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出山,把街上照得明晃晃的,燕京城此时已是极静,夜间的风凉凉的,鱼二夫人一行人提着灯笼往鱼府赶,半道上一个小厮听了鱼小少爷几句吩咐便离开了。
不料,这人刚离了鱼二夫人一行人,便有一个穿着灰布衣服,身材精瘦似猴的人尾随他一直到了城西一家妓院,等了多时才见那人匆匆出来,出来时背上已多了一个黑色包袱,尾随者又跟了一段路程,到一个偏僻的巷子里,将那人打晕之后抢了那个灰色包袱,打开一看,是一本账簿,那人暗暗笑道,还是爷有先见之明。
天色渐明,那人换了一身藏蓝色便装站在五皇子府的书房里,书桌后的楚君琟打了一个哈欠,懒懒道:“这样就到手了?阿土,你是越来越会办事了。”
阿土将包袱承上去,脸上笑意盈盈,恭敬道:“属下都是按您的吩咐办事,也没想到赵仕德那老狐狸会把东西藏在燕京城,想来那妓院应该有他的相好的。”
“你倒是会分析。”楚君琟打开包袱,看着账本,眉头一皱,“怎么只有一本?”
按理来说应该有一本鱼家的账,一本四皇子楚君瑞的账。
“可能是鱼绾君只拿到鱼家的那本,四皇子那本,他拿着也没什么用处,而且这么保密的东西赵仕德怎么会给他?”阿土神色肃然地分析道。
“好啊,那你给本皇子再分析分析,这里面记的都是什么东西!”
说罢,楚君琟抬手把账簿摔在阿土的脸上,怒喝道:“来人,把昨日鱼从傅那个老东西送来的那箱银子给本皇子抬进来!”
昨日鱼从傅来求他出手救赵仕德的命,他还想着鱼从傅是病急乱投医,打算着白拿了鱼从傅这么大一箱银子,办不办事到头来也是他楚君琟说了算。如今看着账本上记的竟全是他收受赵仕德贿赂,差他去裕丰钱庄洗黑钱的罪证!
圈套,都是圈套!
那箱银子刚进了书房,楚君琟便命人将银子悉数倒出,地上明晃晃的一片,他走过去拿起一锭银子,底端朝上,上面有两个不起眼的小字——“裕丰”,楚君琟脸色越发难看,一脚踏碎箱底,箱底果然有一个暗格,暗格里皆是裕丰钱庄的票号!
楚君琟脸色黑成锅底,正要暴怒,一个小厮上来禀报:
“启禀五皇子,鱼绾君求见!”
“你这个没用的蠢东西!不见不见!滚下去!”楚君琟恶狠狠地命令道。
哪知那小厮刚出了书房,鱼小少爷已经立在门外,冲他一笑,道:“多谢引路。”
楚君琟见她来,震怒的脸上瞬间又堆起笑容,笑道:“鱼公子今日怎来得如此早?”
这话说得像是鱼小少爷经常来他家,就今天唐突来太早了一样。这话鱼小少爷听了很不高兴。
“绾君是商人,自然无利不起早。”她说。
只略微施礼,扫了一眼地上的箱子,看着惊讶不已的阿土,淡笑道:“有劳这位小爷了,跟了我一天,实在辛苦,若再跟紧点,保不齐在下还能请你入寒舍喝上一杯热茶。”
“你,你怎么认出我的?!”阿土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想来这位小爷是贵人多忘事,上次在醉仙楼,我与你是有一面之缘的。”
“久闻鱼公子有过目不忘之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楚君琟说。
他可真喜欢插嘴,又秉承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理念,总是笑盈盈的,贱兮兮的,还喜欢奉承人,他就这么怕别人打他吗?有机会一定要打他一顿,鱼小少爷心想。
“但鱼兄若用这本假账来威胁我,赵仕德咬口,鱼二爷也脱不了干系。”他又说。
“哦?”鱼绾卿秀眉一挑,莞尔笑道,“五皇子可知,商人亦是赌徒,绾君尤其嗜赌,即便赢不了,绾君最不济只是赔上一个叔叔,可五皇子有青云之志,想必不甘心在阴沟里翻了船。所以现有五皇子相陪,绾君的赢面又大了一些。”
“鱼少爷这狠话吓得了别人,却吓不了我,你绕着么大一个弯子,不就是为了救那个处处与你作对的好叔叔吗?现下你虽得了那簿子,可你仍然害怕赵仕德死到临头了会随口攀咬,说者有意,听者有心,到时候你还是要交出一个鱼从傅来!要我说,鱼少爷何苦呢?你这叔叔害你不少,趁此机会效仿鱼家祖上,一表忠心,二除心患,何乐而不为?”楚君琟说。
鱼小少爷想起了织烟,这两人简直像极了,说话阴侧侧的,又总是一副很了解别人的样子。
或许他只是在试探她。
“五皇子高看绾君了,绾君一介赌徒,自然是赢得越多越好,且绾君护短,鱼家的人自当由鱼家自己人管教,五皇子只说愿不愿意帮绾君赢这一把。”她说。
她说话时,眼里是那种志在必得的骄傲,她觉得她表现得越骄傲,越能说明她是一个狂傲自大,一点也不想输,一点也不能输的人。
她是谁?燕京城最少年有为的青年才俊。被逼着交出自己家里人来保全自己性命这样让她陷入被动的事情,实在太伤青年才俊的尊严了,还会让人觉得她公报私仇,她鱼绾君丢不起这个脸。
现在好了,她狠了心要淌这滩浑水,除此之外,她还要把楚君琟拉下水跟着她一起淌,他要不听她的,她就脱掉他的鞋,让水底的石子划破楚君琟的脚板心,她是不在乎一双两双鞋,因为她还有一艘船。
这样想着,她眼里的得意之色又高涨几分。这样的得意落在败方眼里就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五爷,不要跟他废话!现下我们就扣下他,再销了这假账,赵仕德今日最后一审,倒看他有何本事!”阿土很自然地被激怒了。
他咬牙切齿,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扑过来把鱼小少爷撕成碎片。
这样的奴才谁不喜欢呢?蠢虽蠢,但胜在愚忠,毕竟除了衙门里的县太爷,大多数主子们都不需要太聪明的手下,至少不能比他们聪明。
“滚!”不料楚君琟并不喜欢他的这个愚忠的属下,上前狠狠一脚踹上去,骂道:“没用的东西!滚出去!”
看着连滚带爬的阿土,鱼小少爷嗤笑,那种很明显的,发出声音的嗤笑。这无疑又拔高了她狂妄自大的形象。
她敢只身前来,必有万全之策,她再过一会儿还不出去,他这皇子府就会成为人脏并获的现场。
“鱼公子,我有一事不明,我同贵府并无深仇大恨,鱼公子何时算计上我了?从一开始,鱼二爷往我这送这箱银子时,鱼公子便已经设了局,所以到最后就算不是我的人盯着,这簿子鱼公子也会想尽办法送到我的手里。”
楚君琟很聪明,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局的最大破绽。
确实,目前所有她能查到的摆在明面上的证据,赵仕德一事都只是夺嫡之争众多对决中的一战而已。楚君琟只是作壁上观的闲散皇子,鱼家只是城门失火,殃及的池鱼,鱼小少爷根本没理由一开始断定楚君琟是整件事背后的始作俑者,并且很大程度上都是冲着鱼家而来。
是,楚君琟是对她多方试探,他也确实阴险狡诈,隐藏多年,但鱼小少爷不能这样说,这样便有了不打自招之嫌。
楚君琟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因为我不喜欢殿下您。”
鱼小少爷说着,并迎上他的目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坦诚又骄傲,鼻梁又直又挺,薄薄的两片嘴唇合在一起扯出一丝该死的嘲讽,但不能否认,这样的鱼小少爷也很好看,桀骜不驯的,胜券在握的样子。
真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长相。
确实,鱼小少爷有很多明面上的理由讨厌这个五皇子,毕竟全燕京城的人都对他恨而远之,他害得鱼小少爷心肝上的妹妹终身不嫁,名声尽毁。鱼家人丁本就单薄,他还企图给鱼小少爷强塞一个以刁蛮著称的弦月公主,这都是鱼小少爷讨厌楚君琟的理由。
“哈哈哈!”楚君琟并不介怀,反倒朗声大笑。
能让所有人讨厌是他的本事,他好像还是挺以此为荣的。
“殿下,您听着,只要有我鱼绾君在一天,您就休想搭上鱼家这条能通天的船。”
鱼小少爷神情淡淡,但难掩骄傲。她也不指望自己三言两语就把这个狡猾如狐狸一般深藏不露的人激得跳脚,但她还是想膈应他一下。
“当然,我也不会插足你们皇家其他的任何事,皇子上了皇位不都是皇帝嘛,我不在乎,你们都没我聪明。”
鱼小少爷很喜欢这种骄傲的感觉,她有些玩性大发,眉心都不动一下,继续道:“不过,我可以预言一下,五皇子殿下虽然不及我聪明,但既然能想到打鱼家的主意,也还算是有眼光,应该能成事。”
这样说话就像一个与人置气的孩子,虽然她确实是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讨厌一个人就是这样,她不介意透露自己聪明睿智,算计了就是算计了,我不介意你知道,因为你知道了你也得乖乖听我的,这就是一个狂妄的孩子该有的样子。
这很能迷惑人,但事实上她也是这样想的,梁子已经结了,你爱怎么看我怎么看我,依着楚君琟紧抓着鱼家和她的身世不放的程度,她腆着脸也讨不到什么好,她的敌人那么多,不在乎多这一个畏畏缩缩的五皇子。
“哈哈哈!”楚君琟又是傻啦吧唧的一阵笑,“鱼公子倒和我想得不一样。罢了,今日落了鱼公子手里,还不是任公子处置?即便我事后反悔,公子这种簿子怕是多了去了,也不知又要搬出谁来嫁祸我,当真好计谋,现下将鱼二爷,赵仕德,还有我那四哥都塞进我的船上,我不救都难,一箭四雕,本皇子叹服。”
“五皇子过奖,既如此,我便当殿下答应了,在下告退。”她又恢复到自己恭敬谦和的模样。
鱼小少爷当然不怕楚君琟反悔,鱼二爷来来回回送给他的银子可不只这一箱,要让楚君琟销赃只怕他自己还觉得得不偿失。
再不济,还有燕山。
总之,鱼小少爷有的是底牌。
待她走后,书房里,楚君琟盯着地上乱七八糟的一堆银子,脸上笑意渐浓,沉声道:“鱼绾君,本皇子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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