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华愣了一下,转身看向自己老板,这些年来,周宁远对外人一向笑容可掬、彬彬有礼,可是陈少华太了解他,他内心狠毒决绝,对谁都没有真正付出过真心,他礼貌地与任何人保持距离,只有在有利用价值的人身上花费时间。周宁远从不多说话,更不和他讨论除了工作之外的事情,即便是在他身边多年,陈少华也不了解周宁远究竟是怎样的为人。可是,今天他居然破天荒地和他谈起这个非常不实际的问题。
看得出来陈少华不知道要怎样回答他这个问题,周宁远接着说道:“你知道我和丛莱是怎样认识的吗?”
“不是你在路边撞到丛莱的吗?”
周宁远自嘲似的笑了笑,无奈地说:“可是我是为什么撞到丛莱的,你却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丛莱是在酒店的大门口。之所以能够注意到她是因为她一边急切地向门外冲,一边打电话和电话里面的人解释自己为什么回家晚了一个小时。她是如此专注而且急切,脸上呈现出甜蜜的笑容,似乎全部身心都放在与她通电话的人身上。第二天上班,我一眼就在酒店门口认出了她,如此天真热情,眼神清澈透底。”
周宁远像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当中,他微微皱了眉,不知道这个故事究竟是讲给身边的人听,还是讲给自己听。
“我见过她无数次,每次看见她心情都莫名好了几分。她就像是有某种天生魔力,直到见到她当时的男友林培。那天我看见他们在酒店门前拥抱热吻,能看得出丛莱在用全身心去爱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可是一天之前,我还在一个朋友的聚会上看见黄敏霞挽着这个男人的手跟我们介绍说‘这是我新的小男朋友,叫林培。大家都照顾点,人家可嫩着呢’。”
“丛莱的男朋友我也是见过的,感觉根本就配不上丛莱。我曾经和他打过几次交道,此人十分虚伪做作,非常讨厌。”陈少华说。
“那时候我见到丛莱如此甜蜜地搂着那个恶心的男人,就好像全世界除了这个男人再无其他。即便是穿着廉价衣服,过最贫穷的生活,依旧那么幼稚地认为自己是幸福的。那个女人如此愚蠢,就像我母亲一样轻信男人。所以当林培有求于我的时候,我就开了一个恶毒的玩笑。我知道金钱的力量,我甚至没有怀疑自己会失败。果然,面对金钱和没有用的爱情,那个男人果断地放弃了丛莱,在他看来,丛莱不过就是美丽年轻的女人,有了钱他以后想要多少就有多少。我当时感觉很爽,甚至有一种复仇的快感,但是我看见那个愚蠢的女人站在街头意图自杀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情……无法描述。”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丛莱?”陈少华看他如此纠结,自己在原地干着急。
“我今天任由她去引诱周泊明,也就成了另外一个林培,为了金钱和权力不惜牺牲自己的女人。丛莱为了那个男人心痛,至少还说明她爱着他。而这一次,丛莱如此冷静,是不是代表她心里连我存在的地方都没有呢?”
“宁远,你怎么会这么想。如果她心里没有你,怎么可能为你付出这么多?”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从前我从没有这样的感觉,患得患失、猜来猜去,感觉很累。”周宁远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显得异常疲惫。
“唉,那是因为你之前没爱过。宁远,你恋爱了。”陈少华叹口气。
周宁远脸上呈现出一种有些怪异的表情,似乎在思考着陈少华给他下定的结论。而前几天晚上两个人在那个酒店房间里面发生的一幕幕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面,像是没有办法清除的病毒文件。女人的一颦一笑,她皮肤的温度都记忆犹新,她轻轻吻着他的胸口对他笑靥如花的样子。然而画面一闪,他突然变成站在门口的第三者,丛莱身下的男人变成周泊明,他抱着丛莱疯狂地大笑……
而一旁的陈少华看了看自己的表,忧虑地说道:“已经35分钟了,这姑娘怎么还没出来?”
一直躲在车后面的周宁远突然间跳了起来,这个动作吓了陈少华一跳,就在陈少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周宁远已经打开车门冲了出去。他跑进酒店大门,吓坏了门口的迎宾小姐和负责拿行李的服务员。周宁远却顾不了那么多,没有了往日的彬彬有礼,此时此刻,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不如那个女人来得重要。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向大堂电梯。这一刻,他头脑混乱,心急如焚,只希望能快点到丛莱的身边。他焦躁地按了按电梯的上行键,可是电梯依旧停在十二楼,他急切地按了又按,几秒之后,他终于坚持不了,转身跑向防火通道。
跑上十七层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当他气喘吁吁地来到那个房间所在的楼层的时候,身体有种虚脱的感觉,从肺部到气管都火辣辣地痛。可是越是这样,头脑中的意识就越清晰:他不能放开丛莱的手,不能失去她。哪怕最后失去所有也要保留她。
母亲死后,他以为没有东西能让他留恋,可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原来放弃丛莱,竟是如此之难。他们早已成为对方身体灵魂的一部分,失去对方就如同生生砍掉自己的手臂,这样的剧痛是他和她都不能忍受的。这就是爱情,该死的爱情。
他扶着消防通道的铁门,喘了一小会儿气,然后快步向丛莱所在的那个房间走去,头脑中混乱,全是往日的记忆片段和她笑起来的样子。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房间门打开,丛莱从里面走出来,本来梳起的头发散在肩膀,不过妆容和头发都整理过,看不出凌乱的样子。她抬头看见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男人,猛然停住了前进的脚步。
“你说想要打败周泊明,现在有证据了。”她怆然一笑,声音虚浮无力地说道。
周宁远愣在原地,双手垂于身侧,两个人站在酒店狭长的走廊两边,幽暗的灯光时明时亮。她轻轻将自己疲惫的身体靠在精致昂贵的壁纸上,而他则直挺挺地僵立于此。他们都迫切地想要靠近对方。
然而,两个人都无法再向前迈出一步。
他们于毒雾弥漫的森林里找到了那座消失的桥,却没有想到,这座桥深藏在无限膨胀的饕餮巨兽之中,早已腐烂崩塌。
017.
周氏集团由周宁远的祖父一手创办,最初倒卖建筑材料,后来慢慢扩展企业规模,进入地产和酒店业。周宁远的父亲周复善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周泊明是周复善和妻子所生,也是他们最希望继承家业的人,可是偏偏长子总是不上进。相比较无论什么时候都谦恭勤奋的二儿子周宁远,大儿子简直就是周复善的心病。
在公司,大家都知道首席执行官周泊明不过就是一个花瓶,在必要的时候上上电视,接受一下媒体采访。真正运作以及管事的都是周家二少周宁远。他虽然在公司只是担任事务部总经理,但似乎酒店运作从大到小的事情都是由他决定。而且,在公司里不成文的规定就是:CEO经常性的“出差办事”,有事请敲总经理的办公室。
只是这个总经理的职位头衔,还是周复善开股东大会时和各位元老级股东多次提议的结果。否则,周宁远一直都是持有家族股份的客服部经理。从来都是默默无闻,勤恳工作,对待下属和顾客都十分温和礼貌。所有人,只要见过周宁远的无不对他拍手称赞。
报纸上头版头条的铅字硕大无比——周氏集团原首席执行总裁周泊明因涉嫌强奸及挪用集团资金被起诉。
丛莱浏览了一下下面的小字,洋洋洒洒的半个版面,周宁远的照片摆在下面,黑白色的照片里面的男人五官冷硬,面无表情。报纸用最简短的文字说明了“股东大会最终决定以周宁远代替周泊明坐上了CEO的位置,并且公司内部进行了一次大换血”这个事实,周泊明亲手提拔上来的几个主管纷纷撤职清查,无数人遭到连累,周氏集团一时间裁员过百。一次风卷残云、伤人无数的无形战争只被人用短短一句话记录。
她收起报纸,喝了一小口杯子里热气腾腾的咖啡,心思飘出去了好远。乱七八糟的片段再一次涌入头脑中,周泊明当时笑着对她说:就算是周宁远真像你想象的那么爱你,老头子也不会同意他随便娶一个平凡女人。事到如今,她和周宁远似乎更加不可能走得更近。因为她控告周泊明的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虽然最后周宁远达到目的,以庭外和解收场,但是周复善绝不会让自己的二儿子娶一个想要将大儿子身败名裂的女人。丛莱想到这里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心里反而有一种放松而且解脱的感觉。
彼此小心翼翼地试探,一步步精心算计,无数的互相折磨终于走到尽头,这样也好。
她已经一个月没有见过周宁远了,她明确说明农历新年之前都不想见他,有些事情需要自己想清楚才能定夺。除夕她飞回老家与父母同过,问及周宁远的消息,丛莱也只是淡漠地说已经分手。她想也没想就说出如此结果之后才发现,原来怎么定夺她早有分寸,只不过一直拖沓推托不愿承认罢了。
除夕到十五过完年,周宁远每天都打来电话,丛莱从未接过。如此,两个人反倒形成一种默契,都倔强地坚持不懈,他每天打来,但是响到第五声准时挂断。
假期过完,丛莱回到北京,依旧住在两人的公寓。一天之后,一个陌生男子找上门,自称是周宁远的律师,带来房产过户手续。他对她说:“周先生委托我将这栋公寓转户给你,他说你虽不愿接他电话,也不愿见他,更明白你是执意想要分手,所以想把这栋房子送给你。”
“我想我不需要。”丛莱冰冷拒绝。
“周先生也这么说了,所以房子转户的所有手续他都已经办妥,只需要你的签字。如果你不愿意接受也无妨,周先生刻意强调,不要搬出去。请继续住在这里,只要你住在这里,他绝对不会再多做打扰。”男人说道。
丛莱将律师送走,紧接着拨通周宁远的电话,电话刚一响起就被男人接起。丛莱生气说道:“周宁远,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周宁远无言,想了想才说道:“我想你误会了。”
“就这样吧,分手吧!好不好?”丛莱冷硬说道。
“我不想。”男人突然倔强地说道。
丛莱了解的周宁远一向冷静淡漠,看似谦和但不过是他的表象伪装,实际上他都刻意与每个人保持距离,可是这样执拗的他是丛莱没有见过的。
丛莱无奈地笑道:“如果你不与我分手,那我来告诉你我们的结局:你父亲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他不会同意一个害了最喜欢的大儿子的女人去占有他仅剩的二儿子。不久的将来,等你的权力稳定,你会娶一个能够给你更多帮助的家族的女子,结婚生子。而我会在这座房子里,这个狭窄幽暗的空间里等着你,等着你每周或是每个月的见面,我们会缠绵,你会说甜蜜的话,你会告诉我你有多爱我。可是家里的那个女主人和你们的孩子,你必须对他们负起责任。”丛莱突然泪如雨下,感情没有预兆地决堤爆发。
“不会的!”周宁远斩钉截铁地说道。
“宁远,你知道我变成谁了吗?这个故事听起来耳熟吗?你想知道你母亲当年如何一步步走向死亡,那你就这样囚禁我,看着我,几年后你就会知道结果。”丛莱说着已经泪流满面。
“不可能!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周宁远厉声吼道。
“那别让如此悲哀的事情发生在我身上,放开我,周宁远。让我走,这就是命,你不能和命运抗争。”丛莱摇摇头,近乎于哀求的声音。
“不能!我不能放手!”男人狠狠地砸了一下自己的桌子,发出闷响,他紧紧地抓着手中电话,像是要将它捏碎。
“这是一个可怕的轮回。只要你还想着复仇,你就不得不行走于黑暗之中,而我们就不得不困在这个诅咒之中。”
“丛莱!”周宁远厉声吼道。
“让我静一静吧,别来打扰我……”她无力说道,挂断电话,将它随手扔在那柔软的地毯之中,房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只有电话屏幕还在不屈不挠地闪烁,周宁远的名字在上面如同心跳一般有节奏地跳动。丛莱伸展四肢,静静地躺在柔软宽大的床上,任窗外的星光泼洒在身上,冰凉的蓝色月光附在她皮肤上,让她神经渐渐麻木,意识也陷入这片无尽的黑暗之中……
018.
丛莱则依旧过着三点两线的生活:学校、公司、家。她在这个城市里没有朋友,从前,她每天疲于奔波,条件不允许她交朋友。而现在她早已习惯独来独往,完全将自己囚禁在以周宁远为中心的小圈子里,更加没有交朋友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