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历丰庆二十九年十月初三,燕皇楚元偖驾崩,谥号愍成,终年五十四岁。
大燕国丧,九洲列国遣使吊唁,后又因着庆贺新皇登基留在燕京,新皇为愍成帝第四子楚君瑞,五皇子楚君琟被封为宁王,二皇子楚君瑜被终身圈禁,皇后连湘云成了太后,登基大典设在本月十八日,一时间燕京多了许多外邦人。
十月十八,恰巧也是鱼小少爷的生辰,她手头的事较之前少了许多,她的生辰,亦是另一个人的,她不用刻意记,再忙也忘不了这一天。自打她掌管了鱼家,年年生辰都会礼节性地办场不大不小的酒宴,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登基大典之后的国宴也设在这一日,鱼家是被邀请的商贾之一,鱼小少爷算不上名正言顺的鱼家家主,故而这宴请帖子只怕还是会发给鱼从胥。
愍成帝生前并未立太子,皇帝病危,没有召诸皇子侍寝,反而不明不白地死了,细究起来,其实愍成帝的因病逝世和之前武帝的暴毙相差无几。
诡异的是无论是事前还是事后,鱼家安插在宫里的眼线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得到,鱼小少爷跟华老国公交过手,知其没有这样的手段,且依着楚君琟的蓄谋已久,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楚君瑞成事。
结果这样的风平浪静,内地里只怕是风起云涌。
所以,愍成帝的死不是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
对于鱼家来说,燕京是个是非之地,鱼小少爷心底的不安一丝没有减少,趁着燕京人来人往,前几****已经借口鱼涣之病重,让鱼三爷夫妇将其护送去了琼州外祖父家,鱼绾瑭一路随行照料。
鱼二爷夫妇也想走,毕竟鱼家现在什么情况,得罪了什么人,鱼绾瑭这个愣小子不清楚,他们这样的大人精确实清楚的。鱼小少爷没有送他们走,她们只好在东苑里关起门来大吵大闹,就是不敢去北苑找鱼小少爷理论。
“这都是他们大房里闯下的祸,凭什么要扯着我们一起死?”赵氏不甘心道,“说到底都是你没用,你要稍微有用一点,当初不是去巴结那个乱七八糟五皇子,而是巴结四皇子,我们二房现在也不用这样担惊受怕!”
“你现在怪起我来了?当初怎么不说啊?马后炮!”鱼二爷很不服气。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应该嫁给你这个窝囊废!”赵氏冷笑道。
她总是容易在“大难临头”的时候说出这样过分的话来彰显出“各自飞”的志向,鱼二爷再一次觉得他的父亲当年不让赵氏进门是一件再正确不过的事,可恨自己当初不听老人言。
“不嫁入我们鱼家,你最好就老死在你们赵家,跟你那个好哥哥一同被发配到西北去!”鱼二爷像个深闺妇人一样喜欢说人痛处,真是跟这种泼妇待久了。
北苑里,江阳简明扼要地向鱼小少爷汇报这个情况。
“二爷和二夫人不高兴。”他说。
至于鱼二爷为什么不高兴,江阳相信不用他说明,鱼小少爷也明白,他才不会向鱼小少爷绘声绘色地描述这种让人听了就会脑仁儿疼的话,那种话只有织烟会,还好织烟领着护卫护送鱼涣之一行人去了琼州。
“不高兴才正常,高兴了才奇怪呢。”鱼小少爷轻笑。
这是个好消息,不高兴证明他们没法子,也没人在替他们想法子。
“西苑呢?”鱼小少爷问。
“三爷和三夫人一走,珩少爷一如既往地拈花惹草,连家都不回。至于葇小姐,还按时辰在翠色居那块练箭,有贺咸看着呢。”
“既然西苑没个能当事的主子,让葇小姐住进翠色居陪卿丫头吧。她不是想弄清楚嘛,那就让她自己进去好好儿看看。”鱼小少爷说。
这就是要把鱼绾葇看管起来的意思了。
江阳不明白,葇小姐是个再胆小怯懦不过的女孩子,但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竟然坚持练箭了这么久,不得不说,江阳还是很佩服这位葇小姐的,至少,比那个总是犯浑的薇小姐好。
“你还记不记得两年前我头一回遇见千羽姐姐的时候?”鱼小少爷提起往事。
“记得,是个雨天。”江阳答道。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鱼小少爷是什么时候告诉凤千羽自己的身份,以及凤千羽又是凭什么得到鱼小少爷的信任。
“那天葇小姐跟珩少爷恰巧在有凤来仪阁对面的铺子里躲雨,回来时,我们还是一路。”
那些自己不知道,小少爷又没有告诉他的事,江阳虽不过问,但对于细枝末节他记得尤其清楚。
“这就对了。”鱼小少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我怎么能把这件事给忘了,我就说嘛,二叔也不是多聪明的人啊,原来真正聪明的人是葇姐姐啊,就是胆子太小了一些。”
鱼小少爷不是记性不好的人,不会平白忘记一件事情,她这是在给江阳委婉地解释,葇小姐可能像凤千羽一样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并且一开始就借了二爷的手,把这件事情闹大。
鱼小少爷一向谨慎,二爷不可能抓住什么破绽,无端怀疑起鱼小少爷的身份来,除非有人暗示他。葇小姐的蠢笨装过了头,这件事鱼小少爷早起了疑,索性把她丢在了翠色居附近,让她自己露出马脚。
所以葇小姐也是一个需要提防的人。
“那你知道葇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做吗?”鱼小少爷又问。
江阳摇头,他连葇小姐已经这样做过了都不知道。
“我也想不明白。”鱼小少爷笑道,似乎是在为自己想不明白的事,原来别人也想不明白,而感到舒心。
“好在现下也不用想明白。”她又说。
现下二房还在禁足,老太爷和鱼三爷皆不在府上,剩下一大家子人和事,桩桩件件都不能掉以轻心,稍有差池,便会功亏一篑。
但家里的人如何也是能看住的,反倒是外面那些豺狼虎豹难以提防。上次险遭楚君琟暗算一事已让她心有余悸,许多年来,她都力求万无一失,到了那个紧要关头,她倒让人有机可乘了,是鱼家和定王府的渊源信息量太大,让她应接不暇,还是她自己疲于应付了?
楚君琟的手段她早知道,可她还是着了道,上次若不是楚元修……
她摇摇头,不再深想,她不能指望祖父用鱼绾君的命换来的那些情分,更不能指望偶尔被人怜悯的运气,她需要一些安全感,而所谓安全感,只有她自己能给,凡人凡事,皆不能再失了算。
不管皇宫里发生了什么,细究起来总有些蛛丝马迹的。
“琼州来信了,说薇小姐昨日晚上就到了,织乐说她亲自看着,让少爷不用担心。”江阳说。
对于鱼家来说,鱼绾薇已经是个死人了,防着被人盯上,鱼绾薇先是到了通往南疆的必经之路耀州,再走水路经运河逆流去了渔阳,最后经尭河顺流而下终于到了琼州。这些都是鱼家的商路,为了掩人耳目,兜兜转转,只能跟着商船走,难免有所逗留,一来二去,足足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顺利到达琼州。
“人没事就好,难为她身娇肉贵的被折腾了这么些时候。”鱼小少爷浅笑道:“我们大房的女儿被赐了婚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嫁,他们二房的女儿就只能被逼着暗地里远嫁南疆,二叔二婶心里不知道多憋屈呢!”
鱼二爷再憋屈也不敢到大房里闹,因为鱼小少爷动不动就拿分家的事吓唬他,鱼二爷敢招五皇子做女婿,鱼小少爷分家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
“家里的人要盯得紧,外面的人也不要放过。”鱼小少爷嘱咐道。
外面的人就指楚君琟,他已经是大燕的宁王殿下了。
江阳点点头,又问:“大爷还是不打算离开京城吗?”
“嗯。”鱼小少爷怅怅然地皱了皱眉头,道:“他不愿意走,我也没办法,你也知道,他是个相当固执的人。”
这是拉家常的口吻。
“我们家,我不放心的就剩下他一个人了。”鱼小少爷又道,“罢了,父亲既然不愿意走,我也不能强迫,多安排些人手,这样我也能放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