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旅客们请注意、旅客们请注意——本次航班即将抵达目的地,请不要随意走动,坐回各自的座位上,系好你们的安全带。”
空姐甜美的声音传来,为本次空中飞行划上圆满的句号,飞机降落,滑行在跑道上,移动式电梯架到机舱门口,旅客们依次下到地面,通过入境关口的检查后,拿回各自的行李箱,离开机场。
玻璃感应门自动滑开,踏出机场大厅的那一刻,舒洁迎来了海风的气息,在这个旅游度假的异国海岛上,几十米高的椰子树种在公路两旁,旅游巴士穿梭其间,公路盘山而上,护栏外侧就能看到沙滩、海鸥、蓝色的海洋。
“喜欢这个岛吗?”罗凯拖着行李箱上前,深吸一口气,“这里的空气不错。”
“这个岛叫什么名字?”看得到海的地方,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度假胜地,这一刻的喜悦,是由衷的。
“爱心小岛。”显然,这也是玩笑,在她置疑的眼神中,他笑着摊了摊手,“好吧,这个岛呢,以前是海盗藏宝的地方……”
“别说什么寻找宝藏的蜜月旅行!”她怀疑,他的话里有几句不是玩笑?
“不,”眨了眨清澈的眼睛,他的表情宛如赤子一样真诚,“海盗们曾经把宝藏埋在这里,这是绝对安全的,因为,以前没有人敢登上这个岛。”
“为什么?”她果然信了他,追问。
“岛上有臭虫。”他答,好笑地看着她又冻住了脸,显然,他的笑话,又让她发冷了。
滴——滴——
巴士开来,停在机场出口的这个站牌旁边,游客们相继上车。
罗凯上了观光巴士后,独自找了个座位坐下,扭头看向车窗外。
开车的司机,国际通用语说得不太流利,土著人插在路旁的指示牌,只是显示了景点特色,舒洁听不懂也看不懂,还是没能知道这个岛的名称,也不奢望坐到后排去的罗凯除了玩笑之外,还能与她说上半句正经话。两个人隔着几排椅子的距离坐着,都沉默不语,拉开了距离的生疏感,突然让舒洁觉得,眼前这个人不像是自己原来所熟悉的,似乎,有几分刻意的疏远与神秘!
巴士沿着环山公路往上开,停在H.B皇家庄园。
拥有皇家气派的豪华庄园别墅,犹如宫殿般的造型,即使建造在山顶自然风景里,却也十分抢眼。这里,就是提供岛上的游人开房住宿的地方。
走进H.B皇家庄园的别墅,一派金碧辉煌,地面铺的地砖光洁如镜,大厅布置得宽敞明亮,陈设装潢、灯饰雕塑都带有浓郁的异国风情,最特别的是,看似玻璃般的墙体建筑材料,从外面看,看不到墙里面的东西,而从别墅内部往外看,这一面面的墙犹如完全透明的,每个方位角度都看得到外面的风景,即使住到房间里,海岛的景致也可以一览无遗!
“舒小姐,请把证件给我。”
走到吧台前,接过舒洁的证件,罗凯在登记住房的表格上填写,签了名。
“罗先生,请把我的行李分开存放。”
打开行李箱,舒洁取回自己的坤包,又检查了一下登机出境前,由家政服务部派人在她家中整理后打包寄来的日常用品。
“先生、女士,这是两个房间的房卡钥匙,请拿好。”
吧台服务的棕发女郎,说着一口流利的英语,递上两张房卡。
“开一个房间就够了。”罗凯只接了一张房卡,笑容里的暧昧,使得服务小姐胡乱猜想两人的关系时,他亮出了结婚证件,“我们是新婚夫妻。”
噗——
旁边喝水的侍者呛咳起来,“舒小姐”与“罗先生”,这就是新婚夫妻的相互敬称?!
在吧台小姐愕然的目光注视下,两个人一前一后,排队似的走进了电梯,也不多说什么,搭乘电梯到了楼上,打开房门,刻意忽视那张超大超豪华的双人床,一个忙着整理行李,一个拿了毛巾去浴室。
“别急着洗澡,天还没黑呢。”罗凯往衣架上挂好西装,冲浴室那边传了句话。
“不用等天黑,要办的事不需要拖太久。”舒洁在浴室里放水,照着镜子提醒自己,她和他结婚了,所以,伸出脖子是一刀,缩了脖子也是一刀,倒不如趁早办了夫妻间该办的事。
“舒小姐,”抖衣服的手僵了僵,在她看不到的时候,罗凯皱紧了眉头,像是在叹气,“你不是买到了一个马桶,想方便就方便,那事儿得有气氛和情调……”
“罗先生,是不是没有事先做准备,你就不行?”浴室里的她冷冷淡淡地抛出一句,外面立刻响起衣架倒地的哐啷巨响。
看看撞倒的衣架,罗凯捂着额头,吸气,又深吸气,“舒小姐例行公事的态度,值得我敬佩!”
“不必。”急着办事,说明她不是性冷淡,只是,她习惯了冷水,往浴缸里放的也是冷水。
看来这个房间里不需要再吹冷气。“啪”的一声,他关了房间里的空调,打开侧门,看看里面小房间,总统套房两室一厅,连小房间里都能容纳办公用具、组合沙发……盯着那套可以折叠的沙发床,他的嘴角勾了笑,看来,不需要独自打地铺了,“除了停尸房的冷藏柜,在床上我可不想抱着冰块睡。”声音压得低,估计浴室里的人听不到,他进了小房间,坐到沙发上,单手支着下巴,专注地思索着什么。
浴室里哗哗的水流声持续片刻,突然,舒洁尖叫了一声,脱光了衣服的身子上裹着浴巾,冲了出来。
罗凯听到动静,走出小房间,看到她这模样,反倒笑得揶揄,“这么热情?”
舒洁受了惊吓似的白着脸,裹着毛巾躲到角落,“浴室里有蛇!”
“哦,蛇吗?”这当口,他往浴室走的步态依旧优雅得如同模特踩猫步,一走进浴室,砰然关了门。
听得门里“乒里乓啷”捣腾得厉害,舒洁小心翼翼摸到门板后面,十分紧张地问:“抓住它了吗?”
门里突然安静下来,她惊疑不定,把耳朵往门上贴,这时,门突然开了。
心口“突突”悸跳,她急忙往后躲。
罗凯开了门探出半张脸来,似笑非笑,“忘了告诉你,这个岛叫‘墨杜萨’,希腊神话中蛇发女怪的名字。这幢别墅正好盖在蛇穴上,房间里有几条蛇也没什么奇怪的。”
把房子盖在蛇穴上还没什么奇怪的?!等等,他说什么?墨杜萨?这里是……蛇岛?!
脸上没了半分血色,她站在浴室门外,瞪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冰冻的血液突然沸腾起来,有一种杀人的欲望在胸口膨胀。他知不知道她最怕的就是蛇?
“看来,我们有免费的晚餐了。”半张脸掩在门里,半张脸露在门边发笑,他的表情看着有些诡异,“一起喝蛇肉汤?”
浑身寒毛竖了一下,在险些过敏性休克之后,这一回,他又成功地吓到了她,想到那种滑腻腻的恶心东西游在带水的碗里,她捂住了嘴,飞快地跑到阳台上,干呕起来。
“亲爱的,你怎么了?”笑声里没有丝毫关怀的诚意,罗凯敞开浴室的门,见她躲在阳台就是不敢回房,他踱回浴缸前,低头看看缸子内侧稍微探出的蛇头,其实,那只是个模型装饰物,蛇岛上的蛇穴被毁,蛇也几乎被人捕捉得所剩无几了,哪里能这么容易见到蛇?
他伸手摸了摸吐信的假蛇,手指浸到浴缸里,水放了八成满,水面漾着倒影……缓缓抬头,他看到搁在洗漱台边沿的一部手机,银灰色的外壳微微震动了一下,彩屏荧幕闪烁起来,有来电显示。
他把手伸向洗漱台,似乎想接她的手机来电,手指一触,搁在洗漱台边沿的手机掉落下来,扑通,落进盛满水的浴缸,沉到缸底,震动的水波让倒影变得模糊,渐渐地,震动消失,手机的彩屏上漆黑一片。
看看浴缸里浸泡的手机,他的嘴角勾着笑,缓步走了出去。
玎玲玲——
床头柜上的客房电话铃声突然响起,阳台上的人进房来接起了电话,听了电话里的声音,她突然抬头,闷声不响地盯着从浴室里走出来的他。
“谁的电话?”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浅笑,从浴室里走出的脚步也依旧从容优雅,如同一个王子,刚从花园里漫步回来,赏花的雅兴不减,欣赏着她脸上结冰般的表情。
“你的。”电话筒从耳边挪开,却没有递到他手里,反而被她直接挂断,“今晚有人上门服务,你给了小费?”手脚是挺快的,趁她在浴室放水的时候,罗家这个浪荡子就恶习难改,这就要偷腥开荤了?
“祝你今天晚上玩得愉快!”和新婚妻子蜜月旅行的第一个晚上,居然有女人打电话来问暖床的事,既然有人代劳,她也乐得轻松,拎起坤包,冷着脸走过他身边,“砰”地甩了门,径自离开。
“什么?”罗凯瞪着门板问,满头雾水。
丁冬——
门铃响了,他叹着气去开门,“回心转意了?”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嗨,先生。”
门开了,一阵呛鼻的香水味迎面扑来,站在外面的是一个金发女郎,打扮妖冶、穿着暴露,人没进来,波涛汹涌的胸部先往前挺进。
看着门外这个女人,客房的特色套餐服务,倒让他明白了新婚妻子闹情绪甩门离开的理由,原本浅笑的脸突然阴沉下来,他挡着门,露出魔鬼般可怕的眼神,瞪着这个送上门来的女人,从牙缝里冷硬地蹦出一个字:“滚!”
砰!门关上了。
吃了闭门羹的女人,在门外呆站片刻,回过神来,冷不丁打个寒战,逃也似的离开。
关了门之后,看到桌子上那张房卡,他又踱回去把门锁拧开,留了一条缝隙,然后,走到阳台,看着舒洁从度假别墅里走出来,独自一人往外走,他的眼底有莫名纷扰的情绪在暗涌,缓缓地,从口袋里掏出吧台登记时她交给他的所有证件,拿起一只打火机,擦出火,看着证件在火上一点点被烧毁,他笑着往阳台下吹落灰烬,气定神闲地等她主动回来。
这辈子,注定逃不过的……
夜幕降临。
灯塔的光束打在海面,礁石激浪,涛声萦耳。
海岛周边土著人的小木屋星罗棋布,灯火点点簇簇。沙滩上堆了篝火,有不少海岛的原居民围着火,膜拜海神波塞顿。游人们三三两两聚集在那里,看着土著人的篝火舞蹈。
舒洁独自漫步在海边,提着凉鞋,赤脚踩在柔软的沙滩上,潮水一浪一浪地冲上来,轰然拍在峭壁岩石上。她仰起头,看到矗立在眼前的悬崖峭壁,上面有巨大的白色建筑物,被辉煌的灯光映照得犹如水晶龙宫,那里,就是H.B皇家庄园别墅,建造在山顶悬崖上的白色宫殿。
悬崖上似乎有人……
翘首仰望,没来得及看清悬崖上的人,她的额头突然一凉,一滴雨水落下,夏夜里飘起了雨丝。她提着凉鞋离开沙滩,往小木屋方向走去,渐渐地,靠近窗口映出壁炉火光的一间木屋。
丁玲——
门上悬挂的铃铛摇响,飘着咖啡浓香的小木屋里迎来了客人。
小小的咖啡屋,暖色调的火光燃在壁炉里,暖意伴着温馨迎面扑来,来这里避雨的她,选了角落那张桃木小圆桌坐下,在跳动的烛光里,静静地看着老板细心磨好咖啡豆,煮开一壶咖啡。
持起汤匙在咖啡杯里搅拌,端着这杯没有加糖的黑咖啡,她静静看着窗外的雨,挂了雨帘的窗上映着模糊容颜,熟悉的感觉萦绕心头——
“小姐,五号桌的客人有礼物送给你。”
侍者微笑着递上礼物——一张宣纸画卷。
面向窗外的她,回头的一瞬,赫然看到画卷里的自己——手里端起一盏浓香袅袅的咖啡,她静静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雨景,面容上有淡淡的笑。画中自然而真切流露的温馨恬静,那一瞬让她的心湖柔柔地漾了一下,看得出,执画笔的人是那样用心地在描绘,她的心境被细察入微!
五号桌……
她抬头,目光与斜对面那桌客人凝视的视线碰撞在了一起。这个背着画板的少年,澄澈的眼睛里映着她的影子,那种凝视的眼神,专注得让她心头莫名地发烫,似乎在他的眼中,只有她一个人的存在。
浓情的咖啡,袅袅的香气中,少年微笑着走来,伸出那只执过画笔的优雅而纤细的手,“喜欢这份礼物吗?”
“……是的,”她露出淡淡的笑,第一次,把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友好地握了一下,“谢谢。”
“需要咖啡伴侣吗?”她的咖啡里没有加糖和奶昔,他的眼神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空气里飘满了咖啡浓香。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避开他凝视的目光,静默中,她清晰听到一个声音悸动在心底,或许,被这样专情的目光凝视着、体贴呵护一辈子,会相当幸福吧?
“那么,搅拌咖啡的汤匙,你一定需要吧?”不知什么时候,她杯子里的汤匙,被他旋转在指尖,“我叫司棋,你呢?”
“……舒洁。”咖啡需要汤匙搅拌,味道才会更好!她淡笑着,妥协了。
“好名字,会让人记一辈子!”他笑着往她的咖啡杯里放下汤匙,轻轻一搅,涟漪层层,“你能不能,叫一下我的名字?”
他的名字……
司棋……司棋……
……
默念这个名字,心口微微刺痛,端在手中的咖啡变凉了,舒洁回过神来,眼前幻象消失,咖啡屋里只有她这一个客人,寂静得只能听到壁炉里柴火燃烧爆裂的“噼啪”声,咖啡浓香勾起的记忆片段,也模糊在挂了雨帘的窗前。
“Miss!”
礼貌性的招呼声中,她的桌前来了侍者,三根手指以标准的姿势端来的托盘上,摆放的竟然是一部手机,“客人,您可以叫朋友来,一起喝咖啡、聊天。”
“不、不用……”这个咖啡屋的客人确实少得可怜,她以为对方是想多招揽些生意,“抱歉,我在这里没有什么朋友。”
“您可以拨打这部手机,找一个倾诉心事的对象。”侍者拿起托盘里的手机,轻轻搁在桌面,“端着咖啡杯叹气,让咖啡冷掉,您看起来太寂寞了。”
寂寞……
下雨天,是不该来喝咖啡的……
放下冷却的那杯咖啡,她的目光凝在了那部手机上,稍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手伸了过去,拿起手机,闭着眼深吸气,然后,拇指一下一下地按上那串熟悉的号码,听着“嘟嘟”声响起,她屏息等待,等待那个人接听这通电话。
三十秒……六十秒……
果然,他是不会再接她的电话了。
手机从耳边一点点挪开,她准备放弃,突然,“嘟嘟”的声音静止,手机彼端传来奇怪的响声,像是风扇空转的嗡嗡声,又像是干扰信号的次声波,那种常人听不见的频率,有着强烈的电磁辐射干扰,很快地使人感觉到恐惧、紧张和不安!
脑部神经突然绷紧,她擎着手机,屏息聆听——手机扬声孔里“吱滋、嘶滋”的奇怪声波中,突然响起一个捂得很沉闷的声音:……你……来了……
扬声孔里传来的声音被严重干扰和扭曲了,如同黑暗深渊里发出的呻吟声,阴沉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莫名的恐惧感袭来,她下意识地想挂断这通电话,手指却僵硬地握着手机,按不下“挂断”的指示键。
“……喂?”
干扰的信号突然消失,那种奇怪的声音似乎只是她的错觉,手机彼端传来的语声变得清晰,那分明是……
“司棋?”唤着这个名字时,心弦绷得很紧,她屏息等待着手机那头的回应。
听出是她的声音,手机那头的人沉默了片刻,答:“……嗯。”
“你……最近好吗?”喉咙发干,拨了这通电话,却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她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问候。
“……嗯。”对方似乎也在欲言又止。
只一个“嗯”的鼻音,让她紧绷的脑子里突然变得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与他再说些什么,两个人之间似乎再也找不到话题,尴尬的气氛中,听觉神经变得异常纤细和敏感,通过扬声孔感知着对方的气息,呼吸中哪怕有一丝的紊乱,都牵扯着彼此绷紧的神经。
无言的沉默中,雨点打在窗上的微响都放大到了极致。
“……下雨了?”手机彼端的他再度开口,依旧细心体贴,“你在咖啡店里吗?等一下,我给你送伞。”
深情呵护的口吻,让她心底潮湿起来,贴在手机边的嘴唇翕张,声音细微地颤抖:“不……不用了……”
手机彼端又沉默了片刻,传来自嘲似的轻笑,“抱歉,我又忘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分手了……
不该打这通电话的,她闭着眼,深吸气,“对不起,打扰了。”发冷的指尖,停滞在手机“挂断”的指示键上,只要轻轻一按,就可以切断彼此的联系,可是……可是……好想再多听一会他的声音……
“洁……”熟悉的呼唤萦绕耳畔,她的呼吸突然紧窒,听到他轻笑着说:“明天开画展的时候,我想卖了那张画……”
“那张画?!”他不要它了?曾经是那么珍贵的东西……“等等!”她急喊,在他把话说完之前,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是你画得最好的那张海景对吗?”不是,一定不是她所想的那张画!
“不,”他用温柔依旧的声音说,“是我为你画的那张《咖啡伴侣》。”
仿佛有榔头重重地砸来,耳内嗡嗡作响,手机从她的掌心里滑落,啪嗒,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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