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嫔奉旨由内廷迁出,安置在一处偏远的早已废弃的宫殿,这殿名唤:清庑殿。
熙和宫只留下春儿和旺儿看着,余数尽皆跟了主子去。
罗常在泪汪汪地看季宝珠被太监宫女抬上舆撵,春儿和旺儿跟在后面,倚着宫门,直看着辇车走远,才耷拉着头无精打采地往回走。
春儿看转瞬即人去屋空,背过身小声啜泣,汪儿用袖子抹了下眼睛。
厢贵人得了信赶到时,已看不见撵车影,站在宫门口,往北望着,流下凄楚的泪。
这时,一宫女提着包袱匆匆而来,厢贵人一见是惠贵人的贴身宫女叫小诺,小诺看门前清清冷冷,知道来晚了,见厢贵人站在那里,喘息着行礼,厢贵人道:“你主子让来的。”
小诺道:“我们主子派奴婢来送两件毛衣裳,说离内宫远,地荒,风大。”
厢贵人一听更加难过,眼泪成双成对落下,呜咽着道:“季妹妹命太苦了,才出了冷宫没几日,又去这清庑殿,名好听,比冷宫强不了多少。
小诺知道自家主子同厢贵人要好,悄悄地说:“听我们主子说,太后正愁迁去那里好,可巧徐修容在旁,撺掇着说清庑殿宜静养。
太后就答应了。
厢贵人知徐修容不待见季宝珠,可人都成这样子了,落井下石,心肠够黑的。
二人正说着,曹贵人打从门前经过,她今个是特意绕道熙和宫,她住的秋槐宫本应往东走,见厢贵人在门前,扭动腰肢,阴阳怪气地道:“怎么妹妹不进去,在这宫门外站着。”
厢贵人见她明知故问,也不好不理,便道:“我来看季妹妹,可惜已经走了,连个面也没见着。”
曹贵人嘴角一撇,恶毒地道:“最后一面不见也罢”,心说,季宝珠啊季宝珠,我看你这回还有什么本事回来。
清庑殿
陈皇后尚在失子之痛中,由淑妃打理后宫事务,一应用具陆续送来。
淑妃倒也识大体,所送之物,皆是上品,待季宝珠不薄。
季宝珠被安置在西寝殿,拾落得还算干净,
清庑殿正殿五间配有东西偏殿,后面有个不大的花园,常年无人住,早已荒芜,东北角一片竹林,却是绿的,赵胜、春财、荣宽三人把花园中的小径清理出来。
第一夜是枚青和春财当值,枚青搬着小杌子坐在榻前,眼睛不离主子左右,怕万一几时主子醒了。
春财倚墙坐在靠窗的地上,听屋外刮起一阵秋风,梧桐树叶沙沙作响,道:“枚青姐,你知道这宫殿原来谁住过的?”
枚青摇摇头,道;“不知道。”
春财鼓起勇气,吞了几口吐沫,才仗着胆子说:“前朝先皇宠妃孟昭仪曾住此处,听说她后来被先皇赐死。”
枚青看看左右,也觉得这宫殿有点阴森。
孟昭仪的事她听说过一些,先帝一朝,曾宠冠后宫,不知因何故,即被发配来这里。
翌日,头晌,赵胜几个拿着扫把清理院落,水桃和雨燕擦抹家什,长期无人住,落了厚厚一层灰尘。
枚青整夜守在主子床前,夜来迷瞪了个把时辰,心里有事总也睡不踏实,大早起来,端了铜盆,去还有点凌乱的所谓小厨房,生了炉子,烧了铜壶热水,倒在铜盆里,又拿舀子在一旧水缸中肴了清水,清水是荣宽早上才担的,摸摸温度适宜,端去西寝殿,绞了棉巾,轻轻给主子擦了手脸,虽主子没有知觉,但枚青想这样子能舒服点。
忙完这些,枚青端着铜盆去院子里倒水,这时,半掩的乌漆院门被推开,先头进来个太监,这太监枚青认识,是乾清宫的叫来顺的一个二等太监。
一闪身,身后走出一青年男子,这男子身穿雪青袍子,欣长的身材,一缕晨曦的照耀下,尤为清爽干净,竟有种超凡脱俗的味道。
来顺走过来,对枚青道:“这是圣上派来的御医,来给季嫔娘娘诊治的。”
赵胜正在扫院子,见了忙过来引着去寝殿,枚青在后面小声问来顺道:“这御医我怎么没见过?”
来顺小声说:“这不是太医院坐堂的御医,乃是一高人,平常毛病不出的,只皇上、太后疑难病症才奉旨入宫。”
枚青心里有一丝安慰,主子看来还有希望,起码皇上没忘了她。
来顺又悄悄地道:“皇上惦记季充容,这二日茶饭不香,太后懿旨不许皇上探视,怕病气过了身。”
这时,已上了台阶,快走到寝殿门口,枚青紧走几步,上前挑了帘子,恭请御医先行。
进到西间,里面帐子撂着,枚青忙搬来一把绣墩,安放到床边,请御医坐下,然后,从帐下把季宝珠一只柔胰伸出来。
御医朝帐子里瞧一眼,隐隐绰绰躺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
枚青心提起来,但见御医面色平和,给人温润自在感觉,让她心安不少。
诊完脉,枚青迫不及待地问:“我家主子有救吗?”
御医瞧这宫女,面带焦虑,真情留露,这样忠心的奴才不多见,不忍心令她失望,道:“这种毒是外域的,无药可医,即便用药,药效极微,我来了也没用,待什么时候她有点知觉,你即刻找我,我可辅助她尽快苏醒。”
枚青听完,脸瞬间白了,身子摇晃了几晃,扶住桌案,人差点没摔倒。
赵胜送御医走了。
枚青好容易缓过神来,把帐子摆弄好,看一眼主子一动不动,毫无知觉。
愁叹数声,看姑娘造化。
雨燕和水桃各怀心事,每日只枚青守在床前,枚青早早打发了雨燕和水桃下去。
水桃在下处吃了晚膳,宫中送了菜蔬,米面,自个在小厨房做着吃,捡了碗筷,坐在灶下想:如今主子看样子是不中用了,思谋着后路,不如走走总管权福的门路,去得宠的嫔妃身旁,当个贴身宫女,兴许还能让皇上看上,又一转念,还是等等看,兴许主子福大命大真醒了,醒不过来在做打算。
打定主意收拾了,就睡下。
半月后,守在榻前的枚青见主子眼睑动了动,惊喜叫道:“快看,主子动了。”
记起御医的话,忙让赵胜禀了淑妃,请御医来。
季宝珠好像沉睡了很久,终于醒来,眼睑开起,第一眼,就见床边站着一雪青袍子的男人,这男人像清晨一道阳光,清新明亮,撒发着柔淡的光,令人身心俱安。
转动眼珠,看见一张张熟悉的脸,枚青、赵胜、水桃、雨燕、春财、荣宽齐聚榻前,顿时,一片欢呼声,“娘娘醒了。”
又半月后,季宝珠能下地走路,只是有点虚,御医说了,大病初愈,身子骨要一点点调养。
御医白如氏这日快到晌午来清庑宫,路走熟了,就不用宫人跟着。
他推开‘嘎吱吱’破旧厚重的宫门。
见庭中,银杏树下一纤柔的身影,弱不胜衣。
季宝珠勾唇,盈盈一笑,珠玉之声道:“白御医今儿来迟了。”
御医白如氏拱手,温润地笑着道:“娘娘,今儿气色不错,在调养两三月会比常人健壮。”
一月下来,白如氏每日准时过来,留心观察她反应,及时调理不适,季宝珠由心往外感激他,他不在太医院供职,也不在朝为官,却被皇上封为神医,有着很强的职业道德,尽心尽力,心细如发,能发现丁点细微末节。
他陪着她在后面小花园里闲步,细致地询问她身体的反应,仔细聆听。
季宝珠侧头,观其五官精致,明目,修眉,隆鼻,唇角微扬,肌肤白净润泽,神情专注,没一丝不耐,温润如玉,儒雅谦和。
他发现她看着他,莫名有一丝脸红,幸好没被她察觉,否则,相处会不自在。
季宝珠瞧出他细微的变化,自然地收回目光,装作不觉。
一叶知秋,转眼秋风瑟瑟,梧叶飘黄。
夜晚静谧,清庑殿的人都进入梦乡,季宝珠睡至夜半,恍惚耳边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枕下有媚药”,季宝珠恍惚以为梦境,没理会,接着酣睡。
二日早,坐起,想起夜来的声音,尤清晰在耳畔,真实得不像是梦,好奇拿起枕头,惊见一小包东西。
季宝珠听外屋没动静,枚青还没醒,遂悄悄打开纸包,里面是一撮纯白的粉面,用舌头舔了一点,舌尖酥麻,又尝了口,略微带点苦涩,这时,外间似雨燕的细声儿道:“主子起了吗?。”
季宝珠忙把纸包揣进贴身中衣,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气,懒懒地道:“进来吧。”
季宝珠起来梳洗,只觉心燥热,浑身似火烧,枚青看主子面带春色,有点诧异,问:“主子不舒服?”
雨燕也瞧瞧她的脸道:“主子发热。”
季宝珠遮掩道:“夜来凉着了。”
御医白如氏日来,只一搭眼,眼神闪过一丝惊异,季宝珠神色尴尬,不敢正眼看他,白如氏淡然看着她,说了句:“季嫔娘娘身子恢复了。”
季宝珠觉得这句话,隐含着讽刺挖苦。
脸上讪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