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朴了一冬的褐色花枝绽出了粉雕玉琢的望春玉兰,盖着白雪眠了几月的石板地面开始露出崭新的面目,樱草色衫子雪白新裙腰若流纨素的清新身影拿着扫帚一点一点清扫晨院,却闻到一丝桃花甜,她抬眸笑这春天叫人发~情的气息。
又过了一年,夏水乌压压的发间终于多了一点色彩,是一支接骨木步摇,白色的花簇,缀着小小的红玉珠子,来模仿接骨木的果实。这支发簪是季舒在元宵节上带着夏水游戏山下看花灯时,给她添置的第一件首饰,还曾疼爱地说:“看看街上的女孩子哪个跟你一样不懂得装扮,发钗都用黑色的?还是戴上这支,改改假小子的样子。”
后来季舒才想起他一眼挑中的这支步摇是接骨木的形状,不禁苦笑。
这天,院门口闪入一个纤媚柔弱的身影,粉裳白裙映着春景叫人忍不住想多看上几眼,她发间装饰雪玉雕琢的珍珠梅,夏季少花时节的珍珠梅,精细的制作似乎也将夏日的香气注入其中,珍珠梅的光芒笼罩在她身上,皮肤保养得细滑白腻得有些病态显得不胜日光的她与珍珠梅及其不搭调,几乎驾驭不住它的气场。
夏水好奇地瞧着门口那边的人儿,那人儿也悄悄地走来,轻手轻脚的好像怕惊了这院里的人,却完全把站在院中做着洒扫,且现在正看着她的夏水当做了一片空无。
夏水走前两步,完完整整地站在她视线里,正当问她,她终于承认了什么似的正眼瞧上阳光下刚经过水洗一般闪闪发亮的夏水,平淡无奇的长相、甚至都不怎么白皙的皮肤,却丝毫掩盖不住她身上那股子灵光气,女孩儿目光有些闪躲,为了掩饰她心中的自卑不如,她抢着先开了口道:“这位姐姐,请问……”
夏水看着她这不同一般的打扮,难道不识字?夏水问她:“小姐迷路了吗?”怎么就觉得她像走错了院子一样?
女孩儿轻轻低低地娇~声问她:“请问姐姐,这里是哪位公子小姐的住所?”
夏水不禁心生怜爱,柔柔地告诉她:“这里是绻云院,季舒公子的住处。”
女孩儿大喜过望,仰头笑起来,眼睛从夏水耳旁看过去好像半晌是在与空气对话,根本看不到夏水的样子说道:“哦,我迷路了,还以为找不到这儿了。”
夏水正打算带她去找季舒,谁知季舒已经出了书房,自己推着轮椅到了院子里,夏水回头道:“公子,这位小姐迷路了,不过是来找你的。”
女孩儿抬手一抹眼角,棕色的浅眉分外好看,宽宽的双眼皮眼角处亮晶晶的像是泪渍,细细的声音嘤嘤道:“舒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夏水突然背后一阵恶寒,这明显的唱戏般的变化,让她皮肤都麻麻的硬了一层,回头一看,不知为何,有这种感觉,女孩儿细眉细眼的样子仔细看来并不比她小,反而不知比她大多少岁,眼里快磕出泪花儿的样子就像一朵挂了水珠儿的花儿在颤~抖着流下水珠。
季舒看着夏水见了乔眉儿的样子正想笑,但也面对着乔眉儿,依旧保持淡淡的表情,对她一点头,道:“当然记得,眉儿三年未见又漂亮了。”
没想到季舒这样残疾的身子,居然还有青梅竹马之好,总之跟着季舒的这一两年看着他接来一个又一个身娇肉贵花容月貌的名门闺秀、将门淑女,又将她们一个又一个被他迷得晕头转向得送走,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夏水已经知道他是个情场高手,现在再来什么,她都习以为常了。
夏水想说二位进屋慢慢聊,我给你们端茶点去,结果夏水还没说,乔眉儿就跑过去扑进了季舒怀里,泪涟涟地吟起一首诗:“相见难时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夏水自觉地将自己当做透明人无视走开。
蕫虚先生和小孩儿一大早便出门办事,一个去了校场,一个去了山下小镇办事,临走前还商量这是为给季舒和夏水创造二人相处的机会,所以能晚点归来就晚点归来,夏水也没想到乔眉儿来了。
厅堂上夏水侍奉好了差点,乔眉儿一直拉着季舒的手似有说不完的话,季舒也好耐心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听她慢慢诉说,走来走去夏水大概也听到了一点,这个乔眉儿的父亲是老庄主生前的故交,与老夫人、白清霜也都相交甚好,所以每过三年开春都会不远千里而来拜会,乔眉儿是家中独女,每次也都会随家父一同前来,听她自己说老夫人很疼她,她不在的时候十分想念,这回她来老夫人又是高兴得不得了,像把她当成亲孙女一样搂在怀里心肝儿心肝儿地唤。
夏水本想识相地走掉,让你们一家人慢慢聊,但是她一走这不就成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所以她还是呆着吧。
季舒的目光完全都在乔眉儿脸上,柔柔的目光静静地听她说话,乔眉儿得到如此注视,加上旁边还有一个观众,她更是眉飞色舞将他们小时候事回忆得有声有色,比如她第一次在水色山庄跟着父亲参观,瞧见花丛中小兔子跑过,追着兔子迷了路,哭着走入了瀚澜院,还好遇上了住在里面的季舒,季舒就拉着她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走回了父亲身边,路上为了哄她不哭,摘了青梅塞进自己嘴里,把酸出的一脸苦相给她看逗她笑……夏水听着听着,觉得自己现在练习如何做一个透明人练得越来越成功了。
很快的,蕫虚先生和小孩儿回来了,乔眉儿被打断,然后小孩儿过来拉着夏水成功撤退,但没一会儿又被季舒都叫了出来,一起候命。说什么有客人来,怎么能连个伺~候茶水的人都没。
当时乔眉儿回头看着后边低头垂手并肩站在一起的小孩儿和夏水,很不合时宜地说了句:“舒哥哥,你看他们两人像不像一对璧人?”
夏水抬起头看看身边已经高出她半天,只比公子矮了一头的小孩儿,摸~摸他的头并将两人的头凑一块儿,笑着对乔眉儿说:“这是我弟弟。”
全场恶寒,春天真的来了吗?
中午水色山庄老夫人那边传话过来,请季舒和乔眉儿去笑生院开宴,夏水以为自己照例不用过去,有小孩儿在旁伺~候,她正开心今天中午能吃上张大娘做的甜甜鸡蛋羹了,搓着手开心地要出正厅去,没想到季舒叫住她让她跟了来,小孩儿留在绻云院。
夏水在后面推着他,心里失落,跟着他去开家宴之类的宴席,一般是没得吃的,只能候在一边看重要人物们推杯换盏品尝佳肴,有时肚子咕咕叫出来被听见也是非常尴尬的,季子和练秋照顾她,把她偷偷拉到一旁,有次季子偷拿了鸡腿虾仁给她吃还差点被有心路过的三夫人金桐桐发现,总之陪季舒去开宴是件危险的事。
季舒知道夏水吃不得鸡蛋羹的失落心情,便派人带了夏水去和乔家仆人一起吃饭。那顿饭吃得好不热闹,因为大家都知道水色山庄少庄主院里的夏水,一直很出名,但谁都还没见过,听说一开始还是被季舒亲自挑去的,自此身边就有了她这么个使唤丫鬟,而且多年来还只有她一个。
他们听说夏水面对杀人不眨眼的盗贼临危不乱,凭借着聪明才智护主周全,现在又在水色山庄的练兵场地研习兵法,与各种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切磋之下居然更胜一筹,所以一直以为这个夏水肯定生得貌美天仙,比之洛神都更一芳倾世,今日得见,原来是个长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丫头,不过心里还真是痛快。夏水听到的当然是周围这一群的乔家婢女唧唧喳喳的夸她,不过也能听到个个在下面窃喜她容貌大众,她倒想起来,不久前就连金桐桐见了她都说过,怎么还不如刚来时俏丽,请我们家的二公子手下留留情,莫要再让夏水去校场受折磨。夏水笑了笑,长相重要?金桐桐为何至今都想将她留于季子身边?
不想了,开始吃饭,夏水拿起筷子,周围的婢女也都不再说话,她夹向那盘干煸豆角,十几双筷子同时夹向那盘干煸豆角,一人一筷,连她手下的都被抢走了,再一看盘中只剩下一段干干的红辣椒,夏水筷子在盘子上空移动两下,连那段辣椒都被人夹走了。她怀疑地扒了两口米饭,刚一举筷,周围的眼神都紧紧地瞅着她,她迅速地下筷,每一盘都假装要夹,结果一眨眼的功夫,整张大桌子上,十几盘菜都空了,再看身边乔家婢女的碗里,个个高出了一座小山,一个个都迅猛地扒饭,夏水只得干吃那晚米饭,最后想回个二碗,都发现锅里已经空了,拿起锅铲想吃点锅底的锅巴,也被突然跑来的一个婢女撞飞,刷刷两下,锅巴都没了!
夏水不得不放下碗,抚着依旧扁扁的小肚子走到门边去,恰好听见身后的婢女小声地说:“我们这样不好吧?”另一个又说:“有什么不好,我们家小姐一心想要嫁给水色山庄的少庄主,现在不给这小丫头个下马威怎么行?!”夏水装作没听见,步履飘飘地走出了门去季舒那边。
季舒知道夏水回来了,就站在她身后,但是感觉她怎么没有吃饭似的?
这顿宴席开得早,但是直到未时才结束,夏水推着季舒和他们又是谈话又是送别,乔眉儿发现这个夏水狗皮膏药般贴在季舒身上,一会儿都不曾离开,想与季舒单独说两句话都很难,也不知怎么了,舒哥哥现在看起来待她比之前温和了好些,可反而感觉与他更远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