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夏水踏入正堂的时候,那两个小丫头已经殷勤地在给季舒和周姝奉茶了。
季舒和周姝二人就像一对相交甚好的故友,在从容有礼地交谈商议着什么。
她走过去站在季舒身后,看着那几个花衣小丫头看见季舒非常开心的样子,完全把他当成了新姑爷,不是碍于他庄主的尊贵身份,真想以小女儿家在年龄上带着的特有的可爱和他说说笑笑。
“哦,这位就是夏水吧?”周姝正和季舒聊着,其实他们在说什么,等她来到时候那个话题好像恰好说完,周姝抬起半掩素手的胭脂色锦袖,微微扬起白玉盘,两颗黑玛瑙定上来,一条朱红的缝开启,道了话,她的声音轻稳中带着少女的娇柔。
“是。”季舒替她回答,他的目光温和地看着她,就算是一个字,都涵盖了他对《礼》的细致诠释。
周姝对她点头含笑,礼仪周全。
然后他们又继续该说什么说什么的聊起了他们的婚事。
最后送走了周姝,季舒也未对夏水交代什么,连看到她都像看到了空气一样,夏水已经傻在了原地,连问他都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临婚前,周姝还特别关照夏水,写来一封信问季舒要不要娶夏水一同过门。她说关于季舒和夏水的感情他早有耳闻,只是自己是众望所归所以身不由要做正室,夏水也绝不会受到亏待,她会与夏水和睦相处尽到为人妻的职责。
季舒回信婉言拒绝了。因为季舒心中想得非常清楚,利用完周姝后就会正室迎娶夏水为妻。
自那后,季舒对夏水的视而不见更像一种暂时的躲避,董虚先生和小孩儿都明白季舒和夏水现在的情况,知道夏水突然面临这种事心里一定非常难过,所以他们商量着以后如果有负担轻点的任务,就带上夏水一起,让她换换环境换一种忙碌的方式应该会对她心情好点。季舒突然进行政治联姻,他心中所想都不是他们能够随便猜测的,现在季舒已经是庄主了,和所有人都拉开距离是维护自身安全而必须的。
后来,夏水真的通过董虚先生和陈秀琛的关系,访过好多名医,他们大多早年就受水色山庄邀请前去治疗过季舒的腿,可是很奇怪的是,有些大夫在疑难杂症上有着近乎疯狂的探索精神,却对季舒的断腿避而不闻,而且其中的大多数也都曾想过为季舒的双腿做个支撑,甚至还联系了一些私淑鲁班的木匠,都说季舒不适合。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绻云院的时候,正碰上季舒送周姝出来,周姝又来了?她在一侧垂首站定,等他们走过来,然后跟在季舒现在随身带着的几个男仆身后一起送走了周姝。临走前,她记得周姝看她的眼神,总想从她眸中探得什么似的,总之那种目光很不讨喜。
可是当送周姝走后,他折身便自然地拉上了她的手,夏水看着被他拉住的手整个人都懵了,记得她还打了季舒一耳光呢,他不气还这般温柔难舍。若说不爱,那现在便可以甩开他的手,可是她心里的难过缠绵缱绻,季舒拉她手的此刻是很真挚的,她放不开,绝情难演。
季舒拉着她旁若无人般对路过行礼的下人点头走过,然后慢慢的叮嘱她:“这回董虚先生和怀岸要去一趟芳草州,取一份月朦胧的文件,这份文件是放在一个老婆婆那儿,你若不想去就不要去了。”夏水心里浮现一丝苦味,她对季舒说:“那老婆婆喜欢下棋,我与她对弈,董虚先生和怀岸趁机去取文件。”季舒点点头,原来她早知道,现在的夏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事还需要他来传递的自闭小姑娘了,这么想想,他错过了她的一段成长心里ting难过的。但是在面儿上,季舒还是拉着她的手一步步往回走,说:“无论任务能否完成,记住安全第一,在外面好好保护自己。”夏水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我第一次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偏偏是至今最危险的一次,那时你怎么不说“好好保护自己”?第二次我跌入水底,身上还被绳子束缚,那时你怎么不说“好好保护自己”?上一次在异地水土不服,后又怕你担心我们马不停蹄地赶回来,那时你怎么不说“好好保护自己”?夏水将手从他手心抽离,冷悠悠地哼了一声转去了另一个方向走掉了。
这一回,在身后没有人喝她“站住”;这一回,在身后没有皮鞭声;这一回,更不会有人似笑非笑地俯身看着她的眼睛说她“越来越放肆”、“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之类的话;这一回,什么都没有了。
芳草州,夏水与面目和蔼气质高贵优雅的布衣老婆婆对弈时,周围是贫农家的旧摆设,只是没有一件家具是破损的而已。
对弈间,老婆婆洞悉人心的眼神透过来,夏水从棋盘中抬眸,正对上她的目光。
“姑娘从进来,就这样眉间微蹙,迷茫无主,双目盈水,一定是为情所困吧?”老婆婆微笑道,然后举棋不定。
“婆婆还会观面相?”夏水轻笑,并未把她的话放在心里,觉得这不过是她不敢落子在拖延时间罢了。
“年纪大了,见得人多了,能看出些来,哪里是会观面相呢?”老婆婆笑了笑,依然是不肯落子。
“我们还是先下完这局棋,分出胜负吧?”夏水摊摊手对她笑着说。
“唉……”老婆婆落下一子,果然是路到尽头了,她有几分自嘲的笑了笑,深觉自己不如现在的年轻人了,从棋艺从心术,她说:“年轻时,我与人对弈眼里也是只有胜负,棋有胜负,人生可有胜负吗?”
“人生如棋,棋可以不如人生。”夏水落下一子,与她道:“胜负在人心中,棋的胜负只在人手中,做一件事有成败,人生没有。”
“呵呵,唉……”老婆婆落下一子,她已经知道自己这局是输了,可是她仍然步步归尘,道:“姑娘看似年少,心却比我这老婆子还老,本来还以为能做姑娘的知心人,现在看来……”
“婆婆不是对我的心有兴趣吧,婆婆这局棋虽然要输给我了,但是那局棋婆婆不想输吧?”夏水落下一子,大局已定,她赢了,也露出一个看不穿的笑。
对面的老婆婆点点头,手伸到脸下,她手指纤细莹润,抚了抚颈边的一条伤疤般的卷皮,对她微微一笑,分外狡黠,浑浊发黄但绝不是因为年迈的双眸瞧着夏水,趁其不备一条银光快如流星飞向夏水。
夏水闪避开来,以为是匕首之类的器具,可没想到竟是水银?她拍桌而起,转身落地,从袖中che下一条布蒙于面开始与这假婆婆交手。
可这婆婆的打法就像变戏法一样,手中总能出现各种各样好看且诡异的东西,一朵粉莲却化出绿色毒烟,一条绳子垂直上了天她攀上去便瞬间消失了,下一瞬间肩膀上被轻轻一拍,白色的粉末覆盖了眼前的一起,她便倒地不起。
黑暗中听到破门声,还有一阵脚步声,有三个人……在她意识快要消失殆尽时,唯一听得的是董虚先生急切的喊声,喊的是她的名字,为何是“夏水”?夏水是谁?
她陷入了沉沉的梦境,梦境里眼前是黑暗中的房间,好素朴典雅的家具,为何不点灯?她借着月光恐惧地以目光描摹那些家具的轮廓,突然那扇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男人,他将她粗暴地按到,身下是美人榻,上面的细腻兽皮就像是她为了迎接这场合欢而备,羞耻心让她极度地厌恶憎恨这个男人!
在回去的路上,董虚先生和小孩儿下马去附近找人向水色山庄传消息,向季舒提前汇报情况之类的,也方便季舒下一步的部署之类的。她也下了马,牵着马一步步走在人潮如海的集市上,昨日醒来她已昏睡一天,可是她觉得自己像睡了两年,梦境里那些模模糊糊的情景,都不外乎一个“凌辱”,也有缠绵痴情,可是是谁痴情?是谁无情?她完全理不清。也许是睡了一天,她现在感觉自己体力很好,走起路来都是脚下生风的感觉,而且目之所及都是些不错的好东西,运气似乎都好起来了。
她慢慢走到一处书摊前停下了脚步,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她“很有见识”地直视着地上那本宽宽的黄皮册子,上面写着“房中秘书七十二式”,抬头看见坐在书摊前一身布衣抄着手,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也无一丝表情的店家,她问都不问拿起那本书,问店家:“多少钱?”店家是个年轻男子,看上去也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但是他觉得自己卖这种书很丢脸的样子,夏水来到他摊前他也是把脸侧到右边,快把左脸都侧过去的样子,对夏水伸~出五个指头,夏水从荷包里翻出一两银子递给了他,把书卷起来塞进怀中的包袱里,翻身上马去找董虚先生和小孩儿他们了。留下店家回过头怔怔地看着这个一脸清纯,神情冰冷的小姑娘买走了一本****读物,无法明白这个世界怎么了。
这天晚上,他们已经到了水色山庄,山庄外十里道上都挂满了喜绸红花,一盏盏的红灯热闹地挂在路上,把整条路照亮,策马而行,不知道有多舒服,可这是季舒的大婚之日。
董虚先生一路上时时注意着夏水的神情变化,如果可以他真想把夏水的感官都封起来,小孩儿也一声不吭地走着,他并不埋怨他从小就跟随的公子成亲当日却还安排他在外面做任务,毕竟连他都觉得这算什么?公子根本就不是真心要娶那个中书之女周姝的,还是政治联姻而已,公子最后肯定会正式地娶小水姐姐为妻,那时候周姝什么的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山庄内了,但是为什么他现在还是觉得非常xiong闷呢?快窒息了啊……
天上那一轮明月,如果存在的话,该是多么讽刺,而是今晚夜风沉默又凄冷,吹拂着她的发丝都带着潮shi的气息,回首望天,阴云遍布,没有月亮。
他们三人回到水色山庄,只有在门边接应的两名男仆将他们的马牵去安顿了,然后三人就该去换衣服的换衣服,该准备去厨房找吃的的找吃的,该回屋放书的放书。
夏水把那本《房中秘书七十二式》掏出来,借着chuang前明月光想翻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