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意自脚心钻到头顶,飞飞浑身一颤,腿一软跌倒在柒情绝怀里。
柒情绝扶住她,蹙眉道:“怎么吓成这样。”
飞飞哭笑不得,瞥了一眼被柒情绝一个手势定住不能动弹的小男孩,她垂下视线:“我……”
柒情绝将她的身子摆正,转头看向小男孩,淡淡说道:“你命该如此,此乃天意,你又何苦如此。”
小男孩虽是个鬼,但毕竟仍是小孩子,到这时已泪流满面:“命该如此,命该如此,好一个命该如此,难道天注定我不得投胎,我就要认命吗?!”
柒情绝似乎笑了一下:“那你要如何才肯罢休?”
飞飞闻言一怔,难道师父不是该直接收了他吗?为什么还要迁就他?
她不由看向柒情绝,后者脸上余留的笑意让她越发看不透他,他眼里很明显有某种光华在闪烁,但她读不懂,他的唇角弧度轻微的上扬着,像是在笑,但那又似乎是个永远都不会释放出来的笑容。
不止飞飞觉得不可思议,连小男孩也很惊讶:“你这么问,难不成你想帮我?”
柒情绝后撤几步坐在椅子上,耀眼的光芒下,他清冷低沉的声音仿佛一道绳索,在别人身上绕了一圈又一圈:“我是神仙,不是道士,有些事情不应我做,但我又要让你心甘情愿离开这里,那总要看看你想要什么,才好做打算。”
小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柒情绝,疑惑道:“真的?”
柒情绝略一颌首。
飞飞拍着胸脯插嘴道:“当然是真的,我师父怎么会说假话?你有什么冤情就快说,否则可别怪我们没有耐心。”
小男孩没理她,径直走到柒情绝身边,抬头仰视着他,忽然跪在地上,深深叩首。
柒情绝一语未发,单手化出一杯清茶,掀开杯盖沿着杯沿轻轻划过,吹散了热气,缓缓抿了一口。
“上仙,我并非不识抬举,我的心愿只有一个,我只想知道,既然皇帝膝下无子,皇后当初怀上了我,皇帝又为何要逼她落胎?”
飞飞恍然大悟,原来这小男孩是皇后的孩子,之前听师父说当今皇上后宫无数却膝下无子,那这小男孩若是没被打掉,岂不就是……
“太子?”飞飞下意识脱口道。
柒情绝将茶杯放到木几上,垂下视线望着小男孩,没有说话,但点了一下头。
这个点头,价值高昂。
养心殿。
柒情绝依旧在喝茶,这次喝的是太监上的茶,茶香扑鼻,却并不爽口,他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南宫寒已可以下床了,他坐在镜子边,由宫女梳理着一头及腰的墨发,毫不吝啬的给予柒情绝赞赏:“道长果然神通广大、药到病除,不知想要何赏赐?朕一定如道长所愿。”
飞飞站在柒情绝身后,有了上次的教训后便不敢再乱看,听完南宫寒的话,她忍不住腹诽,师父要什么没有,还用得着他赏赐?
南宫寒自镜中反看到了飞飞奇怪的神情,缓缓垂下了眼皮,掩去眼底的变幻莫测。
柒情绝淡淡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穿着明黄色中衣的男人,不可否认他是个明君,是天之骄子,是九五之尊,但他的心机太过深重:“皇上所言过早,这药虽令皇上龙体康健,但心里的结却并解不开。”
南宫寒没有很快说话,他挥手将宫女和太监都遣了出去,才转过身,看着柒情绝勾唇一笑:“哦?请教。”
柒情绝直接道:“贫道要说的皇上想必也很清楚,若要给这次的事做个了结,还望皇上能告诉贫道事实。”
南宫寒很快答道:“道长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朕方才已讲过了,道长想要何赏赐,朕定会如你所愿。”
飞飞低着头,使劲皱了皱眉,这个南宫寒怎么回事,当全天下的人都窥伺他那点儿赏赐吗?
南宫寒似乎有所察觉,稍稍将视线转到了飞飞身上,柒情绝站起了身,挡在他们中间,冷声道:“那就请皇上告诉贫道,皇后娘娘可曾落过胎?”
此话一出,南宫寒本来笑容可掬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但他很快又恢复正常,他沉吟了一会,点了点头:“是,不知道长从何得知?”
“皇上可知这次的事是何人所为?”
南宫寒眼神闪烁,似乎猜到了柒情绝要说什么:“怎么,莫非道长要告诉朕,是那胎儿不甘心,所以回来报复朕?”
柒情绝不置可否。
南宫寒忽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但他忽然又停住大笑,就好像那笑来时一般的突然,只见他用一种很奇怪地目光看着柒情绝师徒二人:“道长,你治好了朕的病,朕很感激你,你要什么赏赐朕都可以给你,唯独这件事,朕不能告诉你。”
普通百姓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何况是帝王之家,柒情绝当然明白这点,他本来也没打算问出什么,听完南宫寒这句话,他略微颌首,抬步离去,飞飞急忙跟上。
南宫寒似有不解,扬声问道:“道长去哪?”
柒情绝头也不回,只是平声说了句:“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皇上,有缘再见。”
飞飞紧紧跟着柒情绝,目不转睛地望着他的背影,他一直都只穿一件单薄的白衫,此刻衣摆随风飘动,在晚霞蜜色的照耀下,整个人飘飘逸逸,如雾似烟。
她就这样一直跟着他走出宫门,走上街市,走到日落。他始终一个字都没说,甚至连头也一次都没回。
路过一个安静的拐角,飞飞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师父,我们就这么走了吗?”
柒情绝停住脚步,在布满星辰的夜幕映衬下转过了头,那双灿若寒星的黑眸眨都不眨地看着她,似有朵朵青莲在他周身开放,而比起他的面容,连如梦似幻的青莲也要自惭形秽。因为,柒情绝虽美,却让人丝毫不敢亲近,就好像天空中落下的寒冬冷雪,即便是入了手,也会立刻融化,无法留住。
飞飞被他看得面红耳赤,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柒情绝垂下视线继续看着她,慢慢说:“自然不会,我答应了的事,绝不会反悔。”
飞飞有些不懂,轻咬下唇问道:“那我们都离开了皇宫,还要怎么回去?”
柒情绝转身继续前行,“不必回去。”
“那要怎么查出落胎的事呀?”
“我自有办法。”
飞飞一头雾水的跟着柒情绝进了一家客栈,到了客房内,就见他长臂一挥,设下了结界。
看到这她有些懂了,难道师父要用法术吗?
这次还真让她猜对了,柒情绝在她的注目之下,自脖颈间取出一条红绳,红绳的低端系着一面指甲盖大小的镜子,柒情绝将那镜子抛到空中,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一点,那镜子便幻化变大,南宫寒的身影出现在了镜子里。
飞飞激动地跑到柒情绝身边,惊喜道:“师父师父,这是什么法宝,竟然可以看到皇宫里面的画面?”
柒情绝没看她,望着镜中回答道:“乾坤镜。”
飞飞张大了嘴,有生之年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宝物,心目中对柒情绝的崇拜更上一个层次,可她心底却又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是为了什么?
柒情绝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侧首看了她一眼,但没停留多久又转了回去,他似乎看懂了飞飞眼中的失落,又似乎没看懂,又或者他看懂了,但假装没看懂,又或者,他真的不懂。
乾坤镜中播放着南宫寒与皇后的对话,看完之后柒情绝便收回了镜子,他神色如常,刚才镜中言论似乎并没让他觉得多惊讶,倒是飞飞,从开始到结束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天哪,怎么会有这种事?”飞飞哆嗦了一下,看向柒情绝时,后者那张美得令人屏息的脸上带着某种洞悉一切、温和慈爱的神情,鼓励得她心一热,冒冒失失地接着又道:“皇后居然敢和大臣私通,还怀了孩子,而且皇帝知道了,居然没有治她的罪,还好端端的把她留在宫里……”
柒情绝瞧着她那副“惊世骇俗”的模样,解释道:“飞飞,你要知道,不论是人、是妖、是鬼、还是神,都是有心的,每个人心里的想法都不同,所以有的时候,你所认为的恶与邪,在他们眼中却并非如此,他们所认为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实际上却是在作恶。”
飞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可是师父,我真的不明白,既然皇后背叛了皇帝,皇帝为什么还……”
柒情绝打断她的话,俊秀的脸上泛着半透明的玉色,他微笑道:“帝王之家与常人不同,有些事即便心知肚明,也不能说出来。”
飞飞已经听不见他说什么了,她现在满眼都是他的脸,他……他竟然对她笑了!柒情绝他一向不苟言笑,现在一笑起来,便如春风拂面般令人心神荡漾,就好似久旱之地突然降下了甘霖,让见者皆是痴迷向往,无法自持。
“倒茶。”柒情绝垂下视线。
飞飞猛地回神,俏脸通红地转过身去给他倒茶,茶嘴对着茶杯不断的流淌下冒着热气的茶水,她的心思仍然有大部分神游天外,所以茶水都溢出来了也没发现,直到烫着了手,她才“哎呀”一声捏住了耳朵,双眸含满水气,显然被烫得不轻。
柒情绝双眉微蹙,轻轻把她拉到身边,眼中流露出来的神情飞飞看不懂,但就是觉得师父对自己真的太好了,随着一缕白色光华闪过,她手上的烫伤已经痊愈。
飞飞喜不自胜:“师父你太神了,你快教我法术吧,我看了那么多书,指法早就都记住了,你快教我嘛,我学会了,以后就不用麻烦你了。”
柒情绝略微抬眼睨着她,稍稍有些失神,不知不觉间,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已经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虽然只着素白道袍,却也掩不住她清丽脱俗的气质。
“好。”柒情绝今晚第二次垂下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