郾城陷落,贾复遣使向皇帝报捷,知悉冯异围攻密县尚未克定,遂遣骁骑将军刘植领军五千驰援冯异。自己领着大军趾高气昂回往阳翟。前些时日寇徇杀贾复征粮小校,气得贾复在人前数言要杀寇恂以平心中之愤。今日得胜归朝,也不顾阴识苦劝,定要去寻寇徇晦气。
听闻贾复大军入境,不日将至阳翟,郡府之中又是一通忙活。
寇恂早已听闻贾复此来绝非好意,若真和贾复碰了面,就算贾复未必会动真格来杀自己,可一旦两军仇怨难得消融,只怕是祸非福。谷崇年轻气盛,听闻舅父有心退却,忙来争辩:“崇为大人偏将,得带剑侍从,如真有变,末将自能抵挡贾复。更何况本就是贾复统兵不严理亏在先,就是辩上朝堂也是大人占理,又何必怕他贾复?若一昧退避,岂不让那骄将愈发猖狂?我上谷兵将还有何面目立于军中?恳请大人严拒贾复,末将豁出性命也当护大人周全!”
看着怒气冲冲的外甥,寇恂心中叹气,莫说谷崇绝非贾复对手,就算能战动贾复,皆是汉营之兵,又岂能同室操戈?颍川初定人心浮动,若听闻汉兵自伐,还不让刚刚稳固的阳翟再起波澜?寇恂本也是武将出身,怒斥更始使臣,说动渔阳起兵,袭杀王朗守将,何曾有过一丝犹豫怯战?可为天下计,绝不能一昧用强,刚柔并济方是治世之臣。无论如何,也决不可与贾复再起冲突。寇恂斥责谷崇道:“你这小子只晓得打打杀杀,枉我教导数年,何时才可独当一面?昔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于廉颇,乃是国家耳,区区赵国,尚有此大义之人,本官为圣朝郡守,岂能忘前人之事乎?”
喝退了谷崇,寇恂招来功曹董崇,传令为贾复大军备足双份饭食,且要有酒有肉以飨凯旋士卒,待贾复兵马入界,与自己一起亲往送入军中,勿使贾复兵马开入阳翟城中,以免贾复愤怒之中发难祸乱颍川。
贾复大军方入阳翟县界,就见寇恂早已恭候许久,贾复洋洋得意,自以为寇恂怯懦前来告罪,还未待自己发话好生羞辱他一番,便见寇恂从吏已将整车的酒肉饭食送来军前。
贾复兵马久征在外,朝廷粮草转运不宜,如若不然,也不会生出粮官抢粮扰民之事。士卒多是饥一餐饱一餐,肉食就想都莫想。而战乱时节吃饭尚且不及,饮酒更是大族富户才可得享之事,平头百姓哪舍得耗粮酿酒?将士们见有酒有肉,哪还记得此来何为,也不等贾复将令,各营军侯早已欢天喜地上去接下酒食领回营中。士卒们还有何客气,忙着大快朵颐让贾复哭笑不得。
这时,就听寇恂远远拜道:“听闻执金吾凯旋,下官敬献酒食犒劳将士,以助执金吾军威。下官身染时疾,恐传于执金吾贵体,遥拜执金吾以表敬意。贱体实难久处寒风之中,不便陪侍,还望执金吾海涵。”说罢也不等贾复答话,转身便在谷崇陪同下回往阳翟,留董崇在此与贾复周旋。
贾复之恨未得宣泄,便欲催兵堵截,然而将士忙于饮食,哪还顾得了寇恂何去,而大多士卒少有饮酒,今日暴饮之后醉倒一片,一时也绝难转醒过来。贾复只得传令就地扎营,缓过今日再去找寇恂发难。
寇恂回城途中,心知今日不过权宜之计,还是将此事报于光武皇帝,请圣上裁决,也好早早化解干戈。对谷崇好生交代一番,命其不必陪自己回去,速往京师朝见皇帝。
翌日清晨,贾复早早鸣鼓召集将士整备,欲领兵直赴阳翟,管他寇恂巧言令色,若不讨饶便要强攻城池,定要将寇恂于军前鞭笞一番以泄心头之恨。
眼见一场祸乱再所难免,忽有密县传来紧急军情,与冯异对峙月余的贼人贾期,听闻骁骑将军刘植领兵驰援汉营,于路设伏截杀汉兵,刘植猝不及防,被贾期斩杀阵前,汉兵大败逃入冯异营中。
贾复听闻此事暴怒,这贾期贼子当真可恶,刘植为自己副将征战郾城,战功卓著,竟惨死其手,怎能轻易放过?暂将对阳翟之事搁放一边,传令整备好的兵马拔营起程,奔赴密县。
贾期刚刚大胜一场,还在为斩杀汉军大将而兴高采烈,哪料到杀了刘植,竟招来贾复大军。城外冯异已是难以对付,贾复刚刚斩杀尹尊,名震颍川。小小密县如何经得住贾复怒火?贾期懊恼不已,正犹豫要不要降入冯异营中避祸,就听亲兵来报,贾复大军压境,已开始强攻东门。
贾期哪敢再有多想,忙上城头指挥防御。密县贼兵在与冯异苦耗当中早已疲敝,此时听闻城外乃是传闻中独战郾城百将,于千军万马当中斩杀郾王尹尊的大汉执金吾贾复之时,吓得失魂落魄。郾城兵马之勇闻名于颍川,密县如何不知?尹尊如此勇猛之人都被贾复斩杀,密县哪还能守得住?惊慌失措当中漏洞百出,未过十来日,坚守了数月的密县终于被冯异、贾复联兵攻破。贾期逃奔不急,被贾复斩作两段以祭骁骑将军刘植。
密县已破,颍川悉平,纵有些许流寇也已无足轻重。贾复缓下劲儿来,一面将刘植战死之事上报朝廷,一面领兵欲复回阳翟收拾寇恂。冯异也多少听闻到两人恩怨,见贾复对自己苦劝敷衍塞责,当真要开赴阳翟,冯异也不好冷眼旁观,自将兵马同去,也好待两人争执之时从中调停。贾复虽得皇帝宠幸,可好歹也会给自己几分薄面,有自己陪同,也省得两人生出祸事来。
起行之际,却有皇帝旨意传来,召贾复领军即刻回洛阳复命不得延误。皇帝如此着急召唤自己,也不知京师是否有何危机,贾复不敢抗拒旨意,只好辞别冯异,沿途说着各种报复的狠话,领军奔回京师面圣。冯异总算放下心来,自将兵马回入阳翟,却未见寇恂相迎,待问过董崇,却知皇帝亦有旨意相招。冯异泯然一笑,看来两将这是闹不起来了。
贾复领军回入京师,将兵马交割驻防,自入朝中请安。皇帝听闻贾复归来,欣喜不已,有如此猛将效命朝廷,真乃社稷之幸,忙使吏人招入省中相见。
待见到皇帝,贾复忙上前叩拜:“末将不辱使命,终得击破郾城,格杀尹尊,无奈骁骑将军受袭战死沙场,实乃末将失策所致,还请陛下重重责罚。”
刘植在刘秀最艰难之时,说降真定兵马投效自己,方得十万兵马反攻王朗,虽说真定王刘扬近日谋逆遭诛,然而若无刘植,莫说今日荣登九五,只怕刘秀早已在王朗之乱中葬身河北了。刘植客死他乡还真是让刘秀有些惋惜,可沙场瞬息万变又岂是自己所能左右,遂对贾复说道:“骁骑将军为国殒命,马革裹尸也堪壮烈,朕即下旨以其子刘向承继其爵位。其营也勿裁撤,拜其弟刘喜继任骁骑将军,复将其兵。”
贾复跪谢道:“末将代骁骑将军谢吾皇圣恩。”虽说贾复先前与刘植并无多少交情,然而此次共战郾城,刘植英勇作战为贾复扫除不少障碍,故而对刘植也是有些感念,可刘植却因自己军令驰援密县而中伏身死,贾复多少有些愧疚,今听闻皇帝对刘植身后之事已有考虑,心中宽慰不少。落座叙谈,这才想起皇帝急召入京,也不知有何要事,忙站起身来上前拜问:“颍川初定,未知朝中有何要事急召末将还京,难不成梁地又有异动?末将请为先锋!”
刘秀笑道:“君文宽坐,今确有一要事,少不得君文之力,可莫要觉得难行退却才是。”
贾复正色道:“陛下但有差遣,末将刀山火海无所不往!”
刘秀一笑:“远未那般艰难。听闻君文征伐颍川之时与寇子翼因事生隙,朕深觉不安,君文还当宽容于他才是。”
贾复一听此事,不尤有些羞臊,虽说贾复恼寇恂诛杀粮官折煞自己,可贾复并非胡搅蛮缠不懂事理之人,若真是领兵攻伐阳翟擒拿寇恂以消自己心头之恨,岂不是行反叛之举?若真生出此事,颍川混乱而自己征伐尹尊又有何用?故而贾复扬言要诛杀寇恂,更领兵往阳翟行军不过是要折辱寇恂一番,也好向自己兵马有个交代而已。然而谁知道竟有人将两人过节暗中告知皇帝,如此一来当真闹得贾复有些下不了台了。
正当贾复尴尬无比的时候,小黄门入报:“颍川太守寇恂请见!”
贾复大出意外,心中一紧。刘秀笑道:“速速传寇子翼觐见。”
寇恂先前曾悄悄使外甥谷崇将颍川之事告于皇帝,本想皇帝暗示贾复一番便好,此刻突然被招入京,还以为皇帝是为颍川政务,待一进门,看到贾复陪侍一旁,大出意外。心想贾复深受皇帝亲近,今招自己同来,只怕又要斥责一番了。向皇帝请安之后,寇恂草草述职便欲辞归,却被皇帝挽留下来。
寇恂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入贾复军营****之时便称疾而走,此刻安然无恙岂不好笑?却听皇帝笑道:“颍川之事朕已知晓,孰对孰错先搁一旁不说,两位爱卿都是为国家而已,天下未定,两虎安得私斗?今日便看朕薄面,抛舍旧怨冰释前嫌可好?”
寇恂先是一愣,皇帝日理万机,今日刻意招两人同来竟是为化解两人之间仇怨,感激不已,本就想将此事大事化小,既然皇帝有意开解,自然求之不得。而贾复也知自己理亏在先,本来还拉不下面子,皇帝开了金口,那还有什么好计较的了?起身相拜:“贾某性烈,冲撞了郡守大人,还望海涵!”
寇恂赶忙起身还拜:“不敢不敢,乃是寇某不知天高地厚,还请执金吾莫与计较。”
两人间无形的隔阂就此消融,相谈甚欢,遂共车同出结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