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复不辱使命攻破郾城,又与冯异联手平定颍川,更有寇恂牧守阳翟安抚郡界,由此再无西侧之忧,而东郡太守耿纯亦是政绩卓著,郡内平稳,齐地张步也心存忌惮不敢轻举妄动,刘秀终于放下心来,全力对付睢阳。
建武二年四月,光武皇帝拜虎牙将军盖延为帅,统领驸马都尉马武﹑骑都尉刘隆﹑护军都尉马成﹑偏将军王霸、偏将军苏茂,领军五万,南征梁地。
听闻洛阳兵到,刘永丝毫未将盖延放在眼里。自己名门之后一代英主,便是刘秀放在自己面前都要自惭形秽,何况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盖延?刘永遍问群臣,知吴汉、邓禹声名之人不在少数,但对盖延却知之甚少。盖延何德何能得居洛阳兵马主帅?又只有五万兵马,怎会是我朝十数万大军敌手?看来刘秀帐下将帅亦知睢阳雄风不敢来此,而洛阳兵源不足难以为继,刘秀还未开战便已露怯,此次不顾天下之势强行出兵,不过是强撑颜面恐天下耻笑罢了。刘永这般一想,心中畅快无比,看来还当在此时挥师北上,待破盖延之后,顺势一举攻入司隶抢下洛阳,把刘秀赶回河北则天下可定也。刘永拜大将周建为帅,统兵五万北入重镇襄邑,欲以此城为依仗,杀盖延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刘永未料到的是,盖延虽远不如吴汉、邓禹声名在外,战功更难与两人相比,可是能被光武皇帝青眼相加嘱此重任,更将铫期虎牙将军之职冠之以盖延,又岂是泛泛之辈?南征刘永以盖延为帅,而不用吴汉,在于此刻的刘秀目光已不仅仅局限于睢阳一地,现今颍川已定,刘永之势不复从前,而南征荆襄势在必行,先前廷议之时,刘秀就欲以吴汉征伐荆州,此刻吴汉正忙于筹备战事难以抽身,况且盖延才智不逊吴汉,唯一就是少了点运道和机遇罢了。今日终有机会成为一军主帅独征在外,盖延卯足了劲必要抓住这次建功立业的良机。
周建领军北上,五万军马需从各县应调而来,相约会军襄邑,可还未走上一半路,便有襄邑守将领着数百残兵迎面逃来,周建哪里能够想到,自己欲以襄邑为堡垒抵御汉军的计划岂会不被盖延猜得?就在自己忙于调兵遣将筹备粮草之时,盖延早已一路疾奔,抢先攻破襄邑。周建大惊失色,襄邑陷落,梁地北门已开,敌军随时有可能杀奔而来,若任由盖延畅通无阻,则睢阳危在旦夕。周建平复下惊恐的心情,当即更改将令,传令各部汇集于麻乡屯驻,欲在通往睢阳的必经之路再设关卡,必要减缓盖延兵锋,好容睢阳留出足够时间巩固城防。
然而周建所想虽好,却是一步行慢步步行慢,还未待先锋部队转道麻乡,探路斥候已慌慌张张跑来回报,盖延大军攻破襄邑之后丝毫未做停留,直扑麻乡,又抢先一步占据北地重镇。
周建呆若木鸡,睢阳不似长安有雄关可守,仅襄邑、麻乡勉强算得睢阳屏障,今已尽落敌军之手,都城袒露强敌之前,此间一马平川无险可固,正是突骑驰骋绝佳战场,中原步卒如何是盖延幽州突骑敌手?若强行拼杀,只怕丧尽将士性命也难阻敌马蹄一步。
周建不敢再有丝毫迟疑,心知盖延行军迅捷,连辎重都不敢携带以碍行军速度,仓促间令一把火烧个干净,狼狈不堪拉起队伍,一路狂奔退回睢阳,好歹以国都城高池深抵挡盖延一时。
刘永听闻周建所奏,这才慌了手脚,虽说称帝中原声势与日俱增,但自己有多少本钱刘永心知肚明,虽说自己坐拥二十八城,雄跨数州之间,实力不可谓不盛,但家底确未见有多厚实。梁地地属豫州,虽说泱泱锦绣中原,然而数年来旱蝗相继从未间断,又遭盗寇连年为祸,本就没有多少粮草积蓄,而刘永称帝后为笼络人心,钱粮如流水一般大把大把花出去,睢阳虽然城坚,却当真没有多少存粮。好不容易今年上天眷顾,风调雨顺,灾情稍稍缓解,城外庄稼长势喜人。刘永就指望眼前这茬粮食大丰收后以充府库,再等周建破盖延于北境,新粮足以支应大军北伐,哪知这个不被自己看上眼的盖延竟是这样一个狠角色,刘永如何能不失魂落魄?
好在周建尚有主意,向刘永请旨接管城防,再使臣子游说佼彊、张步、董宪遣兵来救。刘永自知无领军之才,倒也有用人之名,乃将兵权连同身家性命尽予周建,又以弟弟刘防为副将,共守睢阳。
周建对刘永的信任感激涕零,时间紧迫,谁知那疯子一般的盖延何时来到城下,周建匆匆拜谢刘永之后,便着急忙慌调兵遣将布置城防。随军出征的将士还未与敌军交锋便已败逃回国,早已闹得人心惶惶。周建果敢狠辣,先拿襄邑败将开刀立威,将败军之罪尽推其身上,又以睢阳城坚、积粟殷实之言安抚军心,勤王大军不日将至,诓得士卒军心渐渐稳定。就当安排各门防务之后,盖延大军已来到城外。
盖延冷冷扫视着这中原名城,难怪刘永拥兵十万就敢称帝,诚然有其声望享誉一方的原因,可更实际的因素还是睢阳之坚不逊洛阳。刘永在此城也当真下足了功夫,既然梁地无险可守,刘永便把睢阳建成了一座坚实堡垒,当真称得固若金汤。盖延素以千里奔袭迅猛快捷而被光武看重,此番出兵梁国,短短十数日便已兵临睢阳不可谓不快。只是面对棘手的坚城,盖延也不会傻兮兮地强攻。既然已探得伪帝刘永困在城中,也便不再担心为其走脱。盖延一转往日以快取胜之法,放缓节奏,传令大军合围城池,就地筑营。一面装模作样试探着攻击城池,一面分遣刘隆﹑马成将兵别攻他处,以去除睢阳羽翼。
周建守于城头干急无用,有心选死士出城一战,可一瞧雄赳赳气昂昂的河北雄骑便打消了这个主意,想凭借着坚城消耗敌军锐气,可盖延又偏偏不全力强攻,纵周建在城头大骂盖延鼠辈,也难激起汉军攻城。一边想打不敢打,一边能打偏不打,睢阳战场便这样僵持下来。不觉中已过月余,汉军偏师捷报频传,刘隆、马成连破周遭数县,将睢阳与外隔绝开来。
刘永虽据梁、沛、鲁三国之地,又有颍川、汝南十数城池,可各城听闻汉军骁骑之盛,皆闭门自顾,就连刘永的亲弟弟鲁王刘少公都未敢出兵睢阳救援,而张步、董宪本就非刘永嫡系,面上臣服睢阳,实则只为借助刘永所封官爵以自固权柄罢了,又岂会心甘情愿为刘永驱驰,而与那刘秀交恶?更何况时势尚不明朗,睢阳也好,洛阳也罢,你等且争雌雄,我等坐观成败,无论谁家脱颖而出,只要有利可图方是乱世至理。只有佼彊这个贼寇出身得刘永招安转为官家,倒真有心领军来救,可待领着万余兵马赶来时,听到斥候所探汉军耀武扬威的精锐骑兵之状,哪还有胆自来索战?急急调转方向退去,游走于汉军外围以观局势。刘永苦心经营的二十八城,已然被盖延分割开来,睢阳顷刻陷入绝地之中。
这日,周建如往常一般来到城头巡视。月余之中,这般巡视早已记不得是多少回了,每一次所见不过是敌军军营中操练兵将,而城下仍是敌军偏师漫不经心地射箭威吓,可即便如此,周建也不敢马虎,虽说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毫无目的的巡视还有何意义,可还是一遍遍骗自己说,盖延说不定就在今日总攻也未可知,正好督率兵马狠狠教训敌军一番。
垛口的士卒本还慵散地靠在墙头闲扯,见到大帅上城,忙站直身姿各归其位。经过这月余的苦耗,虽然士卒已渐渐淡忘了对城外敌军的恐惧,可作为军人的警惕和战意也渐渐消磨殆尽。不少人见汉军久不攻城,都觉得汉兵外强中干,说不定过些时日就会知难而退。周建可绝不敢有这般奢望,光武皇帝大军所至,哪曾有过不战而退之事?如今城中蔓延着散漫的气息,当真危险至极。可不管周建如何管制,也只有当他自己亲上城头时,士卒方有一时尽责,待转过身去,便还是原来模样。周建无奈地训斥了几句,走近垛口向外望去。
城外除了近在咫尺的盖延大军,便是漫眼的麦田,时已入夏,麦子渐熟,金灿灿的甚是喜人,眼见快到收割时节,可有城外敌军相阻,又哪有时机外出收割?周建自然也知城中少粮事实,可田里麦子长得再旺也是无用,周建不尤又骂了盖延几句。
这时,敌营中军大营忽然有了动静,只见大批步卒集结帐前校场,皆执短剑,一身轻装,只瞧那阵势,少说也有五千之众。周建心中猛然一动,细瞧校场周遭,不见骑兵汇集,仅有步卒列阵,难不成盖延当真要攻城了?周建赶忙传令亲兵督喝士卒警备。
敌营的异动也着实引得城头一阵骚动,就当满城的士卒紧张戒备起来的时候,就见敌军步卒并未攻向城门,反倒向外散去,淹没在金黄的麦田之中。
周建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汉军士卒热火朝天地开始抢收熟麦,五千精壮一齐动手,转眼已有十数亩田地收割一空,一堆堆地集在一起,仿若起伏的丘陵。
周建心急如焚,怒从心起。城外之粮几乎就是睢阳最后的翻身之资,盖延行此低劣伎俩夺取粮草,睢阳哪还有一丝希望?周建火急火燎地点起两万兵马,匆忙开门出战,趁着盖延忙于收粮,瞅着敌军薄弱之处冲去,欲给盖延致命一击,纵不能夺回粮草,至少也要警告盖延,莫再冒险夺粮。
城外那千余装模作样攻城的汉兵见城门开启,气势汹汹杀出的兵马,慌里慌张向后逃去。周建憋着一肚子火,也不理那逃散的敌兵,径直杀向先前所探敌军大营之处。
周建一路畅通无阻,虽偶有敌兵羽箭袭扰,可转眼便被冲散。周建心中稍安,还道汉兵也和睢阳城中一般,历经月余,军务懈怠疏于防备,今日只顾抢粮而疏于布防,此战必可大破盖延无疑。周建下定决心,催促兵马越发迅猛地扑向空虚的敌军大营,先毁盖延辎重,强逼敌军回救,也好以逸待劳。
就在周建自觉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时,忽从敌营传来一通隆隆战鼓。周建暗道不好,正在犹豫先行前计劫营还是当机立断后撤回城的时候,就见敌营两侧杀来两队突骑,左是盖延,右是王霸,周建愣神的功夫已杀至面前。
周建叫苦不迭,方才在城头只在意营中集结的步卒,竟未察觉营外暗藏伏兵,又为熟麦遭敌抢割而着急,心怀侥幸以致终是陷落盖延陷阱当中。未及多想,周建已与汉兵短兵相接。睢阳士卒在中原南征北讨也算所向披靡,胸中自有勇武之气,突遇敌袭,也激出了血战杀意,然无奈步卒居多,面对幽州突骑的结阵冲杀,纵有钢筋铁骨又能拦住几轮碾压?盖延所部渔阳铁骑本就是首屈一指的精锐之师,历经数年征战,骑兵突击之术更是炼就得炉火纯青,进退自如,专挑敌军侧翼软肋下手,未过多时,睢阳兵阵脚大乱,哪还有阵势可言?已然成了幽州突骑枪下待宰羔羊。
再等下去,只怕全军覆没近在眼前。周建不敢恋战,领兵且战且退,可为防备汉兵偷袭都城,早已紧闭城门,若周建此刻退往城中,只怕盖延大军便要顺势抢入睢阳了,周建只得向外杀去。好在盖延为拦截敌兵,将兵力多集于周建回城途中,未曾料到周建不回城中反向外逃,还当真被周建杀出了重围。
盖延好不容易诱出敌军,如何依得周建窜逃?传令突骑追杀周建,必要将出城敌军一网打尽。周建步卒如何跑得过幽州突骑,眼见便要复为汉军合围,前方忽有佼彊兵马杀出。原来佼彊在外围转悠许久,既不敢救援睢阳,可也不愿刘永就此败落,只能多派斥候打探睢阳军情,知周建袭营被围,佼彊横下心来奔救周建,虽然佼彊西防贼兵不过万余,可盖延为了诱骗周建出城,未敢多设伏兵以免露出马脚被周建察觉,此时不过五千骑兵,面对近三万尚有战意的精兵,盖延也心存忌惮,假意掩杀一阵后,便鸣金收兵回营。
周建偷袭不成,反损了两千多兵马,哪敢回追盖延。睢阳已不可回,只能与佼彊领兵回守湖陵,与睢阳遥相呼应,也好对盖延成威慑之势。
盖延乐滋滋地回到大营。今日之战虽未擒获周建,可杀得敌军闻风丧胆,想必再也不敢袭扰割麦士卒了,有了这城外粮草补给大军,纵是再围上经年也绝非难事。待城中粮乏,破城轻而易举。盖延正这样想着,忽有斥候自淮阳执紧急军报而来。盖延心中一紧,展开一观,聊聊数字,气得盖延破口大骂:“绿林贼子当真可恼!”
就见军报写道:“苏茂反,杀淮阳太守潘蹇(qiān),已连破数县,据广乐而降刘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