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徐泽值夜班不再是一个人,那些奔着陆定定而来的四面八方的青友们,将吧台围成一圈,聊着天坐等天亮。
这些青友里会抽烟的女孩不在少数,她们皆因“思想上的女流氓,生活里的好姑娘”这一标榜而团结在一起,大大咧咧地谈论着名利、生活、男人,以及性,并不因为身边坐着男性听客而有所收敛。她们并不约束的举止激励了身边的男性听客,让他们得以舒坦地吞云吐雾,很快便加入了她们的队伍,大谈着女性的隐私,云遮雾绕的吧台很快就“咯咯”地笑个不断。陆定定坐在一边,静静地抽着香烟,跟往常不一样,话语少了许多,只是偶尔插进去一两句总结,送给他们爽朗的笑声以表明她的参与性。舒彤舒缓的吉他曲很适合这样的夜深人静,在浮躁与喧嚣的话语里充当了巧妙的粘合,成为每一段燥热之间溶解清冷的过场。
陆定定忽然在众人的话语间插上了一句提醒而非总结,她拿着手指关节敲了敲吧台溜光的桌面说:“哎哎哎,注意点尺度,这儿还有一个娃大学都没毕业呢。”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打量着,并不觉得对方的言谈举止在举手投足之间还透露着象牙塔里的幼稚。众人看了看舒彤,舒彤一直在弹吉他,没有说话,但陆定定站出来辟谣了,“人家研究生呢。”于是众人将目光聚集到徐泽身上,因为到目前为止,除了舒彤只有徐泽还没有发言,只是用手掌托着下巴默默地听着众人得意的谈资。
“坏了坏了,这孩子还没有出门(校门)呢,硬是把人家给带坏了。”青友宝骏说。
“不要紧张,现在的学生都早熟得很。”青友虹纠正道。
“但是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呀。”青友龙说。
“徐泽你究竟听懂了多少?”陆定定问。到底还是陆定定冷静。
“智商80以下的人才听不懂呢。”徐泽回答,众人于是都松了一口气。
徐泽开口说,大学宿舍纪律里面有一条,叫做“熄灯后不得卧谈”。卧谈这个词有意思了,不止是窝在榻上谈天说地这么浅白,很显然,中文的隐晦赋予了卧谈这个词更为深邃的含义,让这个动词具备了形容词的某些意味,并偏向了****一端,从而成为大家茶余饭后诟病学校管理部的笑柄。徐泽问,熄灯后不卧谈干什么呢?谣言、两性、同学圈的诸多重大发现,皆在卧谈中得到了挖掘与延伸。徐泽记得有次卧谈至深夜,膀胱的紧张让徐泽没有掩上被子睡去,而是爬下了床,向厕所摸去。徐泽刚摸到厕所门口,迎面撞上了四班一女生从男厕所出来,徐泽吃了一惊,以为是自己看错了,赶忙转过身将目光追上去,但那女生已经揉着惺忪的睡眼拐进了脱脱的寝室,留给徐泽一个将信将疑的肯定。一个激灵涌上来,尿意减了大半,徐泽在尿杠前站了许久,才将磅礴的尿意细水长流而出,最后的几滴甚至是被挤出来的,徐泽忽然觉得膀胱刚刚的紧张很不值。徐泽走回寝室,感觉尿意似尽未尽,果然,在床上辗转了几个翻滚,又一阵磅礴的尿意汹涌而来了。徐泽反复的折腾惹恼了睡眠不佳的林雪树,在睡梦里喊出一声东北骂。徐泽畅快地解决了如厕问题,返回时路过脱脱的寝室,一阵男女混合的笑声挤出门缝,撞进徐泽的耳朵里,原来他们还没有结束卧谈。徐泽想,脱脱寝室的卧谈已经超越了某个高度,不再是单性方面坐井观天的臆断与遐想了。
陆定定总结道:“卧谈拔高了视野,大家都在卧谈中自我升华啦。”
栾斌拍手叫好,建议道:“大家都把被子啥的拿下来吧,今晚咱也回一次大学,重温一下卧谈可好?”
众青友纷纷表示同意,都蹑手蹑脚地潜回房间,抱下来了被子毯子,直接往身上一裹。吧台的灯光暗下去,书吧沙发区的灯光亮起来,众人都猫进了沙发,继续着未尽的话题。聊着聊着,天竟也渐渐地亮起来,众人也在天色逐渐泛白的过程中不知觉地掉进了睡眠里。徐泽由于值夜班习惯了,至始至终保持着藕断丝连的清醒,并饶有兴致地看着每个人在最后的一个点头里睡过去,以及其后时间里迥异的睡眠方式。这让徐泽想起了若干年前坐火车北上的那个夜晚,车厢里的乘客也是在卧谈后的疲惫里暂时地闭上了眼睛和嘴巴。
舒彤靠在徐泽的肩膀上第一个沉沉睡去,在醒来之前的几个小时内,徐泽好几次泛起以往卧谈过后磅礴的尿意,正是这股尿意让徐泽藕断丝连的清醒没有崩断。一边是肩头舒彤舒缓的鼻息,一边是裆下磅礴的尿意,徐泽在思想斗争中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徐泽曾经坚如磐石的爱情堤坝,在这个夜晚被舒彤冲击得残砖断瓦。徐泽在天将亮时决定,要塌就塌个彻底。
徐泽带了个女人回来啦!千真万确,带了个女人,仿佛徐泽已经把人家上过了,把人家从女孩搞成了女人似的。开学没两天,一对对眼睛就看见徐泽拉着一个女孩的手漫步在校园里,还带着她上了一堂酒店管理系的课。这么多双眼睛,难道都瞎了吗?
徐泽在酒店管理系的白板恋爱史确实让这些眼睛犹疑了那么几秒。远远地就看见徐泽走近了,从一个小黑点变成了一个人形,以往徐泽都是这么出现在同学眼里的,但这次不是了。而是远远的两个小黑点慢慢变大变清晰,徐泽身边分明还有一个人,但这个人不是林雪树,也不是胖子。林雪树和胖子同学们太熟悉了,还要等到黑点变大?而是一个长发飘逸的,大概是个女孩。待再走近些,看清这个女孩的脸了,也看清两人牵着的手了,女孩却又分明不是夏晓妍,这张脸谁也不认识。等徐泽打过招呼,从身边擦肩而过,这些眼睛回过头来又愣了那么几秒,确实不是夏晓妍。但******是谁呀?
徐泽牵了一个不是夏晓妍的女孩在校园里走,眼见为实,一张张嘴开始奔走相告,在奔走相告的过程中互相求证所见非虚。夏晓妍白天没在学校,这天没能与徐泽迎面相撞,所以注定了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夏晓妍晚上回到宿舍后,耳边就听到一张张嘴说:“木木今天牵着一个女孩,在校园里走,本来以为是你,走近了一瞧,却又不是你。”
夏晓妍一腚坐在了凳子上,半晌没有说出话来。这回看来是千真万确,铁证如山了。
董乐乐第一个拍起了桌子,这大概让她想到了黎琦,便愤怒地骂道:“真不愧是跟黎琦一窝子的人,兵挫挫一个,将挫挫一窝!”董乐乐刚骂完,转念一想不对,黎琦不喜欢自己,这是情有可原的,谁让自己当时喜欢上了人家呢?说到底还是自己活该。黎琦这一头的火压下去了,徐泽那一头的火又冒了上来,董乐乐一思量,这么一比较,徐泽着实要比黎琦混账多了,简直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徐泽这混账东西,脚踏两只船,简直比那肖雨还可恨!”董乐乐接着骂道,不觉然带出了肖雨,便毫不客气地连着肖雨一块儿骂了。“1207宿舍没一个好东西”,董乐乐顿了顿,接着说,“男生没一个好东西。”
周瑾是下午和艾瑞克在校园里散步的时候,瞧见徐泽拉着一个陌生女孩的手的。这让周瑾吃惊不小,但和徐泽打招呼的时候,周瑾还是一脸的平和,没有显露出多么不解的神色。周瑾想得到的,不管徐泽有多么喜欢夏晓妍,只要没出校门,没跳出酒店管理系这个圈子,徐泽就不会再往前一步。徐泽就是一只鸟,被关在笼子里是不会叫的,只有飞出去了,才会叫得欢。只是周瑾没有料到,徐泽还没有彻底地飞出鸟笼子,就叫欢开了。周瑾一下午就这么琢磨着,心想宿舍今晚定是乱成了一锅粥,便打发了艾瑞克早早地回来了。果不其然,宿舍里呆的呆,骂的骂,伤神的伤神。
“乐乐你就少骂两句吧,还用得着骂他,你也不怕脏了你的嘴?”周瑾说。董乐乐果真就闭了嘴,宿舍顿时清净了。
黄嘉茜看见徐泽的时候,正好是在课堂上,当然后面还有尾随着的林雪树。徐泽没有跟他们一起坐,而是牵着那个女孩坐到了后排,只是冲他们打了一个不尴不尬的招呼。黄嘉茜以为那是徐泽的妹妹之类的,到津城来玩儿的,但细细看去,又不像是兄妹的样子,黄嘉茜越看越出神,心也越看越凉,仿佛受到了打击,林雪树在耳边的话一句也没有听进耳朵里去。等到下课了,看着徐泽牵着那个女孩远去的背影,黄嘉茜才缓过神来,看到了一旁的林雪树,愣愣地问:
“那个女孩是谁呀?怎么跟木木这么亲?”
林雪树摸了摸脑袋,也是一脸的疑惑,回答道:“不知道。这小子是什么情况?去年暑假回学校就像下了一趟煤窑,今年倒牵回来一个姑娘。”
林雪树这句半开玩笑的话惹得黄嘉茜很不高兴,黄嘉茜就冲林雪树说:“你把女生都当成什么了?”说完便走。
林雪树一脸的疑惑变成了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知道哪句话惹得黄嘉茜不高兴了。他又挠挠头,自嘲似的嘿嘿一笑道:“这小子,夏晓妍就在身边,却说什么大学期间无心谈恋爱,这回倒好,还没毕业呢,倒从校外牵了一个回来,谈恋爱都排到我前面去了。”林雪树看着黄嘉茜远去的背影,没有追上去,只是叹了口气道:“我怎么就没有这福气呢?”
黄嘉茜回到了宿舍,看见夏晓妍从外边回来,有点犹疑要不要说,但看着夏晓妍挺好的心情,忍了忍没先说,谁知道董乐乐从隔壁宿舍回来,看见夏晓妍便劈头盖脸地一股脑儿端了,说得黄嘉茜心里咯噔咯噔、扑通扑通,倒好像自己被徐泽“甩”了似的。董乐乐说完之后,夏晓妍一腚坐在了凳子上,黄嘉茜的心也跟着一腚坐到凳子上去了,一晚上都是忧郁的神情,没有说话。
夏晓妍呆呆的表情让周瑾很不安,要是夏晓妍爆发一下,周瑾反而安心很多,爆发之后就安宁了。但怕就怕在呆呆的平静,越安静越让人心里没底,无法预料什么时候会爆发出来,让人措手不及。周瑾就摇摇夏晓妍的肩膀说:
“晓妍,你放开嗓门吼一声,你倒是吼一声呀!”
周瑾又看看黄嘉茜,也是一副呆呆的表情,摇摇头叹口气说:
“这倒好,还能传染,都成双了。”
晚上,周瑾盯着每个人都爬上了床,才熄了灯和衣睡下。周瑾哪里睡得着,在寂静的黑夜里摸索着每个人的气息。董乐乐气息很快就匀称了,骂完了气也顺了,典型的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黄嘉茜也在不久后睡去,周瑾听着黄嘉茜些微急促的鼻息平静下去,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最不放心的就是夏晓妍了,鼻息一直很均匀、平静、没有波澜,让周瑾等得几乎要急火攻心。终于,在午夜三点的时候,夏晓妍的哭腔喷薄而出,浩浩荡荡地回荡在宿舍的四壁,周瑾一腚从床上坐起来,大声呼喊道:
“好好好,哭出来了就好,哭出来了就好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