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丰斜靠在电视机前的扶手椅上,两条腿长长地伸着,极力想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但他内心的不安还是掩饰不住。他努力想在妻子面前装做心情愉快、无忧无虑,他的心里却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着:两个孩子居然问他“我是不是你们生的”。尤其是麦小叶,这几天从学校回来后就一直没精打采的,昨天晚上她竟然背着墙在哭。难道那可怕的一天就要来了?如果它真的来了,那这么多年他们辗转南北苦心付出的一切就将白费了。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挲椅子的扶手,脸绷得紧紧的。
苏月芊端着一杯茶从公共厨房进屋时,皱着眉。电视里,正在播一部当地的滑稽戏,那男演员脸上带着尴尬的微笑,正在说一些俗气的笑话,还故意装出女人的样子,翘翘兰花指头。
“什么玩意儿!”麦丰近乎苛刻地评论道,“俗不可耐!”一伸手,把电视机关了。
这么多年,一直有个影子和他们紧紧相随,为了躲避她,他们不得不放弃井然有序、顺顺当当的生活,过着类似于流浪的日子。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麦丰和苏月芊都心知肚明,但他们似乎从来没有开诚布公地正视过它,只是在潜意识里希望将那个秘密永远埋葬,甚至有时候,他们好像已经忘了有那个秘密的存在。可那个秘密却似乎总在捉弄他们。眼看着就要淡忘了,眼看着生活已经运行到了正常的轨道上了,却忽然跳出来,把他们平静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要是孩子们知道了怎么办?”苏月芊面向着窗口,看窗下来来往往的车辆,好像说得心不在焉。
麦丰啜了一口茶,一声不吭,把喝进嘴里的一片茶叶狠狠地吐到地上,好像没有听到苏月芊的话。
接下来的几天,生活似乎很平静地继续着。填调查表的事情过去了几天,班上的同学也渐渐把那天的风波给忘了。
下午放学的时候,下了雨。麦小麦打着伞,提着上绘画课用的油画棒,在校门口等妹妹出来。在那里,还有一些打着伞等孩子放学的大人。麦小麦一回头,只见不远处的人堆里,有个女的正呆呆地看着她。也许是被她身后的汉堡店鲜艳的色彩映衬着,她看上去非常苍白、疲惫,头发乱糟糟的,外套也有些旧了。雨水顺着她的头顶往下淌,淋湿了的头发服服帖帖地趴在头皮上,使她看上去更没精神。奇怪的是,她居然不找个地方躲雨,就这样傻傻地站着,盯着人看。
发现麦小麦在看她,她就把视线移开去,装做在看别的东西。可等麦小麦回过头,她又把视线移过来。麦小麦即使不看她,也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吸在自己的背上。
大约等了十分钟,麦小叶出来了。姐妹俩合撑一把伞往家的方向走。今天麦小叶看上去比前两天高兴了些,因为她语文测验得了一百分,在路上就忍不住告诉了姐姐,还拍拍装了考卷的书包,说要回家向爸爸妈妈报喜。
她们走到48路车站,回头看到那个女的也正在过马路,眼睛眺望着这边的车站,她像在追赶谁,生怕目标消失似的。幸好有一辆车子开过来了,麦小麦她们赶快跳了上去。她们趴着车窗朝外看,只见那女人失望地站在雨里,外套紧贴在身上,裤子也紧绷绷地贴在腿上。
麦小麦指着那个女的,对妹妹说:“你看那个人,一直跟着我们,她好像脑子有毛病。”
麦小叶朝姐姐指的方向看去,忽然说:“姐姐,我好像见过那个人!”
“真的?在哪里?”
“嗯,好像是在祠堂后面。”麦小叶想了想说。
“你不会记错吧?”
“不会。我们搬走前一天的上午,我到竹林里去抓蜻蜓,就是那种红颜色的蜻蜓。我追到池塘边上,蜻蜓停在一棵草上,我赶紧扑过去,拈住了它的翅膀。等我抬起头来,吓了一大跳,见我眼前的地上有双女皮鞋,抬起头,原来是个阿姨。她傻傻地看着我,好像想和我说话,没等她开口,我就跑开了,手一松,刚抓到的蜻蜓也飞走了……”
“真是她吗?她怎么也会从枫叶镇到这里来呢?她好像认识我们哩。”
“我也这么觉着。”
车子开远了,那个女人渐渐消失在麦小麦姐妹的视野里。但一路上,她们都在议论这个神秘的人物。
回到家,除了向父母汇报麦小叶的喜讯,自然免不了要提那个奇怪的阿姨。当时苏月芊正在给新华书店的同事打电话,一听麦小麦提到“阿姨”两个字,就赶紧地把电话挂了,问:“你们说什么?什么阿姨?”
麦小麦说:“一个很怪的阿姨,她一直跟着我们。”然后就把详细的经过说了一遍。
苏月芊一直表情紧张地听着,不时用眼光向麦丰征询。麦丰正在练书法,手里的毛笔悬在半空中。一大滴墨汁掉在了宣纸上,洇了一大片,他也没觉察到。
麦小麦说话的时候,麦小叶一直靠在衣柜边的墙上,神色专注地盯着父母的表情看。她穿着白色的睡衣,她的脸色几乎和睡衣一样白。她左手的手指放在嘴边,正用牙去咬指甲根儿旁边的皮肤。她一紧张就这样。
听完了,爸爸妈妈什么也没说。过了好一会,妈妈才说:“这个城市这么大,坏人多,你们两个一定要注意安全。还有,从明天开始,爸爸妈妈轮流接送你们放学上学。”
第二天一早,妈妈果然送麦小麦姐妹去上学。到了学校,又到她们各自的班上向班主任交代了些什么,才放心地离开。下午,是爸爸来接的。
就这么过了几天,那个神秘的女人却一直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