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不是没想过那么远,而是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丛莱不知道经历了林培和周宁远这两个男人之后,她还能爱上谁,还能不能再和男人维持一段长久的感情。那年之后,她似乎失去了一种能力——爱的能力。这种能力在丛莱身上可以说是一种爆发的力量,而不是一个持久的力量,她将这种力量在那一段时光里面全部用尽。而现在,别说是爱,就连最起码的信任她都无法给予。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丛莱,他不是理想的对象,你应该得到更好的……”周宁远又皱了皱他的眉头,低声关切说道,他边说边将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
男人温热的体温传递过来,让丛莱一直以来努力维持的礼貌和风度突然间消失殆尽。她猛地站起来,冷笑道:“更好的?他不是理想的对象,难道你是?周宁远,你五年没有出现,一出现就要对我的生活指指点点吗?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她怒不可遏,所有的风度似乎一到这个男人面前就自动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想要离开,又停住脚步,说道:“我告诉你,周宁远,潘礼就算是再不好,对我来说,他也要比你好上一万倍。请你不要再说我男朋友的坏话。”
她说完转身欲走,男人抢先一步拦住她的去路。
“你要干什么?”丛莱怒道。
可是刚一出口,男人已经迅速揽过她的腰身,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猛地吻住她的双唇。
他的动作看似霸道,不容置疑,可是他的吻却是柔软的,舌尖轻轻在她的双唇上打转,唇膏淡淡的香味儿就飘进他的口中。丛莱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一招,竟然愣在原地。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舌头已经灵巧地侵入她的口腔,同她挑逗纠缠。而男人见丛莱并没有反抗,于是大胆地更进一步,探进她的口中,挑逗她的舌尖,汲取她口中混合着咖啡味的香甜味道。她伸手推拒他,可是男人的双臂紧紧地缠着她的腰,不给她逃离的机会。丛莱感觉双颊突然发热,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辱感涌上心头,竟比五年前他出口伤人还要厉害。她头脑一热,没有多想就狠狠地咬了下去,血腥味儿立刻在嘴里蔓延开来。
周宁远吃痛,总算放开她。
丛莱借机退后两步,却也一时间慌了神儿,竟然没有马上逃离。
四周投来行人探究的目光,即便是晚上,灯光昏暗,可是在这个热闹的大街上,发生这样戏剧性的一幕,依旧吸引了很多人的好奇心。
周宁远吐了口血腥味儿的唾沫,低低地骂了一句。他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表情却没有多少发怒的迹象,依旧是平静得让人匪夷所思,“丛莱,跟我走。”
丛莱,跟我走。
这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去哪里?做什么?都是难解的问题。
“你有病!”丛莱骂道,猛地甩开他的手。
可是周宁远并不打算放手,他再次拉住丛莱的手,将她扯到自己的身边,另一只手抓住她脖子上的羊脂玉项链,低声说道:“如果你说你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现在转身就走。”
丛莱呼吸一滞,虽然此时此刻理智告诉她要果断地和他断绝关系,可是那句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那块玉就挂在她的胸口,贴近心房那么近的位置。究竟为什么一直保留着这块玉,她自己也不知道,难道说她真的无法忘记这个男人?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告诫自己再见到他的时候要变得富有,要对他绝情。
她总是告诉自己,这块玉戴在自己的身上,就是为了提醒自己有一个男人可以伤她那么深,甚至比那个卖了自己的林培要深。
“周宁远,我们已经分开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来纠缠一个已经被你玩腻的女人?”丛莱怒极反笑,也不再挣扎,任凭男人抓着胳膊。
“玩腻?丛莱,你为什么要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周宁远皱了皱眉头,表情看起来十分真诚,并无一点作假。
丛莱像是看怪物一样,盯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她轻轻握住周宁远抓着项链的那只手,眼神也变得柔和妩媚起来了。她轻轻贴近他的脸,他以为她要吻他,结果她绕过他的唇,贴近他的耳朵,轻声在他的耳边说道:“宁远,你真的觉得我还是十年前那个愚蠢的丛莱吗?”
周宁远的笑容僵在嘴角,丛莱放开他的手,从他的手中夺过项链,转身离开。站起身时,顺便对一旁的服务员打了一个指响儿,说道:“我想我的账单算在这位先生身上,他应该不会有异议。”说完快速离去。
丛莱快步回到酒店,她这才想起自己竟然没有董骁的电话。于是她找到他的房间,发现他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喝茶,新鲜茶香溢满整个房间。电视里是有关北极的纪录片,讲述着北极熊母子艰难的生存现状。
“你晚上吃什么了?”
“从街边打包了一笼生煎。”男人回答。
“你怎么突然间就消失了?”丛莱掩饰不住自己的不悦,没好气地说。
“我看见你遇到朋友,就没有打扰你。”
“怪人!”丛莱声音不大不小地嘟囔了一句。
这样的音量男人应该能够听见,但是他并没有答话,继续悠闲自在地喝茶,只把丛莱当作透明背景。
“你晚上能开车吗?”丛莱继续问道。
“应该可以。”董骁终于将注意力从电视移到丛莱身上。
“那好,现在收拾东西,我们马上出发!”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丛莱终于听见面前这个男人又提问了一次,可惜这一次她却一点儿也不想回答他。
她快步回到房间,边收拾东西,边给安露打电话:“安露,我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你帮我查查周宁远最近是不是成立了什么和古董相关的公司,或者是和古董家具有关的事情,只要是和安徽这边的古董行业有关的事情,不论大事小事都及时告诉我。”丛莱说道。
“怎么了?”安露见她突然提起周宁远,不由得也紧张起来。丛莱和周宁远之间的事情安露虽然不知道,但也多少有些耳闻。这五年来,丛莱绝口不提有关这个男人的任何事情,显然,他们之间的感觉太过于沉重复杂,才以至于丛莱如此回避。
“周宁远亲自来了安徽,我怀疑这一次我们搜集的东西里面,应该有他特别想要的东西。”丛莱微微笑了笑,脑子里却已经开始打起周宁远的主意了,“如果有,那么应该恭喜我们了。”
“为什么这么说?”安露问。
“安露,你想不想去旅行?”丛莱不答,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周宁远回到住的酒店,他的房间其实就在丛莱房间的旁边。这家酒店隔音不太好,他坐在房间里就能听见隔壁刚才“乒乒乓乓”收拾东西的声音,直到最后听到门被用力带上的“砰”的一声。而此刻,他正半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他没脱衣服,被子也没有打开,笔直地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腹部交叠,意识放空。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声响起,他接起电话,是公司的助理经理陈少华。
“宁远,我打听到了,确实在那里。”
“就在丛莱的单子里,你看见照片了?”周宁远听到这句话,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兴奋地说道。
“是的,我给怀特先生确认过了,他认出照片上玻璃镜面的裂痕,是他买的时候不小心掉在地上弄碎的,不会有错。”陈少华确定地说道。
“太好了!”周宁远兴奋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丛小姐是不是已经出发了?我们还来得及吗?”
“放心,他们走不远。”周宁远微微一笑,露出他经典的狐狸笑。
晚上10点,丛莱和董骁离开酒店继续向遥远的轻芜县前进,出了无名镇之后,便是没有人烟的省际公路,依山而建,不断蜿蜒向前伸展,根本看不见尽头。
“这样的路晚上开车十分危险,为什么要连夜赶路呢?”或许是实在无聊,这条路上甚至收不到收音机的广播,董骁终于开口和她说起话来。
“如果你累了,我可以换你,我们争取在天亮前到达目的地。”丛莱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直望着前面深沉的黑夜。
一望无际的山岭和森林蜿蜒消失在拐角处的公路后面,它们在夜色下像是蒙上一层诡异神秘的深紫色,山的后面是星空,四周没有一点灯光。星光璀璨,整条银河清晰地穿越天际,如价值连城的钻石洒在如此深沉静谧的天空之上。这是在城市里见不到的浪漫景色。然而此时此刻,丛莱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她只想快一点到达目的地。
车子渐渐颠簸起来,董骁看了看急剧上升的耗油量,皱了皱眉头,说道:“好像出问题了。”
“怎么了?”丛莱问道。
“我需要下车看一下。”董骁说着,将车子停在路边,下车巡视。
丛莱在车里等了一会儿,也跟着下了车。问道:“出了什么问题?”
董骁摇摇头。
“方圆几十公里连个村子都没有?或者有一户人家也好!”她愤愤地说着。
董骁不作声,从后面拿出一个三角警示牌,放在车后面不远处的公路上。然后回来去检查没了气的轮胎。
“你怎么开车的?出发前不把各个地方都检查好。”丛莱见他不作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男人不理她,检查完车胎,站起来说道:“后边两个车胎都被人扎了钉子,现在只有一个备胎,就算是换上了也没用。看来是有人故意不想让我们走远的,我打道路救援电话试试看吧。”
他说完,拿起手机向后走了两步,去找个信号比较好的位置。
丛莱听他说完,心里自然明了是怎么回事,咬牙切齿地哼哼道:“周宁远,好样儿的!几年不见,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你都用上了。”
周宁远对着镜子整了整自己的领带,这时候司机过来敲门。他打开门,让司机帮忙把自己的东西拿到车上,他觉得自己心情突然莫名地好了起来,甚至不自知地哼起了小调儿。不知道究竟是因为找到了对于怀特先生十分重要的东西,还是因为再一次将丛莱搂在了怀里,并且击败了她的小算盘。当然,此时他并没有想得那么复杂透彻,他只是沉浸在这不知名的愉快中,并且在认真思考,一会儿在路上看见灰头土脸、站在杳无人烟的公路上寻求救援的女人时,他第一句话应该说些什么。
他上了车,在黑暗中向轻芜县的省际公路奔驰而去。
“我们要连夜赶到轻芜县吗?”司机谨慎问道。
“可能需要在中途停一下,接两个人。”周宁远开心笑笑。
丛莱,十年前的今天,我在大街上捡到你;十年后的今天,看来我还要再一次把你从路上救下来……
003.
丛莱看董骁打完电话,急切地问道:“怎么样?拖车什么时候能来?”
“手机信号时有时无,估计最少也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吧。根据目前这样的情况来看,只能重新回到无名镇,明天修好车再向轻芜县出发。”董骁说。
“不行!”丛莱听到他这样说,斩钉截铁地叫道。
绝对不能让周宁远得逞,无论她手中有周宁远什么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她都不能让周宁远抢先拿到手。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只有这样一个想法。这一刻,无论是什么,她都太想从他的手中夺得。
无论是什么!
“现在已经不是行不行的问题,情况摆在这里,你自己也看到了。耐心等吧。”董骁摊摊手,面无表情地说道。
丛莱泄了气,虽然她很着急,但是她确实不能够让董骁马上再变出一辆车来。她绕着车子走了两圈,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一点儿,尽量不去想周宁远那个混蛋。而董骁似乎对一切事情都处于一种漠不关心的状态,他席地而坐,双腿盘起,闭上眼睛开始打坐。
丛莱这些年来走南闯北地为公司搜集古董,也自认为见过不少奇怪的人,但是像董骁这样的人,她还是头一次见到。她觉得他就像是佛门弟子偷偷跑下山来体验凡尘俗世来了。这个男人对一切世俗之物全然不放在心上,对待一切事情,一切境遇,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都能够泰然若之,像是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到他的情绪。说实话丛莱有些佩服他能拥有这样淡然的心境。
“你在做什么?”丛莱皱着眉头问。
“冥想。”男人眼睛也不睁开,吐出两个字。
“你这个人真奇怪。”
“可以让你的心情平静,你试试,很有用。”
“坐在地上?你知道我这条裤子值多少钱吗?”丛莱翻了个白眼说道。
“钱不是不重要,但是却都是身外之物。”
“你是出家人吧?”丛莱从包里拿出几张纸巾铺在董骁的旁边,然后小心翼翼地坐在上面。
“修行不分出家与不出家,重要的是心的修行。”男人张开眼,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话虽如此,但是世俗中能做到的有几个?”丛莱撇撇嘴,“很多东西,只有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才有资格谈论。”
“你现在已经衣食无忧了,不是吗?”董骁轻飘飘地说道。
“……”丛莱无言。
她想说,还不够,她所拥有的还不够。可是究竟哪里不够?她又无法说明白,就像是灵魂深处总有一个黑洞,无论怎么都填不满,每到黑夜降临就会被那个黑洞吞没。
“闭上眼睛想想,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都是有限的,或多或少。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你想要得到的究竟是什么?”董骁看着她认真地问道。
是的,我想要什么?
丛莱不禁陷入思考当中。
刚离开周宁远的时候,她总是无法自制地幻想着再见到周宁远的场面。
那时候,她一定要成功!
很有钱,有事业,衣着光鲜,妆容精致。那时候她就能够淡然地面对他说“周宁远,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她想要的物质基本上都实现了,只不过再见到他的时候,她还是没能做到淡定地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出那句在心里练习了很多遍的话。面对他曾经那么多的爱与伤害,无论有意或者无意的利用和伤害。她能够忘记的却只有很少的那么一部分。她曾经无数次问自己究竟是不是还爱着周宁远,这个恶魔一般的男人。可是答案总是如此模糊,慢慢地,她明白,不是不爱,而是在这个城市里,爱的能力已经变得越来越低,人心会被分割成很多部分:权力、欲望、物质。能够分给爱的,很少很少。
随着时间的流逝,丛莱越来越怀疑自己最初的目标。所谓的“成功”和“过得很好”,真的就是她现在拥有的这些吗?价值数十万的高级轿车,高级跃层公寓,无数奢侈名牌的衣服、包和首饰。出入有钱人的社交圈,形形色色的有钱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即便是有男人送她价值十几万的钻石项链,只要她不愿意,她甚至不会多看一眼。
然而几年前,她没有时间想这些,她总是很忙,忙着上学,忙着工作。每天工作到深夜去弥补因为上课而缺失的工作时间。她急切地向前走,想要弥补和林培在一起时耽误的时光,她没有时间停下脚步来想想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为了赚钱,为了跻身进那些所谓的“富人阶层”,她用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美色,周旋于男人之间换取有价值的信息和东西。
可是这两年来,一切似乎都在慢慢改变,当她还没有享受几年成功带来的快乐的时候,另外一种疲惫和空虚却开始乘虚而入。每当她打开衣柜看着那些价格昂贵的东西,她却发现自己拥有的似乎也只有这些而已。当一切都开始不再新鲜,金银首饰都不再鲜亮,只剩下繁重的工作和与各种虚伪人群周旋的时候,丛莱才发现,自己需要的或许也并不是这些东西。只是她自己想要什么,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