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安宁和夜嘉毕竟是不一样的,一个是心甘情愿,争,不过是他自己的选择。而另一个,却是迫不得已。争,是他不得不去做的选择。
所以安宁不会成为夜嘉。
夜安宁转进巷子口,又在胡同里随便兜了几圈,确认后面没有人跟踪,这才径直朝南王府走去。
南王府门邸森严,自然不是寻常人能随意进出的,夜安宁却只在纸上寥寥地写上“火树”两字,着下人递给夜泉,夜泉见字一怔,很快接见了他。
在见到安宁的那一刻,夜泉有点怔然:总的来说,夜安宁与夜嘉是有六七分相似的,只是举手投足,却和夜嘉完全搭不上关系,这样夜泉有点拿不准主意。
他拿着名帖,把玩着上面的字,侧头问,“你就是最近名声大噪,传言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小先生?”
夜安宁点头。
“找我何事?”夜泉问。
“谈一笔交易。”安宁闲闲地抬眸,俊美的脸上没什么端倪,淡然从容的样子,“最近临平来了一拨人,他们抓住了我的师傅,我想请南王帮我将师傅救出来。作为报答,我会替南王完成一件事。”
“你能做什么事情?”夜泉挑眉,饶有兴致地望着底下的少年。
这样的骄傲与决断,倒有点像当年的他。
看年龄,也不过十五六吧,这个年龄的少年再能干,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
传言未必言过其实。
“愿望。”夜安宁侧目,望向院子里那一株正开得热烈的树,笃定道,“我可以帮你,实现你的一个愿望,如果我没猜错,南王是想找到十二年前失踪南司月吧。”
夜泉吃惊地望着他。
“帮我救出师傅,作为报答,我会帮殿下找到尚在人世的南司月。”夜安宁的声音依旧清淡从容,也异常自信。
夜泉沉吟了片刻,用手指摩挲着下巴,很仔细地望着阶下的少年,越看越觉得他有种不符合年龄的深沉与雅致,想一想,那么多人费尽心思想招揽他,也许,自有他们的道理。
“好。”夜泉终于应了,“我帮你救出你师傅,可是一个月后,如果你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我会将你师傅还给他们。”
夜安宁欠了欠身,表示应允,“可不可以劳烦殿下,为我备下一匹快马?我要尽快赶往圣山了。”他说。
圣山既是世外之地,本就极少人能够踏足,从山脚到山顶,需要通过层层盘问,不过,夜安宁有夜泉的介绍信,一路尚能畅通无阻。
待他赶到唐宫时,正是远方回来后的第三天。
夜安宁站在吊桥那边,看着对面那座美轮美奂的宫宇,脸上浮现一轮莫测的笑。
夜安宁没有马上去见唐三,更何况,唐三在准备下崖的事情,也吩咐下面,若无特别紧要的事情,不要打搅他。
这些天,他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翻阅那本神器的画谱,看有没有用得上的东西。
下去其实并不困难,用云翼就好,可是下去后,又如何上来呢?这却是一个大问题。
云翼是借着风向行驶的,本身并没有起飞的动力,谷底不可能有那么强劲的风与高度,唐三必须找到一个上山的办法,才能实施自己的计划。
不然,即便找到了云出他们,也无法让他们脱困。
唐三为这个问题着实头疼了几天,也顾不上远方他们了。
夜安宁造访时,并没有说明自己的来意,只是借着夜泉的名义,在唐宫住下了。他很有耐心,也很礼貌地请求唐宫主有空再来接见他,一点也不急迫。
在唐宫的第一天,夜安宁在唐宫其他人的带领下,信信地将唐宫走了个遍,他的神色很纯正,单纯只是参观,不多看也不多言,即便是好奇与惊诧,也表现得相当有节制,让人觉得很舒服,又容易被人忽视。
虽然安宁有点来历不明,但这样的他,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怀疑。
再后来,即便他偶尔独自乱走,也没有会注意到他。
大家只当他是一个等着见宫主的普通宾客。
待第二天傍晚,夜安宁和众人简单地吃了一点东西,又负着手,漫不经心地在唐宫周边溜达起来,他走得慢且自然,待众人的视线移开的那一刻,那个粗布灰衣的身影却如幻影般闪进了唐宫后面的一个密密的丛林里。
也就是那个有天然温泉的灌木林。
这里很安静,除了偶尔沐浴之外,极少人会来这里。
此时,灌木林除了沙沙的风声,便只剩下越来越沉的黄昏了。
夜安宁屏着呼吸,沿着婆娑的树影和零星的、橘色的光斑,缓缓地朝密林深处走去。
唐宫神器。
夜安宁勾唇一笑。
世人都太笨,以为所谓的神器,只是那些在战场里惊世骇俗的武器,却不知道,真正的神器,依旧埋藏在唐宫深处。
山顶常年深雪,宫后的丛林却四季温暖若春,难道,这个现象不奇怪吗?
也许,密林深处,还有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既然已上山来,没有理由会空手而归。
这样想着,夜安宁越走越深,周遭的景致也越来越杂乱黯淡,太阳快下山了,只剩下残阳,将整座丛林装点得晦暗而神秘。
夜安宁终于停下脚步,蹲下来,捏起地上的一撮泥土,放在鼻下闻了闻。
泥土微微带有硫磺的味道,还有些许树叶腐烂后的气息,可用手指将它们捏碎后,指尖会残留一股温润的清香,好像淡淡的薄荷。
果然……
夜安宁蹲行了几步,正打算寻着这道薄荷香一路向里,干净秀气的手很自然地拨开面前几乎半人高的灌木,结果,待他将草拨到一边,再一抬头,整个人都愣到了原地。
在他对面,一双圆而长的丹凤眼,正一眼不眨,定定地看着他。
夜安宁的手下意识地捏起来,扣住从袖子滑落的细针。
他打算杀人灭口了。
结果,那个眼睛的主人,却并没有大叫或者质问的意思,只是,在眨巴了三下后,陡然惊喜起来。
“夜安宁,你怎么来了?!”
夜安宁一怔。
他从成名以来,世人都称他为小先生,极少人知道他的真名,当然,他也很少透露自己的名字。
自己的身世来历,南之闲毫无保留地告诉过他,所以,夜安宁知道本名会给自己惹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他也没打算借用自己的身份去做什么事情。
而这个女孩……
夜安宁只稍微顿了片刻,很快便记起面前这个人是谁了。
竟然是临平那个无所事事、超级无聊的大小姐!
“你怎么在这里?”这一次,轮到夜安宁问了。
他的指间仍然扣着那几枚毒针,根据周围的动静来看,方圆一里内都没有人烟,如果他杀了她,只要动静不大,应该不会惊动旁人。
安宁还是打算杀人灭口。
他现在身在唐宫,倘若稍有不慎,引起了旁人的怀疑,恐怕难以脱身。
只能宁错杀,莫放过了。
“我的家就在这里啊,为什么我不能在这?”女孩,远方嘟起嘴,白了他一眼,很自然地回答道,“倒是你怎么来的?还有,这个地方,平时很少人来的,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她噼里啪啦地问了一堆问题,夜安宁并没有回答,手已经不动声色地抬到了胸前。
——要想她不发出声音,只能一针入喉,必须快且准。
他从不冒险。
这个角度,刚刚好。
远方却没什么知觉,这样突兀地见到夜安宁,她虽然觉得惊奇,但心中还是开心的。这些年来,众人对远方的保护,让她生活得太过安逸了,几乎没有太大的防人之心,所以,也觉察不出安宁的恶意。
那张绝美纯净的笑脸依旧张扬着,简直有越来越灿烂的趋势,“难道是舞殇阿姨请你上山,给唐三算姻缘的?”她咋咋呼呼地继续道,“诶,结果如何?你不是被他们号称半仙吗?算得出来吗?”
夜安宁的手顿了顿,少女毫无防范的注视,让他无法下手。
他虽然杀过人,却还无法这么无缘无故地杀一个对他暂时没有任何威胁力的人。
“……需要时间。我还没见到唐宫主。”夜安宁谨慎地回答了一句,暗暗琢磨:她直呼唐宫主的名讳,难道是唐宫一个重要的人物?
可是,她的年龄看上去那么小,和他差不多。
“想见他还不简单,我带你去。那个,如果测姻缘,是要看面相,还是测字?”远方歪着头,很认真地问。
“都不用。”安宁想了一会,轻声道,“我只要他的一个随身物,最好是一直贴身放着的东西,你能弄到吗?”
如果有了唐三的令牌,行事大概会方便很多吧。
安宁想。
结果,远方只是侧头思忖了片刻,随即恍然,笑眯眯道,“你看看我。”
夜安宁莫名其妙地瞅了她一眼,不明所以。
“仔细看看嘛。”远方有点娇憨地催促道。
夜安宁耐着性子,将毒针小心地收拾好,凑近一点,将远方的每根毛孔都看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