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宝珠等隆庆公主的辇车走远,才上了舆撵往熙和宫方向行。
夕阳西下,洒落最后一抹余晖,高大红墙内光线暗淡下来,甬道两侧宫灯早早就点上,由于节下,到处红灯笼高悬,甬道上三三两两着五颜六色宫装,花枝招展的宫人,衬得以往有些冷寂的殿宇喜庆热闹起来。
熙和宫由于一宫主位不在宫中,显得门前肃静。
季宝珠探出头朝自家宫殿看了眼,刚想收回目光,却好奇地见一个宫女在殿门前朝四处望着。
甬道两旁的宫灯照得亮如白昼,季宝珠从身量上看出这是罗御女的宫女叫小婵儿的,她机警地朝南望望,转头朝北看过来,一见季宝珠车驾,马上身子缩回门里。
车辇停在熙和宫门首,季宝珠下了舆撵,走进门里,却不见小婵儿身影,绕过影壁,院子里也没有,心想这丫鬟跑得够快的。
这有点反常,季宝珠平素待下人宽和,也没见那个宫女见她吓成这样,论理该一旁跪拜,怎么竟跑了,罗御女虽与自己熟稔,可也不会让宫人违反宫规不懂礼数。
季宝珠想着,朝西侧殿看一眼,西侧殿已掌了灯,屋子里拉上了帘子,厚重的帘幕严严实实遮挡了光线,这天才擦黑,西侧殿就包裹得严严实实,季宝珠越发纳闷。
不觉朝西侧殿走去,芳春跟在身后,季宝珠轻轻推隔扇门,门开了,芳春朝里喊了句:“那位姐姐在,季嫔娘娘过来。”
半天,里面应了一声,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由里间出来,季宝珠看正是才在大门口张望的那宫女小蝉儿。
小蝉儿忙跪下给季嫔娘娘请安,季宝珠也没理会,看里间门扇关得严严的,信步朝里走,小婵儿略带惊慌地唤了声:“娘娘。”
季宝珠回头耐人寻味地看着她,道:“你这奴才唤本宫有事吗?”
小蝉儿支支吾吾道:“我们主子歇下了,屋里里黑,奴婢要娘娘注意。”
季宝珠嗯了声,又向前走,小蝉儿焦急地唤了声:“娘娘,留步。”
季宝珠停住步子,回头看着她,看她一脸的惊慌,抿了下唇角,才要举步往里走,这时,里间的门开了,罗御女走出来,衣衫不整,发丝有点凌乱。
罗御女手缕了把乌发,神色有点尴尬,见了季宝珠就要行大礼,季宝珠道:“免了。”
灯下看罗御女脸色绯红,犹带春色,心中明了,淡然一笑道:“本宫出宫省亲带了些稀罕东西,想都是你平日爱吃的,就拿些来送你。”
说着,命芳春去取了些干菜,腌菜等平时吃不到的家常菜,罗御女忙谢过,让小蝉儿收了。
季宝珠就看罗御女似轻轻舒口气,脸色也自然了些。
季宝珠看里间的隔扇门犹关得严严的,朝那门迈了几步,罗御女紧张地脸色都变了,张大了嘴。
季宝珠停住脚,却是去看北墙上的一副水墨山水画,回身,看罗御女像虚弱地快要站立不住。
莞尔一笑道:“姐姐回宫歇着了,不搅扰妹妹了。”
说罢,就朝外走,罗御女送出门去,季宝珠装作不知,带着芳春等出来,罗御女跟着走到门口,她一出门,似无意朝罗御女看了一眼,罗御女绷紧的脸松弛下来。
罗御女看季宝珠上了台阶,才掩上门。
这时,宁采女在从里间出来,罗御女骂那宫女小蝉儿道:“你猪脑子,跑什么,凭空让她起疑,本来她即便来了,也没什么,我虽是位分低,可也有几个相厚的姐妹,她在大门口是不是看见你,是你把她引来的,是不是?”
即便是小蝉儿把季嫔引来,此刻,主子生气,她也不敢承认,只说:“季嫔娘娘没看见奴婢,是她自己上门来的。”
罗御女不信,照着她身上拧了一把,那宫女‘哎呦’一声,逃开。
宁采女忙息事宁人劝道:“算了,季嫔已经走了,我也该回去了,在待下去,怕她在折回来。”
罗御女看她要出门,忙上前拦了,道:“等下,我看看院子里可有人。”
说吧,轻轻拉开门,躲在暗处,朝正殿看看,正殿窗子上有人影晃动,院子里却鸦雀无声。
忙招呼宁采女快走,宁采女趁着黑天悄悄出去,本来宫妃互相往来,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才没露面,此刻又出来,就让人觉得可疑,罗御女暗恨这宫女。
季宝珠出了西偏殿,心里有了数,走到外面,暗想,看罗御女的紧张神色,定然有事,里间门关得紧紧的,才自己一试,罗御女吓得那般摸样,就断定里间屋里一定有人,但屋里是谁?
边想着回到寝殿,雨燕下去打水,估摸着娘娘这时回来,她在小铜炉子上烧了一壶热水,备着娘娘回来洗漱。
屋里只剩下芳春,季宝珠从窗子朝外看看,道:“你去盯着,看谁从偏殿出来。”
芳春下去,雨燕和春儿上来服侍宽衣,净了面,季宝珠靠在榻上歇着,雨燕半跪在地上为她垂腿。
季宝珠想罗御女的事应该上点心,罗御女是皇后的人,以陈皇后能对付舒贵妃,一定能对付自己,这罗御女不得不防。
这时,芳春进来,看雨燕在想要说什么,没说。
待到晚间,无人时,芳春掩好门,走回来,抿着嘴笑,道:“娘娘猜猜是谁?”
季宝珠一笑,道:“宁采女。”
芳春惊讶道:“娘娘怎么知道?”
季宝珠闲闲地道:“这后宫除了太监就是妃嫔,无成年男人”
芳春想想也是,在说罗御女也是个明白人,断然不敢有别的想头。
季宝珠道:“你盯着西偏殿,今后宁采女若来,你即刻回我。”
芳春有点费解,娘娘从不管闲事,怎么管起罗御女私情,她却不知季宝珠心存的想法,罗御女与宁采女当属磨镜,等同于宫女太监间对食,深宫寂寞,借以排遣。
宫女太监对食主子装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嫔妃却是不允许,这就犯了宫规,罪责不重,可也有失皇家脸面的事,即便是皇后的人,皇后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季宝珠有个想法,拿住罗御女的短处,如有变故,也好摆布,毕竟在一个宫里,有的事防不胜防。
次日,慕容才人过熙和宫来,季宝珠很意外,让进侧殿,地上火盆燃得旺,从里到外暖哄哄的,慕容才人道:“姐姐这宫里冬天阳光足,热得棉衣穿不住”,说罢,手上暖套脱下来,把抱在怀中的手炉放下。
慕容才人宽了大衣裳,二人坐在北炕上,隔着炕桌对坐,春儿捧茶,季宝珠让道:“这是仰天雪绿,妹妹品品,味道如何?”
慕容才人幽雅地端起黄釉白里茶碗,轻抿了口,道:“姐姐茶自是好的。”
茶盅子托在手里,又道:“妹妹早想过来拜见姐姐,拖延至今,姐姐休见怪。”
季宝珠亲昵地笑着道:“妹妹说那里话,妹妹有小公主绊住,那得空闲,来我这里。”
慕容才人也笑了,提起女儿,眼睛也明亮几分,眉梢一扬,道:“可不是像姐姐说的,整日瞎忙,有这么个人,不在嫌日子过得慢了。”
季宝珠道:“不知妹妹来,礼也没备一份”,说着,从手腕上撸下翡翠玲珑镶金镯子,用崭新的绣帕包了,递给慕容才人道;“这给小公主的,匆忙也没准备,妹妹莫嫌弃,留着玩吧。”
慕容才人起身,拜了几拜,谢了,收入袖子里,重新落座。
慕容才人一抬头看窗台上摆着几盆花,有虎尾兰、一叶兰、龟背竹、郁金香、百合花,眉尖动了一下,道:“姐姐有身孕,有的花草不宜放在屋子里,比如百合花,会致小产,还有这盆郁金香,影响腹中胎儿发育。”
季宝珠看看窗台上的盆花,心里狐疑,却没说出来,颇为感激她的好意,道:“谢妹妹提醒,妹妹不说还真不知花草也有害。”
一面心里想慕容才人能顺利产下小公主,虽得益于皇后的照拂,然与细心有关系。
季宝珠忙命宫人撤下去这几盆花。
正这时,春财进来通禀道:“忠王妃求见。”
随着,一声:“季嫔娘娘有请忠王妃觐见。”
忠王萧昌正妃王氏,聘婷由外面进来,行了大礼,又给慕容才人见了礼。
季宝珠忙命雨燕设了座位,忠王妃王氏,就在下首一把椅子上坐了。
这王氏是萧昌的嫡妃,容貌端庄秀丽,然性情却剽悍,泼辣善妒,萧昌却偏爱拈花惹草,几次三番被王氏发现,不依不饶的,这王氏若是使起泼性,忠王是束手无策,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皇帝萧昂与这忠王萧昌素日最为亲厚,萧昂还是皇子时二人就相契,据说萧昂立为太子他还出过力的。
雨燕上了茶,季宝珠笑着问:“王爷可好?。”
王氏这二日正委屈,听问,便诉苦说:“王爷喜欢那些狐媚子,不待见我,我略劝几句,就急了,说不用我管,赶明个还要休了我。”
季宝珠不大相信忠王有如此胆量,忠王一向惧内,也不好驳,遂笑着道:“这妾室再大也越不过你去,你使些温柔手段笼络住王爷,又有正妻的身份,王爷也得敬你三分,你还怕王爷的心不向着你。”
慕容才人也笑着劝道;“忠王算好的,就一个侧妃,还是皇上下旨封的,你看那多少王侯将相谁家里不是三妻四妾的。”
季宝珠也笑着解劝道:“你有一双儿女,王爷也得让你三分。”
提到一双儿女王氏展颜说:“我今儿回去上庙里上柱香,求菩萨保佑娘娘生个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