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远不作声,他只是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个女人。刚开始他的眼眸中满是惊诧,然后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这一闪而过的慌乱大概只持续了不到1秒,然后是沉静和冰冷,犹如冬天的湖水,那一闪而过的不过是飞鸟掠过水面留下的涟漪。他盯着她,眼眸逐渐变冷,如果是从前,或许丛莱会紧张,逃避他如此恶毒锐利的黑眸,然而这一次她是如此坦然平静,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从一开始。”周宁远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
“所以,什么林培的合同,恰到好处地让我看见林培和另外一个女人在一起,想要我变成你的一部分,陪我回家,让我爱上你,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计划中的一部分?”丛莱松了手,似乎是若有所思般地自言自语。
周宁远黑眸晃了晃,他紧紧地抓住丛莱的手,急切说道:“丛莱,你听我解释!”
“不必,你不必解释。”丛莱平静说道,甚至没有一点生气的迹象,像是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她只是作为一个冷漠的旁观者静静地看着一处上演四年之久的闹剧。
“不!你必须听。丛莱,我爱你。真的,请你相信我!”周宁远急切地抓着丛莱的手,他的身体急切地从沙发上滑下来,与丛莱面对面地跪坐在地毯上,他说,“我承认我从最开始就想利用你,但是我没想到我会爱上你。我控制了所有,却唯独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心。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但是请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丛莱轻飘飘地打断他的话,她再次笑了起来,眼中却含着泪水。她轻轻抚摸男人的脸颊,眼中满是不舍和眷恋,她眷恋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次举手投足,甚至是他沉默不语时脑中闪过的无数心机。她眷恋他给予的温柔,她依赖他的细心照顾,她从没有像这一刻这般确定她是如此爱着他。虽然她知道他曾经如此冷酷地引诱她、欺骗她、占有她,圈禁她只是因为她会成为他最重要的一把利刃。正因为如此,她才肯面对自己真实的心,她是如此爱他,甚至可以原谅他曾经对她做的这一切。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她爱周宁远要比爱林培多得多。她爱林培,只不过搭上了青春,而爱眼前这个男人,她搭上了全部。
“丛莱……你听我说!”他紧紧搂住面前的女子,他如此急切,如此紧张无措。
“宁远,你知道你和林培的区别在哪里吗?你知道让我愿意为你做这件事的唯一原因是什么吗?”丛莱的声音如此镇定冰冷,让周宁远更加心惊。他太了解她,如此脆弱不堪,如此小心翼翼,同时又是执拗和倔强的,一旦她义无反顾,那将再没有挽回余地。
“我不能放弃你……”
“林培以爱之名,将我出卖给金钱欲望。而你最初的想法只是单纯地想要利用我,却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爱上我。周宁远,我不怪你,我只是不能再爱你了。”丛莱说。
“原谅我,丛莱,原谅我!”周宁远第一次泪眼模糊,一滴眼泪从他眼中滴落,落在厚实的地毯上,顷刻间就已经消失不见。他不再手足无措,也不再惊慌失措地抱紧她,像是生怕她就此远离他。他重新恢复了平静,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重重说道。
丛莱摇摇头,贴近他的脸,嘴唇触碰到他的唇,鼻尖依然有他特有的那种青苔味道。他的唇冰凉柔软,微微颤抖,带着特有的诱人芳香。她知道,他一直是一朵有毒的花,一旦沾染上就无法摆脱。但是他又是那么诱人,阴暗森林中,他散发着诡异却美丽的荧光。于是她明知道自己最后的下场,可是这片森林太过诡秘幽暗,看似繁茂实则荒凉无比,所以义无反顾,只为了那一时的放纵与美好。她感觉到他的泪水,温暖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脸上,向下慢慢滑落,与她的泪水融合。他们已经完成最终形式的结合,汗水、泪水、血液都将融合于一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丛莱说:“你一定知道,想要让周泊明永久消失在你的世界里,事实才是最好的证据。”
周宁远看了她好一会儿,深沉说道:“丛莱,从你走出那座医院时起,我已确定你和我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从未告诉过你,你与我母亲面容相似,从我第一次遇见你时,我就已经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你。那时候,你站在阳光灿烂之地,虽然贫穷但是真诚快乐,而我,早已深陷幽暗之地。从我站在她死去的浴室前面,那满眼恐怖的黑红色早已化作熊熊燃烧的炼狱之火把我困在其中。我无法逃脱,只能在其中煎熬忍受,直到有一天,无穷无尽的折磨让我明白我生存的真正意义,那就是复仇,就是夺回他们从我身边夺走的一切。我向往你的阳光灿烂之地,可是我无法到达,所以我只能摧毁你,将你拉进我的黑暗之中,按照我的方式重塑你,我以为只有这样,你我才能完美结合。可是直到我发现我开始真正爱上你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过去所做的一切都是如此自私。丛莱,请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才能弥补这个错误,才能留住你?”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亲爱的。”丛莱的双眸逐渐黑暗,她轻轻勾起唇角,笑得怅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现在你我已经共同站在黑暗中,但是我们都知道,你我注定只能走到这里,宁远。”
周宁远惊诧地看着丛莱,看着她的眼睛恍惚间慢慢变成浓不见底的黑暗,就如同他自己的双眼,像是从镜中望着自己,哀莫大于心死。他终于知道,想塑造她变成与他相同的人,就是让她彻底心死。
丛莱站起来,低头俯视面前的男人,她开始慢慢解开自己的衬衣纽扣,一颗接着一颗,直到露出里面的黑色胸衣和饱满曲线。她轻轻一笑,对他说道:“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最后再教我一件事情,要怎样才能诱惑得了周泊明。让我帮你赢得这最后一场胜利。”
她居高临下,双唇如火红玫瑰般艳丽,皮肤没有一丝血色,黑色长发倾泻而下。这样的场景让周宁远的表情渐渐凝固,许久之后,他才慢慢站起来坐在沙发上,双眸中的光亮渐渐熄灭变成一片死灰。丛莱向前一步,跨坐上男人的腿上,她伸手,轻轻搂住他的脖颈从上至下轻轻抚摸。
她慢慢解开男人的衬衫纽扣,双唇贴近他的耳朵,吐出炙热气息,声音如磨砂软玉,“周泊明,告诉我,你需要我怎样做才能帮到周宁远,帮到我的男人?”
周宁远眼神一凛,黑暗中如卷过海上风暴,他紧紧掐住她的腰,身体欲望已经无可控制地勃发。
“再说一遍!说我是你的男人!”他恶狠狠地命令,同时咬住她的肩头,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这样他就能与她完美融合。
“你是我的,周宁远,你是我的……”她忍受他给予的疼痛,十指指甲不由自主地狠狠抠进他手臂的肌肉,她高声说道,仿佛是让全世界都能知道。这是越发绝望的控诉,恨与爱无法分割,相互纠缠成一个整体,她与他无法放弃恨,也无法放弃爱。于是爱恨纠缠,痛不欲生,只有相互折磨,歇斯底里,最后终究要将爱恨全部抛弃才能获得平静。
他进入她的身体,感受她无法被湿润的通道,可是她却好像没有感觉到自己的疼痛干涩,只是紧紧含住脖颈上那块泪滴形状的羊脂玉。她在上方,疯狂中,第一次他觉得她如他的神只,他极力想要通过某种途径接近她,而她却越来越遥远。可是纵使身体如此紧密结合,但是内心恐惧却如同这逐渐趋于疯狂的性爱一般疯长,他如此想要抓住她,可是她却已经遥不可及。迷乱和狂野之中,欲望成为主宰。四周的空气弥漫的都是身体的原始味道,头脑渐渐沉沦,理智渐渐迷失。灵魂如此空虚,他们只能无望地向对方的肉体索取。
当他们共同达到欲望山顶,丛莱在他耳边低声说:“宁远,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是我们必须走的道路。你要懂,人性都是一样的,我不怪你如此。”
如果这是一部电影画面,是不是会更委婉更诗意一点;通过摄影师精心构图调色,再配上诱惑迷离的音乐,会不会让整个香艳场面看起来更加诱人;会不会让人觉得他们的情欲更加浓烈,情感更加丰富。如果真的是这样,是不是就不会显得那么庸俗肮脏,绝望黑暗到不可救药。
可惜,我们身处在这座饕餮之城,所有炽烈的、平淡的、无聊的、让人伤心欲绝的爱情最后也只能通过肮脏的却又诱人的肉体上的纠缠来体现。身体是我们每个人的神庙,可惜灵魂已经染上灰尘,神庙也必将含垢忍辱。
016.
枫林酒店坐落在一个繁华的街区,四周来往人群和车辆极多。不过即便是这样,酒店门前依旧有宽敞整洁的草坪和停车场,可供暂时停留的车辆停靠。停车场的角落停靠着的商务车从外观看来十分平庸,但是里面的气氛却颇令人紧张。
“你真的准备好了?丛莱,你再想想清楚。”陈少华问正在整理裙裾的女人。
丛莱深吸了两口气,点点头。
“来了来了,前面那辆是他的车,你就去那里等他,记得拍了照片就赶紧脱身,我们就在酒店外。30分钟之后你若还不出来,我们就进去。”陈少华紧张说道。
再一次深吸一口气,她看向坐在后面一直没有说话的周宁远。从走出家到现在,男人一直将身体隐藏在阴影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丛莱对着他点了点头,转身下了车。
因为刚下了一场小雪,外面的天气有些冷,地上全是黑色的肮脏泥泞的雪水,在阳光照射下慢慢融化与灰尘混合。太阳也垂直西方,天空不明不暗,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混浊的灰色,只有太阳所在的那一条与地面平行的一角天空是温暖的黄色,然而这一点儿温暖对于丛莱来说并不够。她穿着一条深紫色的连衣裙,黑色的羊绒大衣,风吹过让她瑟缩一下。她轻轻靠在周泊明那高级的保时捷跑车上,因为紧张,以至于牙齿轻轻颤抖,让她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这样糟糕的天气还是她自己本身纯粹的情绪因素。于是她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那块暖玉,上面有自己的体温,比自己冰冷的手指更暖。
周泊明终于从酒店里出来,丛莱从很远的地方就看到了他的身影,这不仅让她的心提了起来,她迅速拿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妆容,然后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轻松自如。男人走近,看清了精心打扮的丛莱,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浮上笑意。似乎这个结局早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这样的反应在丛莱看来极其讽刺,因为他与周宁远长得十分相似,而同样的表情也曾出现在周宁远的脸上,如今角色转换,对于周宁远来说真是现世现报。想到这里,丛莱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笑什么?”周泊明也勾起一抹暧昧笑意。
“哦,想起一件有趣的事情。”丛莱漫不经心地说道。
“那么……”周泊明指了指在她身后的车子,说,“你找我?”
“是的。”丛莱收起笑意,点头认真说道,“上次你说你能帮周宁远,是吗?”
周泊明冷笑了一下,不再说话,而是按了一下手中的车门遥控,打开自己的车门。丛莱见他似乎没什么兴趣,心中思索要怎样才能引得男人主意,她突然猛地拉住男人的胳膊说道:“周泊明!”
男人停住脚步,皱了皱眉头,露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回头看向丛莱。
“我求求你!”丛莱郑重说道。
“求我?”周泊明听到这里,停下钻入车子的动作,十分有兴趣地问道。
“是的,我求你。随便让我做什么都行。”丛莱眉头拧在一起,重重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帮他?你爱他?”周泊明疑惑问道。
“我欠他一些东西。”
“不。”男人摇摇头,上下打量一下她,才确定说道,“我看得出来,你爱他。”
他说完,脸上重新浮上一丝笑意,饶有兴致地说:“丛小姐,你要知道爱上周宁远是需要付出很多代价的。他看似温柔绅士,实则内心毒辣,除了自己他可以牺牲身边的任何人,除了他自己他也不爱任何人。你确定为他这样做,是值得的?”
丛莱愣了一下,眼神中出现一抹茫然,然后她平静地说道:“值得。”
周泊明咂咂嘴,摇头道:“可惜了,为什么我不能遇见像你这么漂亮的红颜知己?周宁远他这么自私的人却能拥有你,这世界真不公平。”
丛莱冷笑,点点头,冷静说道:“确实不公平,但是我不是来了吗?最终的胜利还是属于你。”
“和你说的越多我就越喜欢你。周宁远知道你来找我?”
“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
“他最近去哪儿了,为什么从美国回来就一直没见过他?”
“从美国回来之后,他就一直酗酒,这两天更是自暴自弃,连门都不出了,我不能看他如此。”
“我说这两天财务经理一直说找不到周宁远,原来他一直躲在家里。”周泊明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再一次打量了一下丛莱,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犹豫说道,“看在他这些年来一直帮我管着公司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份儿上,我其实也舍不得让老头子将他踢出公司……”
丛莱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房卡,在男人眼前晃了晃,笑得越发明艳娇媚,“外面很冷,不如我们去房间详谈?”
不远处的车内,陈少华对周宁远说:“她进去了,你确定任由她进去不管?”
坐在车尾的男人不作声,似乎他身边的空气都跟着凝固。
丛莱带着周泊明来到事先定好的房间。
“你知道吗?周宁远始终是一个杂种,他妈当年就是心甘情愿地跟着老头子,可惜老头子必须为了我妈家里的权势放弃那女人。老头子一直都不爱我妈,也不喜欢我。但是可惜的是,谁让我是嫡子呢?你知道吗,丛莱?你这样跟着周宁远,你将来的后果也会和他妈一样,周宁远最终会为了某个门当户对的女人放弃你,任由你自生自灭。”周泊明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说道。
“是吗?我没想得那么远。”丛莱平静说道。
周泊明走到她面前,认真地打量了一下她,然后说道:“我的天,你真的爱上他了!”他感叹道,然后摇摇头露出一副惋惜神色,“就算是周宁远真像你想象的那么爱你,老头子也不会同意他随便娶一个平凡女人。你以为他不知道你的存在?其实是他现在根本不想管你们的事情,一旦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就由不得你们了。”
“你究竟想表达什么?可以直接说了。”丛莱弯起双唇,妩媚一笑,顺势脱去羊绒外套。
“跟着我吧,这么白的皮肤,跟着周宁远可惜了。”周泊明轻轻摸着她的脖颈赞叹道。
“跟着你?难道你不是周家的人?”
“我虽然不能娶你,但是这些最终都是我的。”周泊明伸出手,对着四周华丽而昂贵的装饰挥动了一下说,“全部这些!酒店、商场、地产生意,最后都将是我的,我不会让老头子留给周宁远任何东西,他对于我来说,不过就是帮我处理事情的奴隶而已。跟着我,我会给你更好的生活,至少……”男人摊摊手,脸上一副可惜的表情。
“至少什么?”
“至少,我不会让我的女人为了自己向别的男人投怀送抱。”周泊明发出“啧啧”声,他摇摇头十分惋惜地抬起丛莱的下巴。
周宁远坐在车里,始终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之下,陈少华既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也不敢打扰,他们在一起多年,他从未看见过周宁远的脸色如此难看。过了十几分钟,陈少华先于周宁远开始坐立不安,一直望着酒店的大门,每当有人进出他都要看一下。
“少华,你相不相信因果报应?”周宁远突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