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里,楚元修倒也没什么大动作,只说是恭贺新帝登位才紧赶慢赶地从蒲阳赶回来了。
定王真是一片忠心啊。
人们感叹道,定王府门前又热闹了一些,多是些平头老百姓指着那庄严的宅子说个没完。那些达官显贵是不敢去的,去了也是没用的,因为定王府闭门谢客。
这样拥堵的宅子燕京有两处,还有一处自然就是鱼府了。
不见客,说什么都不见客。
这几日青葵吃住都在翠色居,生怕一不留神她的绾姐姐哧溜不见了。腻着绾卿小姐讲这讲那,嘟嘟囔囔地有说不完的话,绾卿小姐性子极好,垂耳听着,一天天地就过去了,这样的日子真是好到极致。
直到江阳又带来新的消息进来。
“汐若郡主带着好一些平候府的人来了,说是鱼家再不见客就把门撞开。”他说。
“平候府?”绾卿小姐秀眉一挑,问道:“郡主有说是为何而来吗?按理这档子应当去定王府才对。”
南宫懿被楚元修生死不明地困在蒲阳,平候府的人只怕挤破了定王府的门,哪有心思理会鱼家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这汐若郡主是个聪明的,攻破铜墙铁壁的鱼家暗访肯定不行,这样仗着皇亲国戚的官威明着闯实在是上策。
绾卿小姐挺喜欢这个小姑娘,恰到好处的聪明机灵,有着几分娇纵胡闹,却不至于招人反感。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没有那些事,她成长起来会不会也是那个样子。
“他们抬了好几个大箱子,说是要送给你作礼物。”江阳接着道。
“礼物?”
一旁的青葵瞪大眼睛,满眼都是好奇,又巴巴地望着绾卿小姐,绾卿小姐神色间也有些好奇起来,她倒是有许久没见过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了,随即起身道:
“走,去看看。”
青葵自是欢喜,乐颠颠地跟了出去。
鱼府外面热闹尤甚,汐若郡主正拿着一把精巧的小弓,小弓上又搭了一支短箭,对着几步之外的人群绷紧了弦,小女孩今日穿着绯色的袄裙,梳了一个可爱的丱发,此刻她眯着正一只眼,语气懒散道:
“本郡主手都酸了,你们再不让开我可就撒手了哦~”
众人皆是神色慌张的一阵后退,并不打算离开,小姑娘嘴角浮起一丝狡猾的笑容,“咻”地一声,那支一支箭就射出去,稳稳地插在一个人耸起的发冠上,那人尖叫一声,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缓过神来连跑带跳地逃开了,汐若郡主并不理会,狡猾一笑,又搭上一支箭,还未开弓,众人只见这架势,再也不作犹豫,一溜烟地没了踪影。
小姑娘没了兴致,一嘟嘴,转过身来,将那支羽箭对准鱼府大门,不料此时鱼府大门刚好打开,绾卿小姐就直立在她面前,汐若张大了嘴巴,手持小弓的手莫名一瞬间失了控制,一支箭就刚好冲着绾卿小姐射了出去,一旁的青葵吓得本能地飞起脚将那支箭踢飞,动作利落又漂亮。
汐若虽差点失手伤人,却混不在意,只当刚才的事并没有发生过一样,滴溜溜的大眼睛还好奇地看了青葵一眼,青葵立马怯生生地站在鱼绾卿身后,望向她的目光充满着戒备和排斥。
“郡主今日有何贵干?”绾卿小姐淡淡一笑,也不以为意。
她的打扮相当随意,粉黛不施,头发半披半扎,除一根碧色的发带再无其它,衣裳也是好几年前的款式。
论样貌,绾卿小姐生得真是好,五官小巧精致,皮肤又白,个子也高,多年的男儿装扮让她多了几分寻常女子没有的气场。说起话来换了女子的音色,轻轻柔柔的,但口气依旧是那个鱼家小少爷的口气,一个字一个字有条不紊地吐出来,踏踏实实地落在人的耳朵里。
“本郡主是来提亲的。”汐若郡主道,她收起了惊艳之色,带着几分审视的眼光看着绾卿小姐,道:“不错不错,这桩亲事本郡主勉强答应了。来人,把箱子抬进去。”
小姑娘可真敢说,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提哪门子亲?
绾卿小姐不发话,江阳自然不放性,双方僵持着,汐若小大人模样一般眉头一皱,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道:
“连三说看了这个你就明白了,诶……你们也真是,成亲这么大的事怎么可以儿戏?真让人操心。”
绾卿小姐笑着接过信,看了一眼,短短几行字,大致的意思是,楚元修过几日便要回蒲阳,希望绾卿小姐能搬去定王府帮他照顾老定王妃,顺带周全一下燕京的局势。
绾卿小姐若搬去定王府,最好的名义自然是嫁给楚元修,反正鱼府也空了,住在那里也没什么意思。
可这是有意思没意思的事吗?这种要求,他还真敢提。
楚元修这一次回燕京回得突然,事后想想都觉得错愕,楚君琟诡计多端,绾卿小姐之前为了自己行事方便,散了不少谣言,登基大典那日燕京肯定层层设防,蒲阳,琼州,渔阳,再到燕京,稍有差池,后果可想而知。
与其冒这样大的风险,倒不如盘踞在蒲阳,索性山高皇帝远。至于燕京,楚君琟不是傻子,若真动了军功赫赫的定王府,不说大燕的民心所向,单是激怒楚元修这头静默的狮子,对刚刚登基朝政不稳的新朝廷来说就足够楚君琟喝一壶了。
现如今楚元修凭借雷厉风行的手段一举掌控了燕京的局势,并未处置楚君琟一行人,反而打算立即启程回蒲阳,莫非蒲阳不如绾卿小姐所想象那般稳固?
一时之间,她也摸不清蒲阳的底,楚元修深藏不露,蛰伏了整整九年,是个极难看透的人。而对于军事,绾卿小姐并没有涉足,也是一知半解。
她回想起大燕与西渝这一战,这场战争来得蹊跷,在此之前九洲和平了九年,各国虽小有摩擦却一直相安无事。对于楚元修来说更像是一个契机,不难猜,这是他一手谋划的,趁燕京恶钱之乱,串通了西渝,从愍成帝手里得了兵权,他可真会趁火打劫。
可话说回来,也正是因着这场战事绾卿小姐才能狠狠讹愍成帝一把,反败为胜。
眼前楚元修找到她门下让她帮这样一个忙,她摸了摸袖子里的青玉佩,能操控定王府全部势力的她的确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但他竟这样信她?他就不怕她拿住了定王府去威胁他吗?这是在冒险吧,他们都不是轻易托付信任的人,既不会信任别人,也不指望别人的信任。
过惯了尔虞我诈生活的绾卿小姐认为,楚元修可能又在谋划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罢了,既然准备脱身,那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事就不再与她有关。
至于北梁,万俟长诀一日不给她消息,她反倒安心,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至于他将来提出什么条件,那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万俟长诀也好,楚元修也罢,他们都是高深莫测的人,她应付不来,索性就让他们相互应付好了。
“几行字而已,看那么久?!”小姑娘嘴一嘟,不满道:“十九舅母,现在他们可以进去了吧?”
绾卿小姐清丽一笑,抬手让江阳放人,江阳挪不开步子,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倒是青葵一下跳出来吃惊道:
“绾姐姐,你真要嫁给那个什么定王爷?”
她的绾姐姐才属于她几天啊,就要嫁人了,那个定王爷她见都没见过,这可真是有些突然,不过绾姐姐看中的人应该是相当不错的人。
绾卿小姐点点头,笑着勾了勾青葵小巧的鼻子,并不打算跟她详细解释这件事,只对身边的江阳说:
“你差几个人给郡主帮忙。”
江阳抹去了心头那丝别样的情绪,再不说其它,低着头领了人进去。
青葵不高兴,很不高兴,所以她愤愤地看了汐若郡主一眼,可不就是这个女孩子嘛,绾姐姐还没嫁过去,就舅母舅母地叫起来了,真不要脸。
一时间,鱼府里行人匆匆,到处张灯结彩,忙着筹备三日之后的那桩婚事。汐若郡主带来的那几个箱子,是丰厚的聘礼,以及一套成亲那日穿的喜服。
绾卿小姐看着大红的喜服,嵌满珠翠的凤冠霞帔让她一时失了神,女子成亲竟要这般隆重吗?
青葵的戏楼她也曾去过,戏文里说,花烛之下,乌纱绛袍,凤冠霞披,好不气象。
她却终觉得虚幻得紧,她从未为自己的一生做过打算,嫁或不嫁,以及嫁与谁不都一样?世间的情事她大抵是不懂的,诸如父亲对母亲的长情,青葵和云庭的朦胧,抑或是鱼绾瑭对凤千羽的痴恋,她不懂,也不曾花心思去懂,日复一日的,懂与不懂在她心里也就不是顶重要的。
楚元修既信她,她也没什么不肯的,一桩有名无实的婚事而已,在哪个宅子里待着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