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约会就约会,”这个不要脸的男人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好歹也要约会个长得过意得去的,你看,像这种货色,让我的醋都吃不起来。”他指着对面脸色很不好的李先生说。我掰过我的脸,“虽然吧,你长得次了点,出门不化妆能吓死人,但是吧,好歹也是个女的,身材除了胸都还行,算是珍稀动物,你怎么就不把眼光放高一点呢,要红杏出墙也得认真点啊,你这样,会让我很没有捉奸的成就感的。”
“……”捉奸的成就感……
对面的李先生用颤抖的小肥爪子指着我,“你,你,你……”他你了半天还是没有你出个什么名堂,得亏他没有心脏病,本来被我一嘲讽已经够难受了,现在还要莫名其妙地被韩飞羞辱一顿。
我身边的韩飞见对手这么弱,不忍心,决定仁慈点儿,“别你了,我知道,你是想跟我老婆说她老公怎么这么帅,但是又因为心下嫉妒,说不出口。没关系,我这人喜欢乐于助人,帮你说了也无妨,反正这么多人夸我帅我都习惯了。哎呀,你怎么还你你你啊,你还想说什么?哦,还想说我气质好?行了我知道了,你走吧,我还得跟我老婆好好讨论讨论这个红杏出墙的问题呢,你走吧,别打扰我们。”
李先生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他转身快要离开的时候又被韩飞喊住了,“诶,别忘了去结账,真是的,勾搭别人家的老婆还想让人家老公买单吗。”
我:“……”
李先生走了,韩飞放开了我,他笑眯眯地看着我,“演得不错吧,说吧,怎么感谢我。”
我翻了个白眼,搅了搅咖啡,已经凉了,放了十几颗方糖的滋味一定不错,于是我决定用来犒赏韩飞,“也没有什么能拿来感谢您的东西,这杯咖啡,您就喝了吧。”我说着就把杯子递到他的嘴边。
“少耍本少爷。”他笑道,“我在那边都看到了,你是有多嫁不出去啊,这么着急着相亲。”
我喝着手里的咖啡,甜得发腻,没有答话。
“而且对象还这么烂,你找也不知道找个好点的吗?这种人,长得这么丑,就应该抓起来,放到笼子里,送到动物园,和他们的同类——那些四肢发达的大猩猩关在一起。真是的,这你也看得上。”
“……我师母给我介绍的,我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走个过场也不行!”韩飞斩钉截铁地说,“这种人一看就是变态,尽嫌弃你的穿着打扮,他是想忽悠着你买他家的化妆品啊还是想让你去他家美容院整容啊,陌生人,一点也不了解你也来见,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
“你真啰嗦,”我小声地嘀咕,“像个老妈子。”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虽然你长得丑,又不是嫁不出去,你那师母操的什么心,也真是,上了年纪的女人……”
“你不清楚就不要乱说,我师母怎么了,我师母不知道多好。”做的饭那么好吃。
“你师母很好会给你介绍这种货色?但凡上点心就不会放出来跟你见面。”
“……总之你别管了,这不关你的事。”我的语气里带着些许不耐烦。
“什么叫不关我的事!”韩飞的声音变沉,“我刚才在那边看着你不知道笑得多开心来着,舒乔,你觉得你这样好吗,昨天我才回来,今天你就迫不及待地扑到别的男人身上。”
“……”我被他的话说得一愣一愣地,全然不明白他这突然的脾气。
我妈常说,如果我有一个正常女人的身体,虽然感情上有创伤,但终究不是什么大问题,也不用那么着急地忧心婚嫁问题。
很多次相亲,我对对方说出自己可能终生不孕的时候,他们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一个个地,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拿起靠背上的外套,提着公文包落荒而逃。
八年间,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他不知道也好,我看着他那张干净得仿佛冬天第一场雪的脸,不忍心告诉他我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我只是看着他脸上那道浅浅的,性感的,为我而存在的刀疤,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舒乔,你不该的。
韩飞见我不说话,脸色终于垮了下来,拽着我的手朝外面走去,外面是川流不息的大马路,旁边的巷子要安静很多。
他拽着我的手,把我拖到巷子里,把我圈在墙与他之间。
男人和女人有天生的不公平,女人如何挣扎也挣扎不过暴怒男人的拖拽,这么多年过去,当年我霸气的棱角已经被一个叫做许卓君的男人打磨得差不多,而他,在军校用四年的时间修完本科和研究生学业,又在部队摸爬滚打了四年,早就不同往日而言语。
他从来都是让着我的,不过现在他似乎被某些东西刺激到了,忘记了怎么让着我。
“你放开我!”我狠狠地甩开他的手,“你弄疼我了!”
他眼神幽深地盯着我,“是吗,你以前不是很会打?还计较这点疼?”
我沉默了,他忽然朝我凑了过来,当他冰凉的唇碰触到我脸的时候,我混沌的大脑猛然一个激灵。
“啪”地一声脆响在这个小巷里回响,他捂着自己的左脸,眼睛赤红,仿佛沾染了诡谲鲜血的雪莲,魅惑,却又冰冷。
我推开他,他趔趄两步,靠在了另一面墙上。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别过脸,声音涩哑地开口说道,“你不该这样的,你也不能这样……”
他突然冷笑,又凑了过来,手撑着我身后的墙面,脸与我的脸之后几公分的距离,“为什么不能?”
“……”
“那谁能?”
“……”
“许卓君吗?”
“……”我眼眶倏地红了,我知道的,并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思念,或者愧疚,单纯地只是为了我自己。
“这样看着我干什么?”韩飞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脸上,我扭过头去。他见我这幅样子,像一头突然暴怒的狮子,手像钢爪一样抓着我的肩膀,声音愤怒又无力,“许,卓,君!是谁。”
“……我不知道。”我伸手用力地去推他,却推不开,他的胸膛就像一面铁墙架在我的面前,让我如何也挣脱不出,我气急,“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他松开了手,却还是站在我面前不肯让步,他的嘴角挂着一抹痞笑,那是让我以前最着迷的笑容,现在看来,却是满满的讽刺,“很好,舒乔,真的很好。我看,就他妈是你这些年水性杨花的本事见长!”
“说什么你!”我声音尖利地吼他。
“我在说实话。”韩飞冷眼看着我。
“我怎么你了让你这么说我。”我使劲咽了一口口水,心中翻起一抹愤然,压制了那丝心痛。
“我说。”韩飞盯着我的眼睛重复,“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突然笑了,自嘲地笑,“行啊,我水性杨花,我他妈就水性杨花,但那关你屁事!”——这大概是我这些年骂得最顺的脏话了,时间太长,被许卓君改变了的舒乔,都忘了怎么去骂人。
我倔着脸转身离开,却被他拉住了,他只不过是轻轻松松地用力一扯,我就跌了回去,背磕在了墙面上,火辣辣地疼。
“走是吧!”韩飞别过头去,“一遇事就想走,想逃,你这懦弱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不改!我为什么需要改!”
他看着我,滔天的情绪在眼里翻卷,半天却终于开口,一字一句的说:“臭脾气。”
这带着宠溺与回忆的三个字,就像是最精准的针孔探头,找到我的心脏,朝着最脆弱的地方奔去,于是,回忆的血液,就像决堤之洪般涌出。
以前,他每次跟我吵架,不想吵了的时候,就会说出这么三个字,其实是在妥协,他那么骄傲的少爷,妥协,也只能用这么别扭的方式。
心倏地柔软,我转头看向外面的车流,正是下班的时候,夕阳把整个天地笼罩得暖洋洋的,外面的车流随着这座城市的发展而发展。在这其中,我们俩,这两个曾经那么臭味相投的两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这座城市刻意扔下的遗孤,没有人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所有的一切,都只能自己去纠结。
我听见自己沙哑又疲惫的声音在这个小巷子里回响,“……韩飞,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把丢了的东西,捡起来。”
“……因为许卓君?”
我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他的眼圈迅速泛起令人心酸的红肿,“已经十一年了……我们从十五岁就认识,竟然还比不过一个许卓君?”
“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我颓然地说道。
“瞧你,又开始逃避。”他的声音比我还要无力。
“我没有。”
“他是你大学班主任吧。”韩飞的嘴角终于挂起了一抹奇怪的笑容,空气中,充斥着冰冷的味道,他脾气也很臭的。
“……有意思吗,这样有意思吗。”我问他。
“怎么没意思。”他冷笑地看着我,“老朋友,来聊聊那些互相看不见的破事,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深呼吸一口气,强忍着心中翻涌的怒火,“没错,这很正常,但是,我并不想跟你聊。而且,我并不觉得那是破事——”
他打断我,“你是并不觉得许卓君是你的破事吧!那么相爱,睡觉都抱着骨灰盒,你到底是有多不舍。”
“关你什么事!”我狠狠地瞪着他,“韩飞我警告你!再提他我真跟你翻脸了!”
“行啊,你翻脸!你舒乔从十五岁到现在最擅长的事情不就是翻脸吗,你能耐,你除了用翻脸来威胁我还会什么!”
“看不惯你走啊!用得着这么指责我吗。”
“行!我走!”他突然朝外面走去,走了三步又停了下来,转身沉默地看着我,那让人心疼的眼圈,红得更加酸涩。
我看着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我们长大了,那时候毕竟太天真……我们,就这样吧……”
“……那行啊!就这样——”他猛地一拳狠狠地砸向旁边的墙面,鲜血流出来了也像没有感觉,他头也不回地朝外面的马路走去,背影迅速和新市灰蒙蒙的雾气融为一体。
昨天,我们还像失散多年的老友,相谈到半夜。
今天,他转身离去,像一首歌说的那样,就这样吧。
好,就这样吧。
那短暂盛开的幻想,如一现的昙花,在半夜里盛开,无人欣赏的孤姿落影,寂寞,又忧伤地凋谢,谁也不知道她曾盛开,人们都以为那是海市蜃楼般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