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秦汉汉族风俗文化的历史背景
1.秦汉汉族风俗文化的时空范围
秦汉时期(前221年-220年),始自公元前221年秦灭齐,建立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封建皇朝,终于公元220年曹魏代汉,共441年。秦汉时期,从总体上说,统一是时代发展的主流,但其间也出现过短暂的混乱和分裂。秦王朝,自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大一统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到公元前207年冬子婴“奉天子玺符”降刘邦,共享国14年。秦帝国灭亡后,反秦势力分裂成楚、汉两大军事集团,进行了长达四年的楚汉战争。公元前202年汉王刘邦消灭了楚霸王项羽,在“泛水之阳”称帝,建立了汉朝,是为西汉。公元8年,王莽篡汉自代,建立新朝。在推翻新莽政权的斗争中汉宗室刘秀脱颖而出,陆续剪除诸雄,于公元25年重建汉朝,是为东汉。公元190年,董卓进京,废少立献,各地割据势力趁势而起,东汉帝国土崩瓦解,名存实亡,整个社会陷入军阀混战的泥淖之中。公元220年汉献帝禅位于曹丕,东汉帝国正式灭亡,历史进入魏晋南北朝时期。
秦汉时期的国土疆域,汉武帝时东北与三韩接壤于朝鲜半岛中部,北至阴山、长城与匈奴、乌桓接壤,西北拥有河西走廊和湟水流域地,西南有四川盆地和哀劳山东北之云贵高原,南有岭南、海南岛和今越南北部中部地。秦汉时期汉族风俗文化的生存和发展空间大体以此为限。
2.秦汉时期的社会特点
秦汉时期是中华民族发展史上特别重要的时期,从秦始皇统一,再经西汉、东汉两代共400多年的发展,为我中华民族在民族、疆域、政治、经济、文化思想诸方面的形成和发展奠定了基础;尤其对汉族的形成及此后两千多年的发展历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考察秦汉时期的社会历史,主要有以下特点:
第一,多民族统一国家的建立和巩固。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消灭齐国,完成统一大业,称始皇帝。全国统一后,秦积极开拓疆土,北伐匈奴,东击辽东,南降百越,西南制服巴蜀、笮、夜郎、滇等族,把“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向户,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1]的广袤疆土基本置于一个政权的统属之下,建立了幅员辽阔的多民族统一国家,形成了前所未有的最大规模的政治统一局面。为了确保统一的封建王朝的巩固,秦始皇又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如构建了以皇帝为核心的从朝廷到地方的一整套专制主义官僚体系,统一了文字、货币、度量衡,并在广修驰道加强域内联系的同时,又修筑长城以防御匈奴的侵扰。秦朝政权虽然由于劳役繁苛、刑法严酷和文化思想方面的专制,而导致秦祚短暂,传之二世,即被秦末农民起义的大潮所推翻,但秦朝所建立的多民族统一国家的基本格局,却一直得到后世的继承。即使后来历史上也曾出现过几个分裂的时期,但统一始终是中华民族发展的基本趋势。
西汉王朝建立后,统治者一方面吸取了秦朝的教训,以减轻农民负担的方式来缓和社会矛盾;另一方面则通过削夺王国权力,以加强中央集权。经过汉初的“文景之治”,到汉武帝时,国势强盛,在政治上,平定了吴楚“七国之乱”,中央集权制度得到巩固,君主专制得以加强;在军事上连续击败匈奴,收复秦故地,并控制了河西走廊,基本解除了匈奴人对中原农业区的威胁;在外交上打通了内地与西域的联系,开辟了沟通东西方的丝绸之路;在文化思想上,采纳了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确立了儒家思想在文化领域的主导地位。从而使“大一统”的格局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
第二,对外经济文化交流的加强。
在秦汉时代大一统局面的形成过程中,与域外民族的大规模经济文化交往,也达到空前的程度。在先秦时期,中华文明的外向传播的范围非常有限,如“殷道衰,箕子去之朝鲜,教其民以礼义,田蚕织作”[2],影响所及也只限于周边。秦汉时期,中原地区不仅与周边民族如匈奴、乌桓、鲜卑、氐、羌、越等的交往十分频繁,而且与中亚、西亚各民族也建立了联系。公元前138年,汉武帝派张骞出使西域,从此,西域文明便沿着丝绸之路源源不断地传人中国。汉代文化的影响也远及亚洲西部,并伸延到欧洲。多方面的吸收和远距离的传播,成为秦汉时期经济和社会发展的又一显着特点。
第三,汉民族的初步形成。
随着秦汉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建立和巩固,作为当时全国人数最多、居住区域最广、经济文化发展水平最高的华夏族,发展到了一个新的阶段并因汉王朝的强大影响而逐渐形成汉族。
汉民族的形成,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发展过程。先秦时代,以诸夏部族为主的中原民族,经过激烈的政治斗争、长期的生产生活,特别是文化认同,逐步在黄河流域融合成为一个整体民族:华夏族。秦汉的统一,以及后来黄河流域和长江流域的文化融会合流,为华夏族向汉族转化提供了基础。在统一的国度中,“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3],不仅使原先分裂成七国的华夏族在经济、文化、社会生活等各方面由分散到统一,逐渐成为一个整体;而且使原先属于“诸夷”的楚、巴蜀、吴越的大部,以及东瓯、闽越、南越、骆越、南蛮、西羌等的一部,也先后于汉时逐渐融入其中,从而发展成一个整体民族。
秦灭六国,完成北方诸夏的统一,秦的声威飞扬四域;四域各国则称秦境内统一的华夏民族为“秦人”。秦朝断祚,又迅速被更为强大的汉朝所代。汉王朝在通西域、伐匈奴、征朝鲜、降南越、收闽越、服西南夷的过程中,与周边民族和邻国的进行了频繁而广泛的交往。于是,四域各国则改称汉境之内的人为“汉人”。经过西汉、东汉四百余年的发展,“汉人”便成了当时汉朝境内主导民族的族称。从此,“汉族”也就成了以后中华民族大家庭中人口最多的主体民族汉族的族称,历二千余年,直至现在而不改。
3.秦汉汉族风俗的文化环境
在大一统的政治背景下,以汉族为主体的伟大的中华民族,其思想文化的真正统一,也于秦汉时期开始形成。秦以前的中国文化,因地理或民族的障碍,各地区相差悬殊。尤其是春秋战国时期,由于诸侯割据,各国经济发展不平衡,居住在长江和黄河流域的诸民族,在文化方面有着较大的差异。就风俗习惯而言,南方的“断发文身”、“披发左衽”,明显与中原的“宽袍博带”、“束发冠巾”迥异;在宗教信仰方面,殷人崇拜“帝”的一元神宗教观念和周人关于“天”的观念,在殷、周遗民中仍居统治地位,而秦国则信奉着原始的、多元的拜物教。至于文字更是如此。同样一个字,各国有不同写法,甚至一国之内也有不同的样式。
秦统一后,在思想文化方面,在全国范围内实行“书同文,行同伦”[4]等措施。“书同文”即是规定以秦小篆为统一书体,“罢不与秦文合者”[5]。秦始皇又令李斯、赵高、胡母敬分别用小篆体编写了《仓颉篇》、《爱历篇》、《博学篇》作为标准文字范本,在全国推行。与此同时,广大民众又创造出更加简便的“隶书”,也形成一种固定的、规范化的字体。“行同伦”则反映了思想和心理素质的统一。秦始皇下令焚书坑儒,规定全国只能“以吏为师”,推进了统一的步伐,而这些,又促进了各区域文化的互相汇聚和融合。到了汉代,自汉武帝起,更是推行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政策,使各地区的人民在心理素质、道德风尚乃至生活习俗等方面,逐渐趋于一致,终于形成了以原来的中原文化为核心的统一的汉文化。
秦汉时期的汉族风俗文化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完成了它的整合、成形,并发展和变迁的。
二、秦汉汉族风俗文化的变迁
秦汉时期,随着国家的统一,社会的安定,以及经济、政治和文化思想的整齐划一,风俗文化也随之进入了一个整合、规范、定型和健康发展的时期。通观秦汉风俗,大体上可以梳理出以下三条发展变迁的脉络。
1.趋向统一
先秦时期,除中原风俗外,我国境内存在着许多各具特色的地域性风俗文化圈,如燕赵风俗、齐鲁风俗、巴蜀风俗、吴越风俗和荆楚风俗等,其间的差异非常明显。如战国时期,“七国异族,诸侯制法,各殊习俗”[6]。秦王朝建立后,疆域“东至海暨朝鲜,西至临洮、羌中,南至北向户,北据河为塞,并阴山至辽东”[7],其风俗文化千差万别。由于“民各有乡俗,其所利及好恶不同,或不便于民。害于邦”,秦朝采用严刑峻法来纠肃风气,清除恶俗。如针对会稽一带的淫乱风气,秦始皇专门勒石宣布:“夫为寄豭,杀之无罪”,“妻为逃嫁,子不得母”[8],等等。使社会风俗初步出现了“统一”的趋
汉王朝建立后,同样强调“整齐风俗”。与秦代不同的是,汉代注重以经易俗,力图将风俗文化“统一”于儒家规范的框架之内。如婚姻风俗,汉代强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仪采用传统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六礼,纳入儒家规范。服饰风俗,汉儒则根据经学思想强调衣着的尊卑等级,如董仲舒和班固都提出:“王者必复命而后王。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表德劝善,别尊卑也。”[9]在出行的方面,王莽曾“奏为男女异路之制”[10],显然是由《礼记·曲礼》“男女不杂坐,不同拢枷,不同中栉,不亲授”发展而来。
在以经易俗的同时,汉代统治者亦采取政权干涉方式对社会风俗加以整饬。如江南“会稽俗多淫祀,好卜筮”[11],北方儒者第五伦任会稽太守时,即“移书属县,晓谕百姓,民不得有出门之祀。督课部吏,张设罪罚。犯,尉以下。巫祝依托鬼神,恐怖愚民,皆按论之,有屠生辄行罚”。以行政方法来禁绝“淫祀”。
在这样的情况下,汉代各地的风俗文化开始出现趋同的态势。尽管由于各地经济、文化的发展很不平衡,经学亦只能在某种程度上统一各地的生活习惯,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各地区的衣、食、住、行,婚姻、丧葬以及其他的礼仪习俗,均呈现出大同小异的形态。
当然,秦汉时期社会风俗的“统一”是在多样化的基础上实现的。当时汉族社会的风俗文化,在保持基本统一的前提下,各地的风俗、习惯在具体的细节方面又各有自己的特色。如代(代州)、石(石邑)之地“人民矜傥忮,好气,任侠为奸,不事农商”;齐地“其俗宽缓阔达而足智,好议论”;西楚“其俗剽轻,易发怒”[12],等等。
2.以礼制俗
秦王朝兼并六国,在秦国风俗的基础上,吸收、借鉴六国的礼仪,形成“秦礼”,用以规范人们的社会生活,矫正各地风俗。[13]汉代,从汉元帝始,掀起了一股恢复三代“古礼”的浪潮,确定“三纲五常”为中国封建礼制和伦理规范、社会秩序的最高准则。明确提出“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强调社会的贵贱、尊卑、长幼、亲疏之别。《白虎通·礼乐篇》曰:“朝廷之礼,贵不让贱,所以明尊卑也;乡党之礼,长不让幼,所以明有年也;家庙之礼,亲不让疏,所以明有亲也。”
秦汉礼制文化的扩张不仅局限于上层社会,它还下渗和普及于民间群体,对社会的风俗文化加以控制和约束,并和民众文化结合为一,形成礼俗文化。汉代日常生活和社交方面的风俗习尚,诸如加冠、婚姻、丧葬、乡饮、大射、投壶等习俗,均被置于礼制文化的约束之下。其礼俗程序基本上都依准古时的“三礼”,或稍作损益。虽有一些局部的或细节的增减,但并不改变该礼仪的基本格局和面貌。汉文帝以后,虽废除了臣为君服丧三年的制度,但整个丧葬礼仪的基本程序并无大的变动,如子为父母服丧三年的制度未有变更,并一直流传到近代。《后汉书·礼志》载曰:天子加冠,“仪从冠礼”;《后汉书·梁后纪》载曰;桓帝大婚,“一如旧典”,可见汉代的成丁、婚姻礼仪风俗仍然因袭、遵循旧礼,受礼制文化的控制。
比之以先秦,秦汉时期礼制文化的生存空间要更为广大。周代“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礼制的施行就深度而言,仅及于贵族阶层;就广度而言,仅及于京畿等区域。而汉代儒生和统治者重建礼制,则把加工、改造过的“周礼”变成全国社会普遍遵行的行为规范,并将推行礼制作为巩固“大一统”局面的主要措施和手段。在这种背景下,礼制文化必然通过向民间社会的渗透、普及,对人们的衣食住行、婚丧嫁娶、送往迎来、处世为人等生活文化加以严格的约束,不得有所违反。因此,在汉族社会中,某种风俗事象的传布,也必须依附于礼制,方能获得合“法”的地位。比如丧葬,汉代存在两种截然相反的丧葬风气,即薄葬与厚葬。它们都试图与旧礼制联姻,以争取自己的生存“权利”。前者如明帝诏禁厚葬即声称:“昔曾、闵奉亲,竭欢致养;仲尼葬子,有棺无椁。”后者如原涉为父修墓,则根据《孝经》:“用大治起冢舍,周阁重门。”[14]可见,其薄葬也好,厚葬也好,鼓吹者都努力从“礼”中寻找依据,使之纳入礼制化轨道。
秦汉以降,汉族风俗一直多以礼俗的形式呈现出来,除丧葬礼外,还有婚礼、诞生礼、冠礼、寿礼、祭礼、社交礼及年节中的礼仪等等,不一而足。在这些风俗事象中,俗中有礼,礼中有俗,礼俗交融,难以分别。
3.由武而文
秦汉时代是中国历史上的英雄时代。秦朝与战国相接,汉朝则历秦末之乱及楚汉之争,均于血战中立国。时势造英雄,秦皇、汉武、班超、班勇等皆是当时勇猛剽悍的典型。“驰逐”、“骑射”成为秦汉前期士族阶层日常生活的主要修习科目和娱乐方式,整个社会到处弥漫着勇悍、尚武的风俗氛围,时人对于骑射、击剑等武功,总是从小就进行学习训练,即使文臣亦常常能将兵征战。如着名的文学家司马相如,史载“少时好读书,学击剑”[15];陇西地区,“民俗修习战备,高上勇力鞍马骑射”;种、代“人民矜懻忮,好气,任侠为奸”;中山“民俗儇急”,“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上谷至辽东,“大与赵、代俗相类,而民雕扞少虑”,如此等等,均反映出当时社会的尚武、任侠之风。
当然,秦汉社会风尚并非一成不变地勇悍任侠。随着汉代国力的强盛和社会的稳定,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文化政策的施行,以及各地文教事业的发展,儒家礼学思想得以在全国普遍播布,儒家生活风范逐渐受到全社会的尊重并趋向普及,社会民风则由尚武任侠、勇悍急进向儒家式的温良恭谦、舒缓持重转换。
到了东汉时期,“重厚”、“敦朴”、“持重”等儒家风范已在上层社会中取得了优势地位。如孔融让梨的故事在汉族社会流传千古,至今仍被人们津津乐道;至于东汉末年的清议之风,更是将尚文之风发展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