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绾卿回到北苑时,天色渐晚,她已有倦色,赵仕德的事没个了结她心难安,一方面处理着手头其它事物,一方面又细细思虑周全,只怕出了纰漏,江阳进来时,她摆摆手,让她直接讲。
“二爷倒是听话,你前脚走,他后脚提着银子就去了五皇子府。另外,你交代给庄叔的事也花不了多少功夫,现下已做好两本,我已拿了过来,剩下一本就更简单了,再晚些时候便能完工。”
“嗯,仔细盯紧了二叔,别让他自寻死路,另外,其他各地的人都看紧点,庄叔这样的事我不想再发生了,至于他那个儿子,既然知道是点苍山的人做的,段青云还是没有消息吗?”
“消息说是去了南疆。”江阳答道。
“南疆?”鱼绾卿皱了皱眉,“点苍派都乱成一锅粥了,他倒有雅兴。罢了,不找了,清理门户之事旁人做不来,到时候直接把消息递给定王府,送个顺水人情给他。”
“那五皇子那边需要派人看着吗?”
“不用,被他发现反打草惊蛇,楚君琟狡猾,对付他这种人,不作为就会让他上钩。”鱼绾卿想了想又道,“过会儿我跟二夫人去天牢时如果有人跟着,只当做没看见,趁他们分心于我,你要立刻按计划派庄叔到四皇子那用假账本救出他儿子。”
“四皇子看不出账本是假的吗?”江阳疑问道。
“自然看得出,可这假的足以乱真,四皇子知道是假的,告诉他,如果不放人,就直接把他呈给二皇子,但只要他把这案子压上一日,后日再审,我们便能帮他了了这桩事,记住,不要透露身份。”
天一黑,鱼绾卿便扮作小厮模样并着其他几个下人跟着二夫人赵氏并着从鱼府后门去了天牢,赵氏听闻能救自己母家的哥哥自是极愿意的。
天牢里暗的很,一派森然,烛光微晃,看守的牢头睡意沉沉,听到有人探监,不耐烦地骂了几句,左不过费些银两的事,鱼绾卿出手阔绰,牢头仍骂骂咧咧道:
“赵仕德倒是有个妹子,但他是重犯,捡要紧的说,被发现了我可吃罪不起!”
牢房这么容易进来,鱼绾卿并不意外,赵仕德现在就像一根毒草,有人想用他来毒害人,只等着别人来触碰,有人都想除之而后快,又唯恐中了致命的毒惹火上身,如此一来,各方势力皆不敢轻举妄动,索性宽中有严,只等着赵仕德自己露出蛛丝马迹,所以她们这一行不免会被人监视。
牢门打开,赵氏已眼中含泪,嘶哑着嗓子道:“哥哥!妹妹来看你了!”
那牢房里的穿着囚服的汉子蓬头垢面,抬眼见到赵氏梨花带雨,低声安慰道:“妹妹,哥哥没事的,会有人救我的。”
简陋的牢房内兄妹二人互诉衷肠,鱼绾卿也不打扰,低声吩咐了江阳几句,江阳出了牢门,热络地跟牢头客套起来,趁其不注意用力从背后劈下一掌,那牢头便昏死过去。
这边鱼小少爷已放下食盒,淡笑道:“赵大人吃饭吧,吃完了好上路。”
赵仕德这才注意到赵氏身后的小厮,迟疑了一会儿,突然诧异道:“鱼绾君?你来做什么?!”
“我与赵大人来往甚少,难为赵大人还认得我。”鱼小少爷打开食盒,道,“二婶,您先出去吧。”
赵氏泪光闪闪,终究挪了步子出去了。
“你想做什么?这可是天牢!”赵仕德看着热腾腾的饭菜,心里已是十分恐惧。
“嘘,别嚷嚷,”鱼小少爷薄唇一勾,道,“按辈分,我还要管大人叫一声舅舅,这断头饭别人送不了,我怎么也要来送一送的。”
“你可想好了,这是天牢,且只要我一死,你们鱼家也要给我陪葬!知道吗?我手里头有……”
“账本?”鱼小少爷浅笑:“知道舅舅这东西多,可我们鱼家更多,也不在乎舅舅这一本半本的……”
“算你聪明,但你既然知道,你还敢……”
赵仕德话未说完,鱼小少爷已打开最后一层食盒,里面装着的正是一本账簿,她灿然一笑,“看,这东西我也有。”
“不可能,不可能!”
赵仕德看到食盒里的东西,放大的瞳孔里,又惊又惧,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来从食盒里抢过那账簿。
在翻了几页之后,他长吁一口气,瘫坐在地上,旋即又盯着那个怡然自得的少年恨恨道:“假的,你拿假的来诓我?我不会上当的!”
“是是是,这当然是假的,毕竟舅舅是替四皇子做事的人,我这本上面全扯的是二皇子的人。”
鱼小少爷斜睨他一眼,不紧不慢道:“不过这本我是做来玩玩儿的,我也做了一本要四皇子命的,跟你藏着的那本应该差不多,不过我还没决定要交出哪本给哪位皇子,不如舅舅帮我做决定?”
“那又如何?”赵仕德平复下心情,嗤笑道:“假的就是假的,他成不了真。”
“是,因为舅舅在乎嘛,”鱼小少爷说着又双手一摊,“可不是所有人都在乎的,只要给对了人,它一样可以要了舅舅的命,不是吗?”
赵仕德恍然大悟,他太低估一本假账的作用了,如果鱼小少爷拿着他跟四皇子的账本去见二皇子,二皇子根本就不会去探究账本的真假,而他又不能拿出真的比对,到时候人证物证具在,他根本不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按律处置就算他命大,能逃过一劫,但面对四皇子的报复,他根本就躲无可躲。
他手里那本同四皇子手下人来往的账簿算是废了,他手里只剩下鱼家这一张牌,也是他最后一层生机。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自己也明白,裕丰钱庄帮我洗钱的账簿还在我手上!你若不想办法救我,到死了我也要拉上你们鱼家做垫背的!”
“拉鱼家垫背?舅舅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我鱼绾君从来不受人威胁,亦不打无把握之仗,我今日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账本。”
鱼小少爷抬眼看着赵仕德,慢慢道,“舅舅可曾听闻,鱼家不涉朝堂这九洲之人皆知的祖训是如何来的?”
听到这句话,赵仕德眼里渐露出惊愕绝望之色,一百五十多年前,鱼揽墨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立下祖训方才从燕皇手里护下鱼家的事谁不知道。
不管是出于大义灭亲还是公报私仇,他鱼绾君若要借皇家的手除鱼从傅而后快,实在是理由充足的事。
“先祖亲生儿子尚能割舍,一个叔叔有什么舍不去的,何况我这二叔恨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别人不知,舅舅难道也不知?”
鱼小少爷说这话的口气淡淡的,有几分显而易见的冷漠。
“如此,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赵仕德颓然道。
“舅舅有所不知,二叔一早来求我,给了我好些好处,祖父年迈,又向来疼我,我实不忍看他白发人送黑发人,故来与舅舅谈笔交易。舅舅若信我,便把两本账簿都给我,我答应救舅舅免除牢狱之灾,舅舅也切莫再说什么一起死的话了,如何?”
赵仕德已经没有任何筹码,只能把所有的期望寄予少年口说无凭的承诺里。
“当真?”他问
“当然。”她答,信誓旦旦,信心满满。
赵仕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伸手蘸了蘸茶碗里的水,在地上写下一行小字,鱼小少爷看后,笑道:
“舅舅果然精明。”
赵仕德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你把牢头杀了?”
“这事不劳舅舅操心。舅舅只要记住一点,我从没来过这里就行,说漏嘴了,我可真就回天无力了。”
鱼小少爷满意一笑,将茶杯里的水悉数倒在那行小字上。
牢头一觉醒来,只觉浑身酸痛,连忙跑到赵仕德那里,彼时已至深夜,赵仕德已经躺下,闭着眼酝酿鱼家小少爷交给他的那些可能有必要说的话。
真是个聪明人。
他忍不住赞道,有这样的人在,他那个蠢货妹夫一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霸占鱼家。
他长叹一口气,能过着真好。
“赵大人,你还活着吗?”倒真有人问。
是那个牢头。赵仕德闻声坐起来,笑道:“牢头大哥有事吗?”
“你心情倒好得很。”牢头哂笑。
“是,因为我还活着嘛。”赵仕德浅笑,又道:“牢头大哥心情也应该很好,毕竟你也还活着嘛。”
“是,因为你活着嘛。”牢头淡淡道。
他活着,他才能活着。
“多谢手下留情。”牢头又说道。
“不是我,”赵仕德摇头道:“如果是我,你可能就不会活着了。”
“我知道,因为你不够聪明嘛。”牢头笑道。
他今日从一个聪明人手里捡了一条命,因为那人知道,只要赵仕德活着,他根本什么也不会说。今晚发生的一切,不管他说什么,上面的人都会觉得他办事不利。
“是。”赵仕德答道。
牢头没再说话,他转身摇摇晃晃地离开了,他觉得他今天喝了太多酒了,一觉醒来肯定什么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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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加油,晚安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