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青葵出入鱼家都是规规矩矩地由人领着,今日她动作有点大,鱼家门外的人不少,身穿冰蓝色留仙裙的女孩子忽地飞起来,一群人看得咋舌。
青葵进了鱼府,走了几步,鱼家静悄悄的,一个人也见不着,她又叫了几声“江阳哥哥”,没人理她,她红着眼眶四处张望着,半个人影也无,她哇地一声蹲在地上伤心伤意地哭起来。
翠色居里,江阳听了暗卫的通禀后,也拿不定注意,只有问绾卿小姐。
“你能说清楚吗?”绾卿小姐反问。
江阳摇摇头,这不是三五句话就能解释的事,即便他能说清楚,青葵也不一定能听得明白,她向来不关心什么大局,成天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操碎了心,这件事上,无论你同她如何解释,她都只断定你骗了她,你伤了她的心。
绾卿小姐皱起了眉,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她确实骗了青葵,毕竟她的目的,她的责任,关于鱼家桩桩件件的大小事物都与青葵无关。这样想着,绾卿小姐越发觉得事情难办,再多的心思在青葵这样心性单纯的人面前都显得无力。
江阳瞅着她皱起的眉心,反倒有些恍惚,往常为着鱼家也不见她这样七情上脸,如今也会为这些琐事忧心起来。
“要不?你去跟她说说好不好?”绾卿小姐抬头道,声音软软的,带着为难的口吻,她也知道这是强人所难啊。
江阳被她这种请求的表情弄得心跳都漏了几拍,八年前那一幕又出现在他脑海里,那个一本正经坐在书桌面前的瓷娃娃一样的小人儿,背对着他,用软糯的声音道,“不好意思啊,苏先生他不太喜欢我。”
他木勒地点点头,转身出去了,这种慌张,绾卿小姐看在眼里,只当他也觉得这事为难,不禁一个人笑了起来,最近她笑得有点频繁,她自己也有所察觉,所以她不自然地拿出桌上的一本游记开始看起来。
未几,就听见书房外有碎碎念的女孩子声音,伴着恍若无人的哭腔和断断续续的抽泣声,绾卿小姐坐不住了,起身打开门,那哭得惨兮兮的女孩子就跑到她跟前哇得一声窜到她怀里放荡不羁地哭了起来。
绾卿小姐看着赶来的江阳一脸黑线,你到底都说了些什么啊?
“绾姐姐,有这么多的苦你怎么不告诉我啊。”青葵呜咽呜咽道,“鱼爷爷也真是,怎么能这样对绾姐姐……”
青葵哭得小肩膀一颤一颤的,绾卿小姐愣愣神,不明所以地拍着她的肩,看着江阳的阳光多了几许赞赏,江阳摸着脑袋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他忘了自己刚才是怎样阐述这件复杂的事情的。
那些复杂的大背景他明明也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些,偏青葵只捡了旁人看起来不重要的,第一,她的绾姐姐没事;第二,她的少爷哥哥也没事;第三,少爷哥哥和绾姐姐是一个人这件事其实是鱼爷爷出的坏主意,绾姐姐只是事先答应了鱼爷爷没有告诉她这件事。
现在整个事情在青葵眼里很明朗,不存在任何欺骗的问题。
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嘛。
是他们庸人自扰了。
绾卿小姐心虚虚的,宠溺地摸摸青葵的头,问道:“你就不生气?”
“生气?呜呜……”青葵的眼睛像肿了的两颗大红枣,她探出头来,眼泪巴巴地问道,“我为什么要生气啊?往常绾姐姐瞒我我生气,是怕绾姐姐嫌弃我笨,不相信我,现如今绾姐姐自己都这么辛苦了,还要问我生不生气,天底下怎么会有绾姐姐这么傻的人啊……”
绾卿小姐听着她傻里傻气的呜咽声只觉得心疼,又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一时间只觉得这比处理鱼家上下的事要难的多,江阳见她手足无措的模样,竟难得的咧开嘴笑了起来。
他惟愿那个女孩子往后的每日都只被这种暖意融融的琐事缠身,九洲的乱世再与她无关。
只要楚元修手段快,这便不是难事。想到这里,他再看绾卿小姐的目光便多了几分迟疑,他跟了她这么些年,他从没见她把一件事假手于人过,唯独这次例外,还是事关鱼从胥这样的大事,他不由得想起那天在北门外看到的那一幕……
庄严肃穆的皇城之下,那两个人就那么站着,便是一幅气势恢宏的水墨画,深蓝的天,辉煌的灯火,青灰色的城墙,男人深色的甲胄,刀锋削过的面庞,女孩子墨绿色的大氅,端庄秀丽的脸,都在画里。
城墙厚重,将一整个乱世隔断在他们身后。
他驾着马车,远远地看着,仿佛这才是他和她之间最合适的距离,隔的不是天涯海角,而是咫尺天涯。
这样的人该拥有更多,而他能以这样不远不近地参与她的人生已是一件幸事。私心里,他不希望她再冒险,隐然世外也好,纵马江湖也好,她的前半生已经够辛苦了。
江阳也知道,世事无常,往往不遂人愿,若她一生注定被这乱世困住,那他就和她一起冒险,天下找不出的一片静土,在他心里可以找到,只要随着她,怎样都是好的。
庭院里气氛温暖起来,很容易让人忘记屋外的纷纷扰扰。
云庭和拥堵的人群站在屋外,他的心依旧忐忑,巴望着那抹冰蓝色的身影早点,或者晚点再出来,他好像还没准备好如何面临这个女孩子的雄赳赳气昂昂的指责,算了,打他就好了,左右他结实得紧,只别哭,当然,也别不理他。
相比于他的忐忑,同样思虑万千的还有华老国公。
“是个女娃儿啊……这样啊……”他自言自语,思绪翻飞流转,先帝担心的事原来是这一件啊,终究还是发生了,机关算尽,不过如此下场,真是可笑,可话说回来他不也一样吗?
错过了新皇登基的国宴于他而言真是一件憾事,他的人脉悉数被斩断,像是困在国公府里的一头被拔了牙的狮子,得到的消息零零散散不尽不实,这是很让人恼火的事情。
但那小子终究是回来了,华老国公坦荡一生,他不后悔帮着先帝谋夺天下,也不后悔参与楚君瑞的宫变,皇位的传承总不太平,总需要有人流血,他忠的是大燕皇室,无论是楚元偖还是楚君瑞都是他精挑细选,仔细思量的储位人选。
唯独定王府,同为将士,他对楚池有着惺惺相惜的遗憾,那也是他第一次觉得楚元偖这种只钻心于权谋的人是不适合做君主的。
后来也正如他所想,楚元偖从未在国是上耗费心神,成天疑神疑鬼,把朝廷上下弄得乌烟瘴气。
“起风了……”他说。
现在的他坐在府里的院子里,脸上刻着一个老者的沧桑,发鬓凌乱。
那风穿堂而过,凉丝丝的。他终究是老了,美人迟暮,烈士暮年,让人再心酸无奈的事情没有了,这天下很快就是这些后起之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