三所说的‘忙’,却是真的。
自从夜氏王朝倾覆后,整个大陆都四分五裂,造成了目前群雄争霸的现状。而其中稍微有点规模的,不外乎夜泉现在所在的南王府,草植的蛮族,还有从前夜氏的三个将领,以及现在霸占了夜都旧址的遗老旧臣。
六方的关系微妙而制约,出了夜泉与蛮族是真的结盟,其他人则是结了分,分了结,乐此不彼,引发了征伐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