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诊所出来后,已经十点半了,许卓君君子,执意要送我回寝室,他说,“虽然你长得挺安全,但也怕那万一。”
我……
已经十点半,路上人少,入校门后还得走上一段很长的路,特别是那条悠长狭窄的林荫小路,路灯黯然,每一处黑暗的角落都渗着骇人的气,据说某个恐怖片剧组还来采过景。
旁边的许卓君就像是存了心要吓我一样,走了老半天也不出声,我有种下一秒他会变成丧尸来咬我的错觉,不得已,我开口跟他说:“十老师,中式麻完你了,你比昂了我好大一个忙,都布吉岛怎么歇歇你查好。”
“举手之劳而已,”许卓君轻笑,“我还没有谢谢你呢,你让我见识到了现在的小孩脑子都是怎么长的。”
‘‘……歇歇你啊,哲么看得起喔。‘‘我朝他翻了个大白眼。
正好这条路快要走到头了,许卓君把手里的袋子递给我,“回去记得每天换药,一个星期后去拆线,这几天喝水吃饭都小心点,不要感染伤口。”
“诺说。”我接过袋子,冲他摆摆手。
“对了,你那两个妹妹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明天军训,回去早点休息吧,大学生活很美好,好好享受。”
我听了这话差点热泪盈眶,虽然一晚上发生的事情都出乎我的意料,原以为这发展该偏得一去不复返,但在这最后关头,又偏了回来,一定是是我的真心感动了许卓君,叫他不忍这么为难我这小女子。
走到宿舍楼门口时我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原地,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那浓墨重彩的黑暗里显得无比挺拔。
大概,他这君子作风,对谁都是如此,乐于助人,不嫌麻烦,还适时地给你台阶下。
我头也不回地跑回宿舍楼里,心砰砰地跳个不停。心里想得太投入,嘴下没注意,好长一条亮晶晶的口水丝从嘴里落到了衣服上,我浑然不觉地打开寝室门,刚刚容选为寝室长的许唯依见着我这副样子,用她纯正的山东话骂道,“妈的,智障。”
我他妈……刚要开口说话,口水流得更加顺畅。
军训过去之后,我们开始了正式的课程,第一节就是许卓君的课,学校简直友好得不得了,第一节课就决定让我们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医学。
“死丫头,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学习啊!”我妈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的时候我正走在去实验室的路上。学校发了白大褂,风一吹拉风得不得了,手再往口袋里一插,倒还真的挺像个医生。
“今天才开始上课呢。”
“死丫头,老娘要是知道你在学校又胡作非为,回来不打断你的腿!”
我把手机拿远了点。
“你老妈我已经跟你的班主任联系好了,你要是犯什么事人家肯定会打电话给我,你最好夹好尾巴,一点风吹草动我都能知道的我告诉你。好了,你去上课吧,我这也忙,我们隔得这么远,长途挺贵的。”
我对着已经挂断的电话,已经无暇去问我妈是怎么弄到许卓君的电话的,我只想对她说,长途不是按距离算的,我们都在新市,不算长途……
于是照顾就真的成了照顾。
实验课上,许卓君戴着一副半框眼镜,无比斯文,无比诡异,颇有变态碎尸狂的风范。
他让我们围着一具内脏被全部挖出来,天灵盖打开,两眼无神,死不瞑目,一丝不挂的标本,假装翻了翻花名册,眉毛一挑,残忍地对我说,“舒乔,你来把他的内脏摆好,这是最基本的。”
我顿时被吓得心肝发颤,腿发软,差点没有一跟头朝标本栽去,我躲在许唯依身后,那模样无比地怂,“我拒绝。”
“这么好的学习机会,你确定要拱手相让?”许卓君又假装看了看花名册,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让人听着忍不住朝他吐口水,“这也算是平时成绩的一部分,既然舒乔同学你放弃这个机会的话,这平时成绩——”
贱人,“我拼!”一咬牙,豁出去了。
那种福尔马林刺鼻的气味,和标本若有若无的阴测测的目光,还有手上冰凉冷硬的触感,快要把我逼疯了。
硬着头皮摆好之后,我小心翼翼地偷瞄了许卓君一眼,果不其然,他沉着一张脸,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他的毒舌总是能在这种时候发挥得淋漓尽致。
“你的肝是放左边的吗,你的小肠大肠是一上一下的吗?肾呢?你怎么这么残忍人家的肾你都藏,你要他的肾干什么?炒菜也不能吃啊。”
又是哄堂大笑。
一个女生,就是开学第一天晚上做自我介绍,鼓起勇气冲许卓君说,“许老师你真帅,我好喜欢你。”的那个,她叫李紫梓,为了盖住脸上飞满的斑,经常用上半厘米厚的粉底。
她大概是急于在许卓君面前表现,即使害怕双腿直抖,也依旧站了出来,“许老师,我来试试吧。”
许卓君笑着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上。
李紫梓比我还怂地将尸体拼好之后,笑着看向许卓君,那谄媚的表情让我看着忍不住直翻白眼,我小声的对许唯依说,“她现在大概恨不得在许卓君面前跳脱衣舞。”
许唯依颇为赞同,端详着我的脸,“你虽然看上去丑,但不知道比她多清纯。”这话叫神经大条的我无比赞同,我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说开,甭提有多嗨。
许卓君一记凌厉的眼神扫了过来,没有说我什么,转而他笑着表扬李紫梓,“你这小肠大肠摆放得不错,是这个样子,预习得挺认真,不错,不错。”许卓君接连说了两个不错,说得李紫梓心花怒放,得意忘形,眼看着就要扑许卓君身上去了。
一股无名火在我心里蹭蹭冒,但是碍在没有理由,不好发作。一直憋着,憋着,快要憋出精神病的时候终于下课了。
等到实验室人都走光了之后我晃荡到许卓君跟前,阴阳怪气地说,“那李紫梓看你那眼神,真他妈叫一个赤裸裸。”
许卓君仔细翻看教科书,头也不抬,“作为一个学生,你用‘真他妈’这个词,不觉得汗颜?”
“不觉得,挺和谐的。”
“是吗?”许卓君抬头看着我,诡谲一笑,“那你觉得跟他在这里面睡一晚,是不是也很和谐呢。”
我看着还未关上棺材盖儿——哦,不,冷藏箱盖,里面的不明标本,心中冷汗直冒。
“哼。”我背着书包扭头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来对他说,“我知道我妈给了你好处,但是你最好不要整我。”
他慢条斯理地按下了升降台,标本便沉了下去,浸在了福尔马林里面。
“你在说什么?”
“少装蒜。”我走过去瞪着他,“我知道我妈跟你勾搭好了,但你如果还像今天这么整我,我就把你的电话号码发给全校的女同学。”
他轻笑了两声,不做言语。
“说好了啊,”我正了正表情,希望自己看上去是一副比较严肃的模样,“咱俩井水不犯河水,你不整我不管我,我就不发你的电话号码,如果你给我妈打小报告,我就伙同一群疯女人每天打电话骚扰死你。”
没想到,他转过身来看着我,同样严肃地说,“舒乔,如果你敢骚扰我,说明你胆子挺大,那去尸库呆一晚上也不是什么大事吧,那里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人身上的所有东西,简直完美……”他用一副略微陶醉的表情,指了指那具被我拼过的标本,那阴测测的目光还在瞟着我,我甚至有种他嘴角在缓慢上扬的错觉。
身上的汗毛瞪地竖了起来,刚刚的心里阴影又笼罩了过来,许卓君的嘴角挂着一抹笑意,眼睛发射出两块白光……他像打量实验动物一样地在我身上打量了一遭——
两秒钟后,实验室响起了一个女孩子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她拿着包顶在脑袋上慌不择路地跑了出来。而实验室里面,穿着白大褂一脸俊气的许卓君终于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
我站在实验楼下面靠着墙壁喘着气,心情平复过来之后直骂自己没出息,这么轻易就被吓到了。
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给许卓君发了过去,“真君子不论外物之争,有本事真刀真枪地跟我打一架!拿尸体吓唬人算什么本事!”
一分钟后收到一条短信,“真君子乃不若小人怨之。”
“……”
这还不算是最丢人的事,不就是被一具尸体吓着了吗,这还不算什么的。当我把一只小白鼠砸死的时候,在全班静默一秒随后而来的哄堂大笑之下,许卓君的脸黑得像块炭。当我当着许卓君的面“砰”地一声撞上玻璃门时,他笑得像一朵花——对着他身边的那个女人笑。
打娘胎里开始,我就没有这么走过背运,可能许卓君是只会吸收别人好运气的妖,很不巧地,我被他盯上了,他吸走了我所有的好运气,所以我遇见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倒霉得离谱。
事情还是得慢慢地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