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窗外的雨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感觉下了一整个秋天。
苏杨昨天打电话给我:立冬了,注意加件衣服。
朋友间的寒暄,我也告诉她:你也注意,北方要比南方冷多了。
苏杨在电话那头笑着说:暖气十月底就开了,不碍事,南方取暖恐怕只剩下一身正气了吧。
接到苏杨的电话,我恍惚发现冬天好像真的来了。
书架上的奶粉过些时日就要到期了,是加糖的,我一直不太喜欢太甜的东西,这点和苏杨截然不同,所以冲了几次便停了下来,搁在宿舍都快几个月了,我想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就赶紧趁着天寒这几天喝完吧,扔了多可惜,毕竟是苏杨给我寄来的。阳台上的那盆忍冬,也是去年苏杨送我的,一直疏于照料,没想到借着这几天的雨水竟然又存活了。
上次见苏杨还是去年的秋天。
我们说好和平分手的,只借着电话维持简单的朋友关系,现在该是一年零一天了。
(二)
多年未见的朋友,初次相逢,总喜欢问一句:这些年过得好吗?
我觉得这是残忍的。
无论是“还好”抑或是“不太好”,几句话给你的答复又怎么能够说清楚呢。
你不信,我也不愿,可依旧还需要一个答案去搪塞,也许只是堵住你我继续深究的那张嘴罢了。
苏杨与我分手已经有一年了,其间并无过多的交集,她从不过问我的生活,我亦如此。除了像昨天这样的气温骤降会寒暄几句以及逢年过节那样的日子免不了送上一份祝福,其他也就没什么值得可以说的了。
昨天,我不明白,苏杨为什么会突然问我一句:这一年,你过得还好吗?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我知道,问这话的人,自己一定过得不太好。我回她:不算太坏,你呢?
然后,我听到的就是苏杨冲我说:立冬了,注意加件衣服。
似是而非的答案,言不由衷的回复,我把想说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你也注意,北方要比南方冷多了。
苏杨还是和往日一样,笑得时候大大咧咧,听不出半点的忧伤,一般人分不清里面的意思,我不知道是自己想的太多,还是以前听多了的缘故,总觉得苏杨哪里不对劲,可就是说不上哪里错了。
前几日,室友借走了我的一本书,未与我相告看完就自己放在了书架上。今天我泡牛奶的时候,盯着书架一直的看,总感觉哪里不对,可就是想不起来哪个地方出了差错。
书还在,按理说没有什么不对的,后来,我知道是位置发生了变化。
(三)
与苏杨是在初三那会儿明令禁止早恋的高压状态下走到一起的。
那时候,班主任为了避免早恋现象,男女生是不可以同桌的。当时班上是五组,每隔一周要一组变成二组,二组变成三组,以此类推,据说这样是为了保护视力,可后来到了初三,班上已经有一大半人戴上了眼镜。明显这项护眼工程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宣告了失败。
我那会儿视力是一百度,在第二排,看黑板上的字尚且可以。苏杨视力一直很好,直到现在还是5.0。
苏杨也是第二排,她与我邻组,于是每到小组换到中间三排的时候,苏杨就名义上成了我的同桌,而第五组与第一组是我与苏杨最远的距离,我在墙边,她在另一个墙边,目测得有五米之远。
两米之外的黑板我看的并不是太清楚,可五米开外的苏杨,我却看得格外的清楚。
初三的时候,中考在即,学习格外的紧张,苏杨学习很认真,那时候,我最开心的不是考试又进步了,而是从第五组换到了第一组。青春期的小情绪就这样简单,能与喜欢的人近一点比什么都重要,而且这种躲着班主任,瞒着家长的恋爱还格外的好玩,现在这种感觉已经不可能再有了。
与苏杨在一起,没有什么像样的表白,为了避风头,那时候也没有手机,不能说出口的,就只能偷偷在晚上一个字一个字写在纸上了,第二天再偷偷夹在练习册里面递给她。
说谎是从写作文那一天开始的,说真话是从写情书这一刻开始的,这句话果然是真理。
尽管,情书里面写的内容现在回味起来,不无矫情和夸张的成分,但真真切切都是情感的自然流露。
苏杨答应与我在一起,是在初三的上学期,秋天的尾声。
那会儿我们坐在中间的三排,苏杨成了我上文所说的同桌。在一次数学课上,老师在说平行线的证明方法,说了好几种我根本记不住,便开小差的在草稿纸上乱涂乱画,被老师点了名起来上黑板做题目,吓得一身冷汗,不知如何是好,可还是要硬着头皮去讲台。我从苏杨这边出去,苏杨需要站起来我才能过去,她偷偷把自己写好的答案塞到了我的手上。
数学老师没有发现,背后的同学们看的一清二楚,一个个都不怀好意的坏笑着。
我有惊无险的躲过了这一关,草稿纸上面苏杨还画了一个笑脸。
后来,无论是数学课还是英语课,回答问题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怕过,除了与苏杨相隔五米开外的那一周。
苏杨的成绩要比我好上很多,每次年级考都是全校前几名,而我只能在班上混个前十五,自知,到了高中肯定不会和苏杨同一个学校,就更加不敢妄想在同一个班上了。
初三的下学期,苏杨会经常在课下检查我的作业,就像沈佳宜那样,可柯景腾显然要比我幸福多了,他们是前后桌,而我只能借助全校的“护眼工程”才能有幸和苏杨同桌。不过,幸运的是,他们自始至终都没能在一起,而我和苏杨还在一起过,并且时间还不短。
苏杨上了我们当地最好的高中,我在比她次一类的高中就读,学校离得不算太远,相隔也就两百多米。
从高一那一天,我和苏杨的最远距离开始从五米开外一下拉伸到了两百米开外。
(四)
高中学业更加繁忙,与苏杨的见面总是十分难得,双休日仅有周末这一天,还要全部奉献给永远也写不完的卷子。尽管教育部明令禁止省示范高中的补课现象,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苏杨与我的学校还是在偷偷进行着,为了考上梦寐以求的大学,同学们似乎也心甘情愿,没有好事者去教育部举报,就像初中那会儿,学校不也明令禁止早恋现象一样嘛。
苏杨的高中因为是重点高中,管理自然十分严格,每天的晚自习要上到十点半才可以回家,我们只需要到九点半,剩下的全凭自觉,所以为了每晚和苏杨一起骑车回家,我总是多看一个小时的书。
十五分钟的骑车路程总是十分美妙,苏杨经常会把好的资料多买一本,那时候“王后雄、薛金星、荣德基”这些人成了我美好青春的见证者,我定时定量去完成,苏杨每周末在处理完自己作业的同时,会抽出空闲检查我的资料。她总是十分细心,不能见面和我详细讲解,就用便利贴写上十分细致的步骤,末尾总有好看的微笑表情,就像那年数学课上见到的一模一样,这个习惯,她一直没有改过。
我虽然也一直努力,但天资总比不了苏杨,整个高中,老师教我的总感觉很少,而苏杨却成了我的全职辅导,如果说,我有一丁点的成绩,那也是多亏苏杨的帮助。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行车在那些个夜晚走过的路程,已然不能够用数字去计算了。苏杨不出意外的考到了梦寐以求的重点大学,在北京,我也没有出意外的,考到了南方的一个小城市,一个极其普通的二本院校。
苏杨上学的时候,我们的关系还是瞒着家长,我偷偷去车站送她,她知道,我看着她的爸妈和她一起上的火车。北方的列车逢上了开学季,人多的根本挤不过来,我却总能在人群里看见苏杨的身影,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彷如初三时候,看黑板上的板书十分模糊,可看五米开外的苏杨总是格外的清楚一样。
那时候,我们都有了手机,苏杨坐在火车上给我发消息:我已经上车了,你回去吧,到了我给你回电话,现在不方便,你知道的。后面还是一个笑脸。
我回到家中等待着开学,等待着苏杨的电话,准确的说,后者带给我的期待显然更大。
苏杨打电话告诉我,学校很大,和自己想象中的大学一样,美丽极了,唯独我不在她的身边。
我告诉她,国庆可以坐火车去找她玩,她笑着告诉我:我先熟悉熟悉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到时候带你去吃。
九月十五号,我开学了,整整比苏杨晚了两周,大学和我想象中的也是一样,不大不小,没有多少新意,那一天,我与苏杨的最远距离,一下从200米开外拉伸到了1225公里。
(五)
与苏杨的距离已经不能够借助自行车可以抵达了,好在通信的发达和大学的自由,我们总可以借助网上视频和电话去保持。
大学我去过两次北京,每次都是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硬座的,一点也不觉得疲倦,相反却格外的开心和轻松。
或许,人有了期待,一切都不足以说道了。
每次我都是赶着国庆的时候,加上请假几节课,拼在一起就有了十天左右的假期,所以时间很充裕。
苏杨带我逛过北京的所有景点,吃了每一条街上她认为好吃的零食,我还是觉得她的大学食堂里的饭菜最香,她的大学景色最没,因为苏杨一直在这里生活,我可以想象到她往昔走过的影子。
大三那一年国庆我没有去北京,苏杨说要来我的城市看我,我开心的一大早就去火车站接她。凌晨五点到的火车,我三点钟就已经在候车室了。
候车室里面好些同学都是大包小包的往家的方向赶,只我一人拎着一袋苏杨喜欢吃的彩虹蛋糕在等她,心情像蛋糕一样甜,尽管我不爱吃甜食。
苏杨背着双肩书包,拖着一件小的行李箱出现了我的面前,笑着冲我说:等久了吧。
我拿了一小块紫薯蛋糕放在她的嘴边:这个味道行不?
“恩恩恩,你也吃一块嘛”,苏杨冲我说。
像苏杨带我逛北京一样,我带着苏杨逛完了我们城市所有拿得出手的景点,只是逛完北京用了两个国庆才勉强走马观花的看完,逛完我的城市只用了两天半。
苏杨和我说:什么地方也不要去,带我去你们食堂,你们宿舍,你们的教室和图书馆看看。
国庆的后几天,我便陪着苏杨像我每天上课下课一样的玩着,恍惚觉得回到了初中,苏杨和我在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
那几日,我过的很开心。临走的时候,我送苏杨上火车,苏杨说,大三下学期会很忙碌,要准备考本校的研究生了,希望我也可以努力报考到北京来。
大学的自由环境使我极其懒散,考研于我而言简直遥不可及,我没有立马回应苏杨,只是敷衍了事的回了她一句:我会考虑的。
我给苏杨买的是卧铺,不想她和我一样,坐着硬座十几个小时,女孩子肯定会累。
她到宿舍给我报平安,第一句就是:考研的事情想好了没?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可还是开了口:我不想考研,想直接出来工作,以前考高中有你陪着,我才好不容易考上,就连上这所大学,也是多亏有你在,现在考研,你不在我的身边,加上我自身底子太差,怎么可能考到北京去。
总之,抵触的心理很大,千方百计的找理由推托。
苏杨,那一天很不开心,她冲我发脾气的说:不努力怎么知道,现在就业这么紧张,你这学历你自己心里也清楚。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也许是自尊心一下被激发出来了,也冲着苏杨发脾气。
那是,苏杨第一次在电话里头冲我哭,然后就挂了电话。
隔了好一会儿,苏杨给我发来一条特别长的短信,足足分成了四条我才收到。
详细的我不愿多说,大概意思就是:我们双方都冷静一下,我要准备考研的计划,你也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想清楚。
我义正词严的回了苏杨一句:我想清楚了,就是不考,要考你一个人考去。
说完我就后悔了,可自尊心驱使我没有立马更正,我猜苏杨那一夜肯定哭的特别厉害。
没过几日,苏杨的室友告诉我,苏杨那天晚上一个人蹲在阳台那块哭到了天亮,只是怕影响大家的睡眠。
我心里像被刀割了一下。
那一天,我与苏杨的最远距离开始从1225公里跨越到了一生相望那么遥远。
(六)
苏杨那天的短信意思是和我说,我们暂且先分手,我在气头上就顺口回了那么一句。
这一年苏杨早起晚归,生活三点一线,泡图书馆的时间占去了她的全部。后来,我还是会在节假日给苏杨送去祝福,苏杨还是会在网上给我寄来礼物,奶粉和那盆阳台上的忍冬就是苏杨送的。只不过我们之间的隔阂已经存在了,一直没说出重修于好。
现在一年到了,苏杨还有48天就要走上考场了,我不敢打扰她,怕她分心,一直就这么保持着隔岸相望的距离。
其实,我也没有告诉苏杨,十月底的时候,赶在考研网上报名截止的前一天,我报了北京的一所大学。
这一年,懒散的时间还是有,可去图书馆的次数明显要比前两年的总和还要多上好几倍。
我知道苏杨不出意外的肯定能够考上,至于,我为什么要去报考,只想给她一个答复,考不考上那是另一回事。
昨天苏杨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知道她心里有很多话要对我说,最后只换来了一句:天冷了,加件衣服。我同样也有很多话要对她说,但是我知道该说的,现在都不是恰当的时候。
晚上微信的朋友圈,苏杨说,我的城市开始下雪了,你哪儿呢?
我又泡了一杯牛奶,一不留神却把刚泡好的牛奶撒了一地,盯着一地的狼狈,忽然发现一杯牛奶倒下来,我的世界就白了。立马跑到阳台,去拿拖把。阳台上的那盆忍冬,前几日还是耷拉着脑袋枯死的模样,今天却好像活了过来。
窗外的雨水溅了我一身,我彷如遇见了我的一生。
冬天真的来了,该说的还有想说的那就再等等吧,熬过去就是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