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肉眼看不见的绚丽奇异的花朵在他们身边绽放,散发着幽幽的荧光,将一男一女的胴体也照得梦幻绮丽,犹如在一座蓝色的幽暗之林正中。月光明亮,四周是奇花异香。两个人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然后身体慢慢升至半空中,连思想都飘浮起来,越升越高。欲望巅峰之上,背影是无数绚烂烟花怒放。
那实际上短暂但意识里持续了很长时间的快乐之后,是无限的空虚和悲伤。那些奇异绚丽的花朵瞬间失去了光泽,在森林中消失,月光隐去,只留一片无尽的黑暗。
丛莱将自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感觉四周的一切都渐渐远去,房间里的家具都迅速地消失在黑暗当中,世界变作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亮。恐惧感腾起,她站起来拼命地向四周的虚无抓去,企图抓住些什么,无论是什么,只要能让她抓在手里就可以。她赤身裸体,在一片黑暗之中奔跑,恐惧地四处乱抓乱扯,抱着头尖叫着蹲下去。
“丛莱!”一个温暖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安抚她尖锐的恐惧。
“丛莱!”男人的声音再一次急切地响起,这让丛莱猛地张开眼睛。周宁远紧张的表情出现在眼前,四周的一切还处在原地,而她躺在床上,温暖而踏实的床。
“你做噩梦了?”周宁远问。
丛莱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的一切,自己的衣服散落在地上,她知道事实是怎样,却依旧不敢相信地用颤抖着声音问道:“我们刚才是不是……?”
周宁远笑了笑,温柔说道:“你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是我让你做噩梦了吗?”
丛莱叹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漫天的星光。
这漫漫长夜,何时才能过去。
“要不要喝水?”丛莱从书桌的茶壶里倒了两杯隔夜的凉茶,自己一饮而尽,另一杯递给周宁远。
“丛莱,我说过的一定能做到,以前我没说,是因为我有可能做不到,但是现在不同……”
“现在,你爸将公司的大部分股权转让给你了是吗?你不仅替代了你哥哥,而且还成功地把你父亲挤出公司,新闻上都写着呢,我有看。”丛莱转过身,冷声反问。月光下,她的身体也被笼罩上一层冷冷的蓝色。一丝未着的胴体,被冷冷的月光衬托出姣好的曲线。
“我必须这么做!”周宁远重重地说道。
“是的,你必须这么做。”丛莱低声重复男人的话,她放下水杯走过来,在他的身边躺下,她闭上眼睛无力地说道,“睡吧。宁远,睡吧……”
茫茫人海,我们都是如此孤独的个体,如此安静的深夜,身边能有一个充满热量的生命体做伴,黎明前最冷的时刻不至于独自颤抖而醒,已算庆幸。
身边很快传来男人深沉均匀的呼吸声,丛莱知道他已睡熟。她重新坐起来,顺着窗外的月光看着他的脸。依旧是一张令人神往的脸,五官精致,谈不上多漂亮,可是男人本就不需要太完美的五官。眼角和嘴角淡淡的细纹,无不显示岁月留下的印记,可是却让他更添了几分成熟气质,相信会有更多年轻少女趋之若鹜。
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低声说道:“是你教会我,要达到目的需要不择手段的,不是吗?亲爱的。”
010.
丛莱醒得很早,或者说这一夜,她总是时睡时醒,几乎没怎么睡着。虽然折腾了一夜让她很疲倦,但是天一亮她还是爬了起来,尽量打扮得干净朴素,去见刘阿婆。她知道自己只有这么一个渺茫的机会去赢周宁远了,如果刘阿婆与怀特先生见了面,估计她的如意算盘就失效了。
在路上的时候,顶头上司打来电话追问道:“丛莱,你究竟想什么时候回来?你在那儿安家了?”
丛莱笑了笑,“老大,现在这个属于私人恩怨。放心,无论如何这两天也肯定回北京了。不是有安露盯着嘛,她办事,你我都放心。”
“我知道是周宁远过去了是吧?丛莱,你别跟他较劲,赶紧给我回来。”老板虽然语气还是那么强硬,但是了解他的火暴脾气的丛莱知道他这是在关心她。
挂了老板的电话,车子正好开到村口。丛莱快步走到刘家老宅,心里只期望刘阿婆这一刻是意识清醒的。
刘家媳妇开门,看见她后脸色颇冷,说道:“丛小姐,怎么又是你?”
“我只想和刘阿婆最后再说几句话。”丛莱说道。
“婆婆她今天状态不太好,你还是请回吧。”女人并不想让她进来,说着就要关上大门。
“我只说几句,非常重要。”丛莱用胳膊抵住大门,不让女人关上。她略微强硬地说道,希望自己坚定的态度可以打动她。
刘家媳妇见她执着的样子,只好把大门打开让她进去。
“谢谢。”丛莱说着,走进院子。
一切都还像昨天一样,老人坐在院子里的竹制摇椅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似乎灵魂早就已经跟随她的眼神飘走了一样。
“刘阿婆。”丛莱蹲在她的身边轻轻叫了一声。
没有反应。
刘家媳妇说道:“我跟你说了,今天婆婆的状态不太好,你跟她说什么,她也听不见。”她说完,转身进了屋子。
丛莱心里隐约有些失望,但是她还是拉着一个小板凳坐在老人的身边,轻声问道:“阿婆,您认识张桂兰吗?”
老人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这样微小的动作让丛莱欣喜若狂。她轻轻地抓着老人的手,低声说道:“阿婆,你认识张桂兰吗?我的资料里没有你的名字和籍贯,你的本名是不是叫张桂兰?”
手指再次动了动,丛莱激动地抓住老人的手,却见老人已经泪流满面。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她像是从梦中苏醒过来的人,紧紧地握住丛莱的手,颤抖着说道。
“你感觉好点儿了?”丛莱欣喜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张桂兰这个名字的?”老人激动地说道,她断断续续,泪流满面,仿佛在问丛莱,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很久没有提到过这个名字了……张桂兰……张桂兰……我的名字……”
“您就是张桂兰吗?”丛莱急切地问。
“是……我就是……我就是……”老人眼神中突然有些迷茫,她似乎无意识地重复着,又像是在不断地告诉自己。
“那您认识怀特先生吗?”丛莱能感觉到她今天的状态明显没有上一次好,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听到这个名字,老人突然更加激动起来,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紧紧抓住丛莱的胳膊,急切而又惊诧地问道:“你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
“我知道他曾经是您的未婚夫,1937年上海沦陷的时候你们走失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您已经去世了,现在他知道您还活着,也正在找您呢。”丛莱被她抓得双臂很痛,只得皱着眉头艰难说道。
“不可能!不可能!他回美国去了……”老人激动地说道。
在房间里做饭的刘家媳妇听见院子里面的动静,跑出来急切地责怪丛莱道:“你在干什么?放开老太太。”
刘阿婆已经顾不得身边的其他人,激动地抓着丛莱的手,她的力气很大,捏得丛莱的手失了血色,嘴里一直含糊地说道:“不可能……不可能……”
丛莱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她好不容易得到这个先机,目前是和老人做交易的最好机会。
“阿婆,我可以将怀特先生带来见您,只要您能把胭脂盒卖给我。”丛莱说。
老人这才仿佛回过神儿一般,眼睛里又出现了片刻的茫然。她紧张地看看自己的衣着打扮,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慌张地说道:“这么多年没见他,我这样子……”
“没关系的。”丛莱轻轻抚摸老人的手,安抚她的情绪,“怀特先生一生都没有忘记您,他从美国来到中国就是为了找您。他爱的是您这个人,并不是您的外表,你一定要相信他对您的诚意。”
丛莱虽然是刻意地讨好眼前这位老人,顺着她说,可是她说的也是实话,之前在茶室听老人的讲述,让她确定他们的爱情一定很深刻,深刻到时间都无法将其消除。所为,她认为怀特先生一定是真心诚意的。
“是的,他不是注重外表的人。”刘阿婆喃喃自语道。
“阿婆,求求您,我真的很想要买下你们的定情信物作为纪念。”丛莱急切地说道,她不晓得面前这位老人究竟还能清醒多长时间,虽然她知道自己此刻的举动是多么的自私而且无情,明知道她的身体已经快不行了,居然还为了自己的利益阻止他们见面。她心怀愧疚,可是强迫自己将这种愧疚感按压下去。
“为什么你这么想要这个东西?它不算是什么年代久远的古董,也不值什么钱。”老人疑惑地问。
丛莱愣了愣,故作悲伤地说道:“阿婆,上次我跟您说,我和我最爱的男人没有机会在一起,可是昨天我见过怀特先生,并听说了你们的爱情故事之后就非常感动。如果我也能有你们这样坚贞不渝的爱情就好了,所以我很想保留这个胭脂盒,也就是你们爱情的见证。希望有你们的祝福能让我重新遇见我爱的男人。”
丛莱说得声情并茂,连自己都快要相信自己瞬间编出来的故事了。她可以告诉老人真实的情况,可是这并不会帮助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她编了一个美好的故事。显然老人也被她动容,抹了抹眼泪。丛莱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她知道这个胭脂盒是自己的了。
“好,我愿意把这个胭脂盒送给你,希望你也能找到你喜欢的人。”老人说道。
“真的?”丛莱十分配合地露出激动的闪着泪光的眼神。
“只要你将他带到我身边,这胭脂盒就是你的了。”
“好的,您等我几分钟,我马上回来。”丛莱雀跃地跑出刘家老宅的大门。
怀特先生的住处,丛莱几乎没有费力气就找到了。因为镇子里只有一家旅馆,而丛莱只要随便打听一下是否有一位美国白人在此居住就能得知怀特先生的消息。正当旅馆年轻的服务员在破旧的笔记本上找到怀特先生的房间号码的时候,周宁远怒气冲冲地出现在丛莱的面前。
丛莱当时惊讶了一下,然后才笑嘻嘻地说道:“你睡醒了?”
男人的脸色十分不好看,他看见丛莱之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他面前,怒道:“丛莱,你别告诉我,你给我下药了?”
“怎么可能?”丛莱摊摊手,表示无辜,“我给你下药干什么?”
“很好,丛莱,你好样儿的!”周宁远咬牙切齿地说着,然后转身气冲冲地向旅馆楼上走去。
丛莱见状赶紧扔下还在查找登记簿的小伙子,跟上周宁远的脚步。
“丛小姐,跟着我干什么?”周宁远脚步不停,回过头不耐烦地对丛莱说。
“我找怀特先生。”丛莱继续笑呵呵地说道,如今她占了上风,心情很好,随便面前这个男人怎么发脾气。
“你说什么?我不懂!”周宁远停下脚步,露出微笑,就好像刚才生气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一样。
“你不用在这里跟我打马虎眼,怀特先生的事情我全知道了,我也知道你为什么想要胭脂盒。你骗我说什么迟琼华想要,都是假的!周宁远,你又骗我!”丛莱冷哼一声,抓着周宁远的衣袖不客气地说道。
“我之前跟你说实话,是你自己不相信啊!”周宁远皱皱眉。
“你什么时候……”丛莱梗着脖子说到一半,想起周宁远好像确实在刚见面的时候跟她说过有一笔生意要做。
周宁远咬着自己的薄唇,伸出食指在她的眼前比了比,一副“你再不承认,我非打你不可”的表情。他白了女人一眼,然后气冲冲地转身继续向楼上走。
丛莱在后面跟着他,“好吧,我承认你确实好像说过。不过基于你平时的表现,我不信任你也算正常。”
“我平常的表现?”周宁远再一次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冷笑着看着丛莱,这样怒极反笑的表情让丛莱有些心惊胆战。男人冷声说道,“丛莱,我骗过很多人,对你也有过保留,可是从来没有一次是我想要故意欺骗你,不管你信不信。”
“我……”丛莱一时被他说得词穷。
“你就像一只喂不饱的野狼。”周宁远摇摇头,转身快步向楼上走去。
丛莱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想着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是不是应该把这句话当作赞美。如果不是当初他直白尖锐地撕开本已腐化的爱情表象,露出里面血淋淋的欲望的本质,一步步地指导要怎么在这个冷酷城市里存活,她如今怎么有能力和最诡计多端的他斗?如若不是因为他这个老师太出色,又怎么会有今天的丛莱?
丛莱冷笑着说道:“多么冠冕堂皇的话,没有刻意想要骗我,不是有意要算计我,都是被逼无奈,是吗?周宁远!”
周宁远脚步猛地顿住,身体无比僵硬。他回头看了她一眼,黑眸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摇摇头,轻叹一口气,不再辩解,快速向怀特的房间走去。
周宁远敲响旅馆205号房间的门,丛莱跟着挤了上去。门开了,怀特先生惊奇地看着丛莱,说道:“这位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丛莱微笑着一手勾住周宁远的胳膊,一只手伸过去同老人握手,道:“怀特先生你好,我还没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呢。我叫丛莱,是宁远的未婚妻。”
周宁远眉头拧得快要纠在一起了,他刚想说话,就被丛莱在他胳膊下面狠狠地拧了一下,说道:“宁远听说您最注重合作伙伴有一个完整幸福的家庭,认为注重家庭的男人对工作更加负责,所以特地把我从北京接过来,是想向您表示合作的诚意。当然,我还能有幸来到这样风景优美的地方玩一圈,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