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夏】
这个夏天,我和我妈搬了家,从别墅搬到了拥窄的小区,那是外公留给妈妈的遗产,期间被抵出去过一次。
这个夏天,我开始了自己的大学生活,就在新市,即使考得一塌糊涂,我爸也用钱和权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他把我塞进了新市最好的大学,在全国也赫赫有名的学校——S大。
这个夏天,我和我最好的哥们分开了,他去了北京,没有告别。
这个夏天,是所有悲剧酝酿的开始,就像刺激达到了阈值,动作电位被引发了,谁也无法阻止钠离子的内流。
就像谁也无法阻止悲剧的开始一样。
我很庆幸,他没有被卷进来。
阳城和我家清河县刚好是新市的两个相对的角。坐公交车的话,得转两趟,颠簸上两个半小时。
我来过几次这里,感觉实在没什么好,说好的风景如画的C大,那里的山坡却长满杂草,湖里的水散发着恶臭。说好的开满樱花,浪漫如春的A大,却在一场雨之后,所有的美好都变成了残花败柳。说好的帅哥爆棚,美女如云的S大……真的有帅哥。
八月末的阳城就像一锅烧开了的麻辣烫,热火朝天,红红火火,看着那穿梭入织的交通和热火朝天的生意交易,我直觉脑袋上顶了一个三十斤的炸药包,而且还是引火线被点燃的那种。
太阳在天上高高地挂着,撅着屁股冲下面的人发光发热,那兢兢业业的态度简直叫我发狂。我站在大马路上,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再次拖起手里的箱子时怎么也拖不动,我“轻轻”一扯,啪地一声,不知道从哪滚出来两只轮子。我刚要幸灾乐祸地想是哪个傻蛋把自己的箱子都拖烂了,使那么大的劲儿,简直就是有毛病。
但是马上,我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傻蛋……
两个轮子都废了,行李箱不能行,就不叫行李箱了。
买的时候我妈为了省钱,没有买四个轮子的,因为要贵上一倍,当时那个售货员冲我们吹嘘着这箱子的质量是如何如何地好,把自己的胸脯拍得啪啪响,保证这个箱子即使没有轮子也能够拖得动……
恰好整理东西的时候,我妈把东西重的都放到了这个行李箱里面,把轻的东西放到了那个行李箱里面,我是如何也没有勇气用肩膀把这个行李箱扛到宿舍楼下再扛上六楼的。
正发愁间,一个黑色身影把断了轮子的行李箱轻轻松松地扛到了自己的肩上,他一手扛着行李箱,一手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移到了他的胳膊上,那鼓出黑色衬衫的肌肉线条性感得叫我直流口水。
“你这肌肉怎么练的?”我的眼睛贼兮兮地直往他的胳膊上瞟,如果不是手里还拿着东西的话,我一定会伸出手去捏捏,试试手感。
没有一个正常人的第一反应是去看人家的肌肉,但那时年纪小,出格的事情干多了,倒也不觉得。
但人家可没有打算和我讨论肌肉是怎么炼成的这个深奥的问题,“哪栋?”
“啊?”
“我问,你住哪栋?”他看了我一眼,表情冷漠,我担心如果我再继续花痴下去,他可能会把行李箱砸到我的肩膀上让我自己扛上去。
于是连忙把手里的报名表打开看了看,找了半天,才找到我的宿舍楼号,“13栋,13栋。”
他不再说什么,扛着行李箱就往前面走去。我拖着另一只箱子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心想这学校对我挺友好。
到了宿舍楼下,我小跑到前面去用自己刚领到的学生卡刷开了门,还狗腿地帮他拉着门,谄媚地冲他笑着,仿佛迎接着一个土财主。
“六楼。”
走到我旁边的时候他把手里的公文包递给我,然后提起我另外一只行李箱,“走吧。”
我太激动了,抱着公文包像小狗一样直点头,心里再一次感叹S大不愧是S大,不仅帅哥乐于助人,肌肉还勾人得很……
但随即,我的心里突然闪起了警觉心,我妈说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说不定他一到六楼就找我要钱呢,还是狮子大开口的那种。人不可貌相嘛,人家长得人模狗样,谁知道心里在打什么龌龊主意。
心中挣扎,快到六楼的时候我叫住了他,“诶,你——”
他站在比我高三级的楼梯上看着我,身后窗口射进来的太阳被他全数挡住,逆着光而站的他又让我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周遭无人,声音格外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突然咧嘴笑了。
我心里挣扎了一番,心里告诉自己不能被对方的美色所迷惑,心里时刻谨记着我妈的教导,犹豫着还是问出了那句话,“……你不会收我钱吧?”
“……”
想来他的教养是极深的,没有把两个行李箱扔下来砸死我,而是沉默不语地帮我继续搬上了六楼,然后拿过自己的公文包头也不回地离开。
没有收我钱。
宿舍的条件不是很好,一个寝室住四个人,一个小小的洗漱台一个小小的厕所,没有空调没有热水,就顶上一个长满蜘蛛网的电扇,我都怀疑这大热天的那风扇转啊转能不能成功地把风转到我的床上来。但我这人天生适应性强,对于生活条件实在没有什么要求。
我的另外三个室友没有来,估计是外省的,得晚一些。我本来很想躺在刚铺好的床上睡一下午的,毕竟昨天晚上在网吧打了一晚上的游戏,累着了。但是作为一个精力旺盛到可以连着三天三夜在网吧打游戏却没有猝死的青少年,我知道自己就是祖国新生的太阳,就是祖国的希望,就是祖国未来的顶梁柱,不能够每天躺在床上装尸体,应该活泼地把精力用在其他地方——比如先打探好学校附近好玩的地方在哪,好吃的地方有哪些……至少把学校摸透了以后逃课也有个好去处。
我走进了那座圆柱形的气派的体育馆,因为我迷路了,找不到校门。我再次在心里骂自己是条猪,那么一个现成的好人能够把人家气走,连个联系方式也不要一个,而且人家还那么帅,肌肉线条那么漂亮,脾气看上去很好欺负的样子——
体育馆里面有人在打篮球,看样子战况还很激烈。从它们中不少人光溜溜的头顶可以看出,他们就是学校里那群“聪明绝顶”的教授。因为还没有开课,所以根本没有人看这群教授秀啤酒肚和大象腿。我想如果没有期末考的话,这群老师压根就找不到什么存在感。
跟韩飞混久了,对于篮球也产生了兴趣,我们经常省下半个月的生活费去看一场球赛,他研究球技,我研究肌肉,两个人看得口水直流,大呼过瘾。
场上有个黑色球衣的身影看上去挺与众不同,颀长的身材,协调的动作,帅气的投篮姿势,他既没有啤酒肚也没有大象腿,头发看上去也很茂盛的样子,远看的话像个帅哥,而且他的三分球投得特别准,一手一个,我想他肯定是个物理系的教授,抛物线掌握得这么好。
我想近了去看,毕竟远看五官模糊,谁知道近看是怎样一个左右脸不对称的怪物呢。
正好,“怪物”中场休息,坐在一旁拿着毛巾擦汗。
我拿起刚买还没有喝的饮料走下看台,走到一半时还从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照了照,先搔首弄姿了一番,韩飞说的,形象最重要嘛。可是天杀的,我真的恨不适合当个女人,人家轻轻抿嘴一笑就是勾魂,就是妩媚,而我怎么努力想要笑不露齿可是牙齿还是一窝蜂地往外跑……
走进了我才发现此人有点眼熟。正思索着在哪见过时,他看到了我,冲我友好地笑了笑。八颗牙齿颗颗耀眼。眉毛精致,像两柄剑斜插入两侧,阳光在他高耸地鼻梁上划下一道凌厉的光芒,使得锋薄的嘴唇看上去更加性感。
“咕噜”,好大一声咽口水的动静。
“来打球?”他看了看我身上穿着的裙子,“额,来看球?”
我的脑子用最大的马力慢悠悠地转着,继续想到底在哪里见过他,明明就很眼熟,明明答案已经呼之欲出,就是没有这个印象。
我犹犹豫豫地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见过……吗?”
随即,明显的三条黑线顺着他精致的脸庞垂了下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一个小时前,我刚好帮你一个小忙——”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并且我还没有收你的钱。”
“……”
他明显不是很想再跟我说话了,拿过一旁的矿泉水就准备喝。我赶紧三步作两步地走过去,抢下了他的水——我被吓到了,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但是为了表示我不是一个精神病,我又装成一个正常人的样子把自己的饮料递过去,说:“给,喝我的。”
他也被我吓着了,说实话,谁遇上这么个精神失常的人不神经错乱?他这样马上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接过我饮料的人已经算很了不起的了。我明显看到他嘴角抽搐了两下,“谢谢你。”然后他又很礼貌地问:“是因为,我这瓶水有毒吗?”
“没有!”我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就像我妈否认自己从来不拿鸡毛掸子抽我一样。
他又被我吓到了……我赶紧摆摆手“挽救”:“额,对没错,那瓶水有毒。”
“哦,这样啊。那谢谢你了。”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手里的这瓶水,像是在思考为什么这瓶刚刚拧开瓶盖的水会有毒,或者是在思考着面前这个女人的脑子是不是都用去看人家男孩子的肌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