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寒缓缓伸出手臂,搭在用金线绣着明黄色龙纹丝被上,稍稍靠外,细长的丹凤眼望着地面,轻慢道:“不论如何,还是有劳道长先为朕把把脉吧。”
柒情绝看了他一眼,半晌没动,良久,才移驾走到龙床了边。
待他站定,立刻有宫女上前赐座。
南宫寒神色未变,只是搭在床畔等待把脉的手悄悄握起了拳,眉梢似乎挑了一下。
柒情绝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长发高绾,锦带飘扬似飞雪,仅仅是坐在那便是一道风景,整个人配着那奢华的背景就像是一幅画,而他必然是那画中最耀眼的一笔。
飞飞朝柒情绝走去,在靠近龙床时,她似乎看到南宫寒低着的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但仔细看了看,又不像是笑容……她停顿了一下,想起柒情绝之前说过的。
师父这次是带她来学勾心斗角和阴谋诡计的,现在她面前这个男人就是皇宫里乃至全凡尘最大的,换言之,那岂不就是所有阴谋诡计和勾心斗角的汇聚地?
飞飞不禁看向柒情绝,柒情绝侧首回望着她,保持着那个姿势动也不动,像一尊泛着飘渺白雾的玉石雕塑,直到飞飞停止胡思乱想,乖巧地走到他身边,他脸上的冷漠才有所缓和。
柒情绝淡淡传音入耳,一字一句都敲在飞飞心弦之上:“帝王心术,神鬼不言。”
飞飞闻言默默地垂下了头,眼睛盯着脚尖,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而就在此刻,养心殿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皇上,皇后娘娘求见。”
皇后?飞飞偷偷抬头瞧了南宫寒一眼,谁知后者居然也正在看着她,她一下子和他四目相对,看着他丹凤眼中明显的笑意,她忍不住浑身一哆嗦。
柒情绝修眉皱起,也不等南宫寒发话,直接就将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了他的脉门上,待南宫寒一个轻轻的“宣”字说完,他的手便已收了回去。
南宫寒没去看已入内殿的皇后,只是颇为认真和期待地询问着柒情绝:“不知对于朕的病,道长有何高见?”
柒情绝站起身,路过飞飞时低头瞥了她一眼,然后重回茶几边,盘膝坐下兀自饮茶。
他不咸不淡,不轻不重地说了二十一个字:“气急攻心,气血不顺,七情伤身,当安神宁心,好好修身养性。”
刚刚站稳的皇后听到这番话,浑身一震,险些摔倒,幸亏旁边的宫女扶住了她。
飞飞早已回到了柒情绝身边,她趁势去观察所谓全凡间最为尊贵的女人,果然美艳不可方物。只是……她的美丽中却带着浓浓的忧伤,从进来直到现在,她一直愁眉深锁,似乎没有人可以将它抚平。
“臣妾参见皇上。”皇后慌忙施礼,她低着头,宫髻云鬓,娥眉青黛,长而卷翘的睫毛颤颤垂着,显得那么小心翼翼。
飞飞不解,南宫寒看起来并非是个不讲情理的人,相反的,她还觉得他是她认识的人中除了柒情绝之外最讲道理的,怎么皇后身为他的枕边人,会这么怕他?
南宫寒微微一笑,优雅抿唇道:“皇后请起,怎么不打声招呼就直接过来了。”
他这话说得极是和蔼,听得人浑身舒爽,只是皇后却吓得噗通跪在地上,眼泪夺眶而出:“臣妾失礼,臣妾有罪,臣妾也是忧心皇上的病情,所以才……”
柒情绝突然站起来,打断皇后的话:“皇上,若无其他事,贫道先告退了。”
飞飞低着头跟在柒情绝身边,一语不发,也不敢再乱看。
南宫寒勾着唇角朝他们师徒俩望过去,视线在柒情绝身上停留两秒后转向飞飞,然后很长时间都没说话,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许久许久,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才温柔地说:“好,你先下去吧,若有事,朕再传召你。”
柒情绝不过只是略微颌首,算是回应,便转身离开了养心殿,形如疾风,身若长柳,惹得来回宫女和皇后看的痴痴傻傻,忘了反应。
飞飞走到养心殿大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刚好瞧见皇后走到了龙床边。
南宫寒轻轻抚了一下皇后的额头,一双丹凤眼哀伤而温柔地望着她,可那眼底深处却是谁也看不透的黑暗色彩。
柒情绝走出很远,忽然停住脚步,转身望向站在殿门处发呆的飞飞,他背着光的俊颜看不到表情,只是路过他身边的巡逻护卫和太监宫女都冷得浑身颤抖不止。
一座七层高塔内。
柒情绝侧身立在塔顶边沿,任风吹乱他的衣摆和长发却纹丝不动,腰间鸾带上系着的碧雪玉佩左右摇摆,似乎和他漫天飞舞的长发一样,都泛着一层璀璨的淡金色。
飞飞靠着门框,看着迎风而立的师父,心里明白他又生气了,却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许是发觉飞飞仍不知悔改,柒情绝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她,保持着刚才那个姿势不动如松,若非还会呼吸,定会叫人以为他已灵魂出窍了。
直到飞飞无比愧疚地走到他身边默默跪下,他望着她时眼中才稍敛了些寒意。
“方才为何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你可还记得师父说过的话。”是陈述句,意思就是他确定她必然是不记得了才敢这么做。
飞飞抿了抿唇,垂着头淡淡反驳:“我只是……觉得他不像坏人。有些好奇。”
柒情绝寒着脸,竟是冷哼一声,道:“之前于那妖孽,你也是这般说辞。”
飞飞被他堵得无言以对,只能沉默,心里满满都是慌张,并未发觉自己遗忘了什么。
“知人知面不知心,但愿凡间一行后,你能明白世事无常。”柒情绝冰冷地吐出几个字,转身就走。
飞飞一惊,赶忙爬了几步抱住他的腿,扑鼻而来的冷寒之气也无法让她松手。
柒情绝低头一看,一双细细柔柔的手臂抱着他的双腿,他没有反抗,只是沉默。
飞飞无措地轻咬下唇,挣扎半晌才下定决心抬头去看他,可对上他那双讳莫如深的黑眸,她又不知自己该怎么解释,只好哀求,所有的骄傲在这一刻全部消失了:“师父你别生我气的,我以后再也不会了,真的……”
柒情绝看着飞飞,她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哀伤,眼眶被泪浸湿,有些发红。
飞飞见柒情绝不回答,心里更慌了,其实她方才的确是做错了些事,那就是她对他撒了谎……也不能算是撒谎,她只是避重就轻罢了。
她之所以对南宫寒好奇,觉得他不像是坏人,都是因为南宫寒给她的感觉像柒情绝罢了。他们一样莫测,一样儒雅,只是柒情绝很冷漠,从来不笑,而南宫寒总是在笑,似乎很温柔。
难道,难道师父是因为她骗他,没有把实话都说出来才生气的?
飞飞眼泪直流:“师父,对不起……我真的不是骗你,我只是觉得你不会想知道这些才不说的……我只是看着南宫寒好像你,却又似乎和你完全不一样,才会对他好奇。我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的。”
柒情绝静静地听她说完,仍是没吭声,不过他却弯下了身,将她扶了起来。
飞飞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道:“师父,我……”
柒情绝没阻止她说下去,可飞飞却再也说不下去,因为柒情绝轻轻地瞥了她一眼,那一眼便让她噤了所有的声。她沉默地跟着他坐到了高塔边沿的栏杆座上,然后他的手就落在了她脸上,为她拭去泪痕后便迅速收回。
飞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这件事却真的实实在在发生了,虽然柒情绝似乎并未将这亲昵的举动放在心上,但她却不能不去想。那幻想中似乎会和气质身体一样冰冷的手,在触碰到她的脸颊时,竟并非如此,至少和外面阴沉的冬风相比,他的手更温暖。
“南宫寒绝非如你所见的那般简单,你不谙世事,在这地方若不谨慎小心,很易吃亏。”柒情绝淡淡地说着,没有再看她,只是端坐着望向远方,白衣胜雪,风姿翩然。
飞飞认真地听着,生怕再做什么惹他生气的事。
柒情绝依旧不回头,继续说下去:“南宫寒九岁登记,至此仅二十三岁,膝下无子,后宫无数,飞飞觉得为何?”
飞飞听得云里雾里,她迷茫地摇了摇头,这种问题不是她这个脑筋的人该去试图思考的。
柒情绝站起身,总算回头看了她一眼,天空在此刻忽然飘起蒙蒙细雨,中间还夹杂着少许雪花,飞飞透过这道天然的帘子仰视着他,只觉他星眸如玉,灿若寒星,相貌美极,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非凡之气,入神间仿佛和他一起身处在瑶池仙境,风华绝代。
飞飞情不自禁后撤几步,远远打量他,他那一身雪白的衣衫随风舞起,仿佛凌波踏水而来,颀长的身姿笔直如玉树,清清逸逸,美态万方。
只见他薄唇轻启,吐出一句话,可飞飞怎么都听不懂。
“其实雨雪并不想落下,它只想归去。”——他并非真正冷血无情,他只是想让她懂得什么是危险,可是她却一次又一次令他失望,让他归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