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为始终担心范泛的身体。让人爱怜的女子有两种,弱质和弱智。前者好办,多锻炼,多吃药,但是锻炼和吃药解决不了弱智,男人可以容忍女人边吃药或者边咳嗽听他说话,但是绝对不喜欢他说一句,女人问三句的对话方式。许多人喜欢林妹妹也只是因为她身子弱,而不是脑子弱,当然也不乏一些甘做老师的男人去接纳弱智女子,毕竟说白了,教书和婚姻的目的都是育人。
摩托停在范泛住所外,小为按了几下喇叭。按完之后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这种没有经过事先约定的暗号没有丝毫存在的意义,但是杜小为也没有勇气喊出“范泛”二字。有时,有些名字和名词只适合在心里默念,当你我决定说出口的时候却发生心生怯感,好似动物园的动物,一旦从里面放出去自己就会觉得不适,情况类似于你敢在心里默念一百遍“我今天又****了”,却根本不敢大声喊出来一次。
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范泛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小为呆看着站在门口拿毛巾擦头发的范泛,咽了下口水。
范泛说:“我听喇叭就知道是你。”
小为心里一阵慌乱,回答:“我路过,随便,随便看看。”
范泛转身进屋,小为顺着门开的缝隙望着她的背影,后背的衣服由于头发的缘故而潮湿,白色的吊带若隐若现。他心里感到几分愉快,心想,今天够了,先走人。但是发动了几下,摩托车丝毫不见动静,摸了一下机身还是热的,心里后悔刚才的熄火行为。
屋里传来范泛的声音,“你等我一下。”
范泛坐在后座,小为一边驾驶,一边感受她的双臂给自己腰部的力度。她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小为说:“明明是我带着你。”
范泛说:“是,是,我告诉你个地方,你带我去。”
摩托向镇外驶去,道路上到处是散落的泥块,视线所及之处矗立着几个小为叫不出名的庞大机器,轰鸣声源源不断地传来,机器不远处是几个大坑,坑中躺着建筑的雏形,水泥墙壁和钢筋从坑中竖起,有渣土车在那里开进开出。一大群工人正低着头忙碌的施工,他们的脚下是一片曾经叫做农田的土地,绿色的草苗早被掀了底。杜小为对眼前的施工感到莫名,自己身在小镇,却不知小镇处在变化,想回去之后一定要弄清楚。
范泛在后座拉扯了一下小为的衣服,说:“看,好多毛驴。”他放慢速度,转过头去,在左手边距离机器几百米远的地方,有一处面积适中的草地,上面有许多阿凡提的坐骑。突然有毛驴叫了起来,声音洪亮,在音量方面,小为觉得它们已经战胜了机器。
范泛说:“停一下,停一下。”小为停车,与她驻足路边,范泛对视觉效果不满意,又拖着小为往毛驴方向移动了几十米。毛驴的叫声此起彼伏,几只看样子是公的毛驴围着几只母毛驴,随着叫声越来越大,小为渐渐感觉情况不对,眼看着几只驴的驴鞭快拖到了地面,他转头问范泛:“你就带我来看这个?”
范泛说:“当然不是。”
小为说:“那走吧。”
范泛意犹未尽,往回走的时候问小为:“那几只毛驴是怎么回事?”
杜小为知道她指的是那几只发情的毛驴,一时犹豫,不知该如何用语言表达。想了半天,说,上车。
车上,二人沉默了半天,而身后的毛驴却叫得更撒欢了。范泛突然说了句,毛驴那玩意儿可真吓人。但是,恰巧旁边经过了渣土车队,轰隆的声音完全盖住了这句话,这一足够破坏任何美好形象的话被车轮碾碎。小为什么都没有听见,他只是在想,真纯,真他妈够纯。
二十分钟后,车在一堵镶着朱色铁门的墙外停了下来。
杜小为问:“这是什么地方?然后自我纠正,这里当然还是小镇,改问,这里是做什么的?”
范泛说:“嘘,别说话,你听。”
远处的机器运作声越来越大,过了许久,她问:“听到了吗?”
杜小为不得要领,问,什么?
范泛说,狗叫。小为一脸的疑惑。
范泛指着围墙接着说,这里面试杀狗的,你有没有觉得最近镇上少了许多狗,尤其是母狗。
小为脑中没有记忆参考,不点头也不摇头。
范泛说,在饭店里,我听他们在吃饭的时候说,也不知道是镇长还是书记现在得了一种怪病,对了,书记和镇长有什么区别?
小为说:“书记比镇长大,电视剧可以说镇长贪污,但不能说是书记。”脑子里却在搜索小镇的镇长和书记的模样,过了半天才发现自己根本就认不清谁是谁。
范泛“哦”了一声,接着刚才的说,具体也不知道是当中的哪一个,反正得了怪病,现在不能接触热的东西。不是烫的,是热的,就像太阳光,不能出门,也没办法做事。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个老大夫,大夫说是镇长身上的阴气太重,需要补充阳气。那帮呆子居然信了,就问怎么补?你猜怎么补?
范泛看着小为,小为想到那些神鬼传说,用手掌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一个横切的动作。
她摇摇手,说道:“怎么可能,大夫先问了镇长属什么,他们说是属狗,然后大夫就交代他们让镇长多吃狗鞭。”
小为听得目瞪口呆,问了一句,“那要属龙怎么办?”
范泛说:“你别打岔……属龙啊,吃蛇不就行了……噢,蛇的公母比较难分啊。哎呀,不管了,反正他属狗,那个大夫交代说,现在正好是狗交配的旺季,所以公狗的阳气最旺,但是必须得让它们攒一个月。”
小为问:“怎么攒?”
范泛说:“他们把别人家的母狗都捉来了,一分钱没给,捉不来的就毒死。”
小为说:“全部毒死不省事多了。”
范泛说:“你笨死了,万一公狗吃了怎么办?他们把母狗抓来宰了,还能赚钱。”
小为听得后背发凉,想小镇现在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情。范泛说:“我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这个地方,你能帮我救那些狗吗?”
他听罢,看着眼前的大门,从里面关上的,院内应该有人,撞门不足取。再看了看围墙,大概三米多高,墙顶镶满了玻璃渣,翻墙也行不通。他对范泛说:“这是私闯民宅,而且要进去也很困难。”
范泛沉默半晌,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怕?”
小为想,这事无非四种情况:一,进不去;二,进去了,出不来;三,进去了,出的来;四,进去了,出来了,然后被送进局子。虽然每件事发生的概率都是百分之二十五,但贸然去做就是十分之二百五。他回答范泛,我不是怕,是现在太突然……
范泛打断他的话,说:“我真的很想救那些狗,只能找你。”
小为注视着她。范泛最后的四个字把整句话的意义做到了升华,仿佛“只能找你”并不是“只能找你”,而是“我好爱你”。
小为激动归激动,思索一阵,问她,救出来的狗该怎么办?
范泛说,放生啊。
杜小为说,它们会回哪?
范泛说,家啊。
杜小为说:“他们也知道这个,所以狗跑了还是会抓回来的。”
范泛陷入沉思。小为又说:“何况我连里面什么情况都不清楚,所以我当然会怕。在我不清楚的时候我只能是怕,但是在我清楚之后我就可以选择怕还是不怕。”
说话间,朱红色的大门突然开启。小为和范泛好奇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从门后走出几个中年男人搬着几个笼子,笼子里是清一色的狗。
小为小声对范泛说:“完了,人家要转移了。”
范泛手捂着嘴转过身去,说,走。
远处驶来一辆卡车,停在了铁门边,那几个男人奋力地把笼子抬上车,笼子里的狗朝小为看了看,没有任何异常。
小为感觉心理轻松异常,事实上,他在见到那几个男人的时候就已经把将要发生的情况在脑子里模拟了一遍,对白也早就准备好了。他会先摸摸摩托车的机身,看看有没有冷却。然后走到离墙近一点的地方,因为哪里不仅有碎砖,而且万一要是打起来了,因为背靠围墙所以不用担心被人从后偷袭。当然,唯一的缺点就是跑不了。但小为压根就没把它考虑在内,即使这件事最大的受益者只是那些憋坏的公狗。因为他的行为都被范泛看在眼里,男人年轻人多半在意女人的眼光,到年老时只在意自己的膀胱。而且仔细看“架”和“男人”,会发现它们的构成元素都是“力、十、人、口”。
等待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他就会倚着墙先客套的喊一句,大哥,这狗挺不错啊。男人要么不回话,但如果回话,回的肯定是,“****,你谁啊”。但是无所谓,两种情况的意义都是相同的。接下来,小为会凑上去看狗,不仅要看,还得夸,对方应该还是不做任何反应。在他们装箱之前,有意无意地问问价钱。如果他们有交易的意向,那事情就顺利了,杜小为之家就用摩托来交换,虽然心疼,但男人用摩托的初衷就是泡妞的,无非是变了个形式而已。
但是之后,接下来,小为再也模拟不出任何画面了,甚至为自己准备动手的想法而直骂****。就算自己真的是神功盖世,救了那些狗的命,那自己的狗命该怎么办呢?只能是选择出逃。一年回来看一次大鸣和范泛,还不能去看小波,两人已经成了对手了。这种情况持续个五六年后,范泛会告诉小为不用跑了,因为镇长已经死了。然后,范泛旁边的小孩也说,叔叔,你就别跑了。小为会问孩子是谁。范泛说,我儿子。
然后就这样,为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做了一些事而导致亡命天涯,事隔多年后,自己莫名其妙的成了叔叔。好男儿自然是志在四方,但他们总喜欢把自己立足的这一方所剔除,但是在其它地方的好男儿眼中,这也是一个方向。所以,你走了无所谓,自然会有它方的好男儿来填补,所以,妞被泡,属必然。
小为感觉心里轻松许多,驾着车回饭店。路过之前的那片草地时,只见草,而驴们已不见踪影。
小为想起一些事,问范泛,你昨天是怎么了?
范泛说,没什么,老毛病。
杜小为说,那你为什么还上班?
范泛在后座不说话,到了饭店下车时才回过一句,我缺钱。
小为没说话,他被经理在饭店门口拦住。施必妥问他,你住在哪?
小为想说,关你屁事。然后口上说,××路边。
经理又问他有没有看见昨天的车祸。
小为想说,关我屁事。口上又说,有,不是很清楚。
施必妥“哦”了一声。小为凭自己的感觉,认为上次的事故势必会影响饭店的生意。果然,饭店爆满了。
小波也在吃饭的人群中,问清楚了,小为才知道这群是上面下来的专家组。
小为说,是不是关于那件事故?
小波神情严肃地说,我想说,但是现在的确不方便说,很快就会有机会的。
出于前一份工作的影响,小为对小镇最近的一些事的好奇心越来越重。好奇心是样好东西,它与求知欲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前者是希望了解正在发生的事,而后者渴望知道的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正因为前人有好奇心,后人的求知欲才有可能能得到满足。
事实是,早在两年前,小镇便已经被列在了上级的发展计划之中,因为上有包公,加上这几年又有重要的铁路和公路修建通过小镇,可以发展旅游业。之后,小镇在各级政府和领导的关怀之下,积极贯彻和执行科学发展观,动用一切可行的措施进行招商引资。这样一来小镇经济发展了,居民的收入多了,政府的钱自然也就多了,那就更有发展动力了。政府的思路一般来说很简单:穷则思变。因为不思则变穷。
杜小为在大学时曾经狂热的迷恋西部,自己的梦想就是混在西部,然后再养几头牛谋生,也就是所谓的“西部牛仔”。在大学四年里,他假期的大部分时间都献在了纵横西部各省上,接下来的事就仿佛是嫖妓,如果你老是一直嫖同一个妓女,难免会跟她产生感情,况且那个妓女身世还特别悲惨,是个有良心的男人都会动真情,小为就是那个男人,从此他便立志要扎根西部,服务西部,当然,还有壮烈的献身西部。然后,毕业之后,他……进入了一家报社。
三年多之前,小为还在做记者的工作。工作虽然繁忙,但也算是小为梦寐以求的职业,他一直认为成为记者不算是伟大的梦想,因为就算成为一个伟大的记者也只是一个梦想而已。
他在没入行之前就觉得时下的许多新闻都远离了真相,他想依靠自己的力量去挖掘出真相。但是,后来他发现在很多事情上,记者只准报道真相,而挖掘真相的工作是由执法者负责,也就是小波的工作,执法者告诉记者什么,记者就只能报道什么,所以说,记者报导的内容不是真相,只是真像真相。如果说真相是A,记者是C,群众是D,真相的传播顺序不是由A直接到C然后再到D,因为C和A之间还隔着一大群的B,至于是些什么B,每个人的定性就不一样了。越到最后,小为越觉得真相与坟墓是捆绑在一起的,真相往往都躺在其中,挖掘出真相的同时,实际也为自己备好了一个墓穴,最悲惨的结果不是自己被埋葬,而是与真相合葬。坟地上也不会立墓碑,到最后只会被野草遮蔽,再到最后被楼盘覆盖。
面试仅一轮,对方问小为对新闻有什么理解。
他觉得回答不能过于俗套,思考一番后说,“已故的历史学家张荫麟先生认为判别历史事件的重要程度有五个标准,分别是新异性的标准、实效的标准、文化价值的标准、训诲功用的标准和现状渊源的标准,而新闻的价值要素在于重要性、显著性、时新性、接近性和趣味性,从事新闻工作的人员在作风、道德、知识、技能和情感方面也都需要很高的修养。新闻的这些特点与历史研究的标准大相径庭,历史中的每件事在发生之初其实都是新闻,所以,在我看来,做新闻要有读史学史的心态,对与错要看清,特别是要让读者自己学会如何判断对错,而不是直接告诉他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最后几句话因为在逻辑的衔接上有些问题,杜小为说完,手心里已全是冷汗。老实说,张荫麟的书他也是前几天才摸,还没来得及看内容,只是读了序,没想到正好派上用场。
随后的一个日子里,小为得到了录用的通知,他连连感谢张先生的在天之灵。
带他的记者,也就是师父,是个中年男人,话不多,但是教会小为不少东西,他有次和小为讨论评论的写作技巧。小为认为评论是新闻的精髓,势必要做到一针见血。
师父纠正说:“应该是一针见泪。流血是身体的事,但流泪与人心有关,所以说,流泪比流血更可怕。”
小为说:“那不是通不过审查吗?”
师父说:“不会,你说的是绣花针,我们的评论是预防针,让人疼是为了他们好,没人会对医院的针有意见。”
小为说:“哦,文字的力量。”
师父说:“不,文字没有力量,只有重量,而且是微乎其微的重量。”
小为说:“但是重量积累多了就有力量,就像石子和石头。”
杜小为跟着他所作的第一个新闻是一件突发性事件,一场发生在小为的小镇的车祸。那次的事情完全是个巧合,小为和师父只是下乡路过,他们比警察到的还要早。肇事的车辆是辆装满货物的卡车,司机在驾驶室里,头趴在方向盘上,而路上躺着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和一条狗,他和师父立刻查看受伤者的伤情,三个大人全部昏迷不醒,而小孩和狗当时就已经没有了呼吸。师父又到一旁查看现场,还没拍到几张照片,就有民警赶了过来,简直是神速。警察们要求小为和他师父远离事故现场,保持现场不被破坏。
小波是当时到场不多的一个实习民警,小为过去麻烦他帮帮忙,但是他也无可奈何,毕竟队长已经发了话了。小为又回去问师父,报不报这件事?
师父说,先回去,先回去,反正你朋友是民警,采访方便。
事故的调查速度奇怪,第二天,小波就给了小为回复:确系为驾驶操作不当。
之后的一个星期,师父因为公事出差,但自那之后,小为就再也没见到他,只收到他的一条奇怪的短信:
“力努好好,好安”
小为不懂师父在暗示什么,苦思半天。凡事有左有右,但能被自己左右的实在太少,某些东西强大到无理,我们无法出其右,所以只能被左右。他向其他的人探听师父的消息,得到最多的都是轻浮一笑,或者是两个字“幼稚”。
此后,小为换了一个师父,略胖,常面带微笑。但是他觉得“师父”这个叫法有些不妥,他认为师父只该有一个,现在的这个顶多只能算是师傅,表面和本质的区别都在最后一个字上,关键是发音相同,不必得罪人。
在接到某些市民对城管执法的投诉后,他又开始了胖子成为师傅后的第一个采访。事前,小为被叮嘱,要少说话,只学习。
到的时候正赶上领导开会,一个体型稍瘦的男人叫小为和师傅去旁听。他看着已经进了会议室的胖子们,对眼前的瘦瘦的男人有了种莫名的好感。对于领导这个群体,小为深知他们的各种福利,身体胖虽然不代表生活腐败,但肯定说明品味失败,而一群职责是改善社会的人怎么能没有品味呢?况且,他们的钱、女人、房子、车子都比百姓多,怎么连体重也要超过百姓呢?
会议室里坐着七八个领导,一位胖胖的李姓领导做了开会发言。他说道,今天上午这个会呢,主要是想和各位讨论讨论这几天来的城管事件。
话音未落,便有一位领导发言,我认为这是一起非常恶劣的事件,不仅严重损害了我们政府部门的形象,而且也破坏了一些群众的合法权益,我觉得要严格处理那些过度执法的城管。
李领导微笑说道,黄主任,你又不是那些年轻的同志,要冷静一点。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观不是告诉我们嘛,凡事都有两面性。
此时一位冯姓领导发言,他说,就这件事情呢,我总结了三点。一,现在的群众们,法律意识很淡薄,首先是乱摆摊,其次是乱摆的地摊受到城管人员的执法,以暴力想整。第二,媒体们经常搞不清自己的立场,它们是谁负责的?它们又该对谁负责?第三,现在的城管队伍的力量还很薄弱,我觉得要适时地扩大他们的规模。至于多出来的工资需求,我想上面的领导肯定能够体谅。
一位张姓领导说道,我基本同意冯主任的意见。我还特地去看了一下出事的地点,那里是一个高校外围的人行道,破坏高校的学术形象倒是其次。路边就是两条马路,它们之间呈“丁”字型,摊位在南,正北面也就是正对面就是跳马路,双向四车道,每天的车流量都很大,特别是那个路口的红绿灯还有些问题。想想看,这是有多危险。现在的大学生真是和我们以前一点都不一样,净是破坏集体利益。
李领导说,部分,部分,上次的《×点访谈》里不就报了个大学生的好人好事嘛,什么来着,举报********吧,所以说,只是部分,这个对大学生的思想教育问题就交给教育局的去想办法吧,还有没有其它要说的了?
这时,先前被他批评过的黄主任开口说道,我觉得你们是在转移事情的重点……
李领导又打断他,微笑道,要冷静,又说错话了,是我们,不是你们。
黄主任看看他,嘴吧微张一下又闭紧,没再说下去。
李领导说,现在的关键是如何给那些有意见的群众有个交代。
开会迄今发言最多的冯领导开口说道,以我多年的工作经验来看,其实我们给不给下面交代都是无所谓的,关键是他们自己愿不愿意给自己一个交代,有很多人实际上是看热闹的,油价一涨,房价一涨,医药费和蔬菜价格再一涨,他们也就没心思再关注了。至于剩下的小部分就可以各个击破了,关键是他们还是没有大局观。
在一旁还没发过言的张领导接话说道,是啊,这让我想起去年的一件事,我下乡去一个叫石塘镇的地方考察。
杜小为听见自己熟悉的字眼,不由得聚精会神。
他侃侃而谈,说道,石塘是个小地方,这几年保持着很不错的发展态势。当地主产驴巴,也就是驴肉。这个驴肉是个好东西,鲜香味美。我和那里的几个老板谈了谈,他们后来向我反映了一些问题,说是养殖场的土地出了些问题。我就问是怎么回事,他们说用地涉及到一块土地正在被一个窑厂占用。我就很奇怪,盖一个窑厂的速度怎么也不会超过土地审批的速度吧,而且没有土地审批又怎么盖窑厂。他们说,窑厂以前就在那,是它的使用年限到了,但是还是不肯搬。我问他们,窑厂是私人还是政府的,他们说是私人的。
说到这,他喝了口茶。在杜小为的记忆里,的确是有那么一个窑厂。某年假期回家路过时,看到一块地,空旷的令他很不舒服,总觉得那里本该有些什么。思前想后,才发觉是窑厂不见了。和许多东西消失了一样,小为并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况且它只是小为生活的过客,在它倒下的那一刻,小为只知道一件事发生了变化:镇政府的大楼成了小镇最高的建筑。
领导还在继续说话,我对比了一下窑厂和驴巴食品贡献的年收益,发现后者是前者的两倍,所以,窑厂的行为不仅违法,更是对资源的浪费,经济发展嘛,首先就是要减小成本。另外,我还得知,当地的居民喜欢私自盖房,建筑材料都和窑厂有关,这是很恶劣的行为啊,各位说是不是?我就准备和镇里的领导谈谈,可那些企业家又向我反映了一个问题,他们六年前买的一块地要当时被政府征用,原因是修建铁路,我说这是国家决策,集体的利益不容破坏。他们表示了解,但是对政府的补偿有点异议。我当时一听就生气了,就对我外甥,不是,就对那个老板说,这就是破坏国家利益,不能什么都考虑钱,国家也不容易。
……
会议进行了将近一个小时,到最后,领导口中提到最多的词就是“饭店”。散会后,小为和师傅也被带去了饭局。
事后,杜小为整理着杂乱的笔记问师傅,这个稿子,什么时候交?
师傅说,不用了,秘书已经给了。
小为感叹说,那么快……
师傅说,嗯,会前。
小为拿过稿件展开来看,进入视线的是一行标题:“市委相关部门就城管执法问题召开有关工作会议”。他被“相关”和“有关”弄得头晕,没再看下去。事后,小为觉得有必要弄清楚,于是去出事的那个大学走了一趟。小为花了一顿饭的功夫,这是实实在在的“一顿饭的功夫”,花了二百多块。他从他们那里了解到事情的真实情况大致如下:
实际上,摆摊一直以来就是那所学校的学生们留下来的传统,学校的生活成本太大,这好歹算是一个比较自由的挣钱的行当,学生们卖的一些零碎的东西,袜子、首饰之类,价格都比学校要便宜。在附近执法的城管对于学生的行为也通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五名当事学生中有两名经常摆摊,比较会说话,和学校保卫科比较熟,而学校保卫科和城管也比较熟,所以每次遇到执法,他们递几根好烟就算糊弄了。经常性下来之后,两个人和当中的一个城管混的很熟。那天打架的事情发生之前,几个人还在一起聊天。城管那人比较粗俗,聊到最后就言语调戏了当中一个人的女朋友。
那个同学就对城管说,你别说了。
那城管很不适应有摊主和他顶嘴,于是又把刚才说他女友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充斥着“叫床”,“69”之类的词汇。
同学听了笑笑,没回嘴。过了半天,说道,哎,你看这个路口的红绿灯总是老是出问题呢,大家过马路都提心吊胆的。学生,学生多不容易,这个大学好歹也是本科院校,要考上多不容易,从小就得一心只读教科书,家门不出,恋爱不谈,课外书不看,比公鸡起得早,比鸡睡得晚,每天只能睡三四个钟头。老师,老师也不容易,肯定也是辛辛苦苦上了一个好大学,要到这个好大学来任教就更不容易了,现在还得照顾老婆孩子,给车和房子付贷款。大家都不容易啊,你说这个红绿灯怎么就老是出问题呢?
他的同伴和城管对他说的话都感到莫名其妙,突然间,那个同学就站了起来,暴怒道,你他妈怎么不管管红绿灯的事,我女朋友关你屁事。
城管听了上来就准备抽他嘴巴,那人反应快,闪到一旁。城管一巴掌挥在空气里,感觉很没面子,准备再抽。
那个同学喊出一句,用兵不二,****你妈。然后抬起脚就踹了过去。此时,他的同学有的上来帮忙,有的打电话叫人。城管被踢了一脚,又发现他们在叫人,马上也掏出了手机。
由于地理优势,在十分钟后,那个同学的人先赶到,很庞大的一支队伍,清一色的猛男,城管没料到这个本科院校还有体育系。他底气十足地说道,谁动我试试。
一大群人看了看城管,什么也没表示,然后把自己的四个同学围起来带走了。
当然,城管不肯作罢,找到了校方,四个学生被记大过。
小为在饭桌上和他们交流的时候,那个最先动手的同学借酒浇愁,末了醉的时候,满嘴酒话,“妈的,老子有刀当场就废了他,妈的,老子的女人是他能说的吗?”
他的同学说道,不能,不能。
他又接着说,“老子的女人谁都不能说,我和我女人连嘴都没亲过,上哪门子床,叫哪门子床,六那门子九。操,我女朋友最纯了,我说妓女罢工是歇逼她都不懂……”还没说完,扶着桌子,头朝下,吐了一地。然后,吐完擦了嘴对目瞪口呆地老板说,失礼失礼,待会我来打扫。
老板说,不用不用,为了女人嘛,我懂的,我懂的。
小为回去把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师傅,他听了,只是笑笑没说话。之后的日子里,小为又写了十几次的会议新闻,他忍无可忍向师傅抱怨道:“能不跑会议新闻吗?”
师傅微笑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分工,这就是我的任务。”
杜小为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冒出一句,“没想过换一换吗?”
师父说:“你知不知道,你一个刚入行的对前辈说这种话是大忌。”
杜小为不说话。
师父接着说:“但是我不介意。”
又继续半年之后,小为总算接到一个算是重要的采访任务,随民警报道扫黄行动。但是他觉得这件事前前后后很奇怪,他拿着前几天的报纸问师傅,“为什么报纸提前刊登这条消息,不会打草惊蛇吗?”
师傅说:“气势……”
小为看看他,说:“你开玩笑吧?”
师傅说:“这个城市有十分之三的收入来自服务业,或多或少大概有一半的服务业都存在不正经,关键是有些人离不开他们。”
小为继续疑惑,说:“就这样?”
师傅又说:“提前说是吓唬那些胆小的,再被扫到的就是那些胆大的。上面可以忍受有人胡作非为,但不能容忍胡作非为但又不怕他们的人。”
小为说:“会有那么大胆的****吗?”
师傅旋转着笔,不说话。
当晚,在城市的四个区进行的扫黄行动中,端了三个店,逮捕嫖客、妓女若干。
民警们的行动非常迅速,破门果断,捉奸在床,几个嫖客准备穿短裤,警员们立即上去拳脚制伏对方。当时的情况是小为一生中碰到的最为混乱的,他心里隐约觉得那样打断别人的好事是种不人道的行为,但他实在想象不出警员们边敲门边说,“我们的扫黄的,请问里面的人射了没有?没射的话继续,等射了我们再抓”的画面。
当中有个嫖客比较令人错愕,在如此紧张窒息尴尬的场面下,他底下那玩意儿还笔直地挺立着。民警问他是什么情况?
他手被铐在身后,尴尬的小声说:“吃,吃药了。”
民警说:“哦,真他妈不值。”
那人听了抬起头,说了一句,“怎么可能不直?”
警员被他问得一头雾水,用脚踢了他一下,说:“少废话。”
小为在那个混乱的场面里徘徊,周围飘散着歌声,居然是陈百强的《在这孤独晚上》:
晚灯闪亮漆黑中假装奔放
四方扰攘人到处去看其实没方向
在这孤独晚上声音只有喧哗与叫嚷
在这孤独晚上灯光总也照不进窄巷
在这孤独晚上归家不免心中惆怅
在这孤独晚上明日远路怎知去向
……
快唱到第二遍副歌部分的时候,领队说:“把音乐掐了,掐了。”
全场依然躁动,小为往外挪动脚步,人影重重间,他发现了一张他熟悉的女孩的脸。虽然在曾经的无数个场合中塔看见过许多熟悉的脸,但他都选择了躲避,试图不去打招呼,忽略他们,直到有一天对方注意到自己。小为靠这个来分辨谁是他生命的过客,谁又是他生活的过客,或者他是谁生命和生活中的过客,因为他觉得自己对比人友好,别人不一定会投桃报李,倒不如找个对自己友好的。生命的意义在于奉献,这句话虽然扯淡,但总归没错,而生活的意义却在于索取,小为把二者分得很细,从不混淆。如果把生活中的过客当成了生命中的,那么自己奉献,对方在索取,自己的一辈子不就完全给了一个过客了嘛。
思考间,那女子回了一下头,小为与她的视线重合在了一起。当时两人都在案发地点,之间相距不过十米,在小为方圆五米之内大概有十五个人,七男八女,实时气温是二十五点三度,而小为的感觉是周围空无一人,气温已经达到了足够熔化人体的临界点。
两个月后,小为退出了报社,他之前想用“辞职”这个词,但是师傅告诉他,还不是合同工,就谈不上辞职。
事情源自一篇报道。一段时间里,事情比较闲,小为在胖师傅的帮忙之下破天荒的被允许尝试编辑的工作,编辑分派给了他一个版面。小为兴奋之极,当时有三四篇关于幼儿园校车超载的稿件,和编辑商量之后,他把它们全部放在了自己的版面,亲自操刀编者按和版面设计。最后的结果比较满意,修改了几处小毛病之后得到了编辑的肯定,得以通过,唯一的遗憾恐怕就是自己的版面下面被放了一个不怎么和谐的医院广告,“治肛瘘,到瑞金肛肠医院”,配图是一个绽放着笑容的漂亮女护士。
但是,报纸发出之后,结果并不如小为的预期,他被领导找去了谈话。
领导的意思是,小为写的编者按出了很大的错误,他细看自己所写,大意是,校车超载的发生是政府的失职。小为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于是引用美国校车的例子据理力争。领导当年是记者和编辑出身,驳斥小为,两国国情不一,在中国,幼儿园属于学前教育,不属于义务教育的范畴,幼儿园的性质实际上和补习班没有什么区别,提供的都是有关教育的服务。至于校车,美国是法律规定必须配置的,而且政府拨一半的款帮助学校,我们那些幼儿园的校车都是自己附加进去的服务,上级没有提倡,它们也没有向上级备案。所以,归根到底,是交通运管部门和消协的责任。
小为觉得自己无错,始终坚持自己的说法。领导继续说:“你错就错在混用了‘政府’这个概念,政府太大,新闻报道的指向应当明确才是,否则解决不成,只会激化矛盾。”
杜小为听了,脑子当即嗡嗡作响,再想说话时,被领导请出了办公室,他在心里骂了一句狗×。
谈话结束之后,小为突然告诉师傅自己不想再干了。
师傅微笑道:“你才错一次,何必泄气。”
小为说:“是他强词夺理,我没错。我最近碰到了许多事,我发现事情太复杂了。记者这个行当本来就是要报道真相,就得和黄埔的校训一样,贪生怕死请走别路,升官发财莫进此门,可是现在……本来就很难受了,今天遇见这事算是导火索,我要爆炸了,但是我不能伤到你们,我要离开这里,但你知道吗,师傅,我无论走到哪里都还是一个做新闻的。我只是要离开这里。”
师傅说:“脾气火爆,逻辑清晰,不做新闻真是亏本。”
小为说:“临了还带走句好话。”之后他想起一件事,在心里缠绕了许久但是从未向师傅提及。他问师傅:“你知道我以前的师父怎么了吗?”
胖师傅想了想,说:“不知道……”
小为听了,发出一声无奈的“哦”。
“但是我很敬佩他”,胖师傅把未完的话说完。
小为离开了那个自己曾经梦想的地方,所以说,他之前的那个梦想基本算是破灭,主要是因为本来该有的自由被剥夺了。许多的梦想本质都很简单,就是自由。小学的时候,希望可以自由的做作业、看动画、做游戏,中学的时候,更多的是希望是恋爱可以自由。而到了大学,大部分的人都是没有梦想的,因为许多人发现小学和中学所梦想的在这个阶段都成真了,这足够他们忙一阵了。想泡妞的泡妞,想被泡的被泡,想游戏的游戏,向旅游的旅游,想看书的泡个妞来陪自己看书,大家一片繁忙。等到步入社会了,大家又有了各自的工作岗位。这时,做记者和编辑的希望新闻可以自由,做生意的希望市场和贸易可以自由,写东西的希望言论可以自由,万一有做了犯人的,他们渴望人身自由,拆迁办的希望拆房可以自由,领导希望征税可以自由。许多人会发现,梦想的真正的面目很单纯:自由。自由是一个度的事情,在不破坏世界和平,人类健康的前提下,人们总是希望越宽越好,宽一点的路走起来总是舒服的。但是这个国家的现实情况是,路一点都不宽,而且还被领导的专车占去了一半。小为相信许多的人是真的希望自由,但是在那条路上不仅要注意别掉进沟里,还要注意别被领导的车给撞了。撞完了,不会有赔偿的,只会被扔进沟里。想走的舒服的话,可行的途径只有一个,跳到隔壁的路上,但是一定要有能力可以跨越那条阴沟。没有保障的自由,无异于自杀。
当然,这是他自己想的。
于是小为决定回去小镇。他喜欢小地方,因为大城市总是养小人。农村有三少:信号,吵闹,拉皮条。农村还有三宝:狗叫,人少,青青草。
总之,他义无反顾地返回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