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慢心中就一跳,还欲说什么,生子已经一把将沈云汀抱起来,就往外头而去,沈云慢跟在后面,上了后坐,沈云汀便坐在前座,与生子有一塔没一塔的说话:“生子叔叔你好久都没有送我去过学校了。”
生子脸色极是郁闷,说道,“云汀,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叔叔,你南乔哥,你就喊他哥哥,我比你南乔哥还小呢,你怎么总叫我叔叔。”
沈云汀却只是嘻嘻一笑,惹得后头的沈云慢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云汀你不能叫生子哥哥叫叔叔,他比你姐姐我还小呢。以后叫哥哥。”
沈云汀撅了撅嘴,问道,“为什么今天南乔哥哥不送我去学校?平时不都是南乔哥哥送我去学校的嘛?”
“你说什么?!”沈云慢忍不住就尖声叫起来,“云汀你刚刚说什么?!”
沈云汀被沈云慢突然大起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诧异的回过头来看着她,“我,我……”
“你每天上学都是瞿南乔送的你?”
“是,是啊……”沈云汀见她这样声色俱厉,竟是不过片刻,眼里就含了一股泪,“姐姐,南乔哥哥送我上学,怎么了呀?”
“啊。”沈云慢见她那双含泪的杏仁眼,心中就是一跳,方觉出自己的异样,一旁的生子已经带了一股埋怨的神色望向她,忙点点头道,“哦,没事没事,你别哭,没事。挺好,挺好。”
沈云汀就调转头去,闷不吭声的坐着,任是前头的生子怎么逗弄都不肯说话了。
待将她送进学校,看着进到教室里,两人这才又上了车,沈云慢依旧坐在后头,她是连带着将瞿南乔身边所有人都怨上了。
生子见她这样,叹一口气,说道,“云慢姐,不是我说你,你刚刚真不该这样和云汀说话。”
沈云慢偏着头,眼看着外头的风景急驰而过,也不答他的话,他就自顾自说开了,“你们都是这样子。你们大人之间的恩怨,可别说到小孩子跟前去,云汀才多大,你把那些事告诉她,岂不是要叫她也跟着你恨南哥,像你一样痛苦。你总不能叫她一辈子也像你这样,心心念念的要报仇……”
“我刚刚是说漏了嘴。”沈云慢皱眉,不耐烦道,“不是有意的。”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不应该说。”生子道。
“为什么云汀是那个人送的,你们都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沈云慢怒道,“我一直都以为是江妈送的。”
“是你自己没有问过我。”生子道,“再说了,南哥送她上学,是为了安全考虑,他把云汀看得重,不放心别的人。而且上次发生了那样的事,他怕还有事发生,吓着了她,所以你们一般进来,都是他亲自送的。”
沈云慢的嘴撅得都能挂上一只水桶了,仍是不吭声,自顾生着闷气,生子在后视境里瞧见了,抿唇便笑了一笑,随即便将那笑隐去了,继续喋喋道,“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南哥的心意,他把你们两姐妹看得有多重,除了许姨,就是你们两个了。你却总是拿以前的事揪着不肯原谅他……”
“杀父之仇,怎么可能忘得了。”沈云慢喃喃。
他眉头微皱,叹一口气,缓缓道,“现在打仗都打成那样了,你还在纠缠这些,到时候日本人要是打到银城来,我看你家人重要,还是国重要……”
“这根本是两个不相干的事。”沈云慢道,“杀我父母,你叫我原谅他?”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生子烦躁起来,“真是什么事都说不清的,你这样恨来恨去有什么益思,都说了他也不是有意的,你不能因为他犯了一个错,就一辈子都不……”
“他就应该抵命!”沈云慢道。
“你……”生子愈发火气大起来,“你怎么就是这么开窍呢,我都说了……”
“停车!”沈云慢道。
“干,干什么?”
“我要下车。”
生子长叹一口气,知道她这是脾气又上来了,“好好,算了,我不说了。你好好坐着吧,这段时间银城只怕要不太平。”
沈云慢怔了一怔,眉头微皱,诧异道,“怎么回事?”
生子便不说话了。
“是不是昨天的事?”
“跟你相干的事,你就别管了。”
“昨天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代先生?那位代先生到底什么来头?”
“我哪知道什么来头。”生子道。
“那你叫我别下车。”沈云慢厉色道,“你肯定知道什么,说!”
“你知道对你没好处。”
“我要是知道了,我就不会胡思乱想,这样对我反而有好处。”
“听说那些人是游击队。”生子道,“至于那个什么代先生,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南哥不肯说。”
“游击队?”沈云慢诧异道,“游击队干嘛要杀他?难道说是日本人?”
“不像啊。”生子道,“听口音像是江浙一带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江浙口音?”沈云慢便更诧异了,还欲说话,便听得“砰”的一声,生子猛一脚踩了刹车,她整个人都朝前靠座撞了过去,啊的尖叫了一声,正欲开口埋怨生子两句,一抬头,竟见他脸色苍白,捂着方向盘喃喃道,“完了,撞人了。”
沈云慢心下大惊,抖着手将车门打开,压抑着一颗狂跳的心,下到车来,在车前一看,只见地上趴了一个人,不动不能动的,也不知是撞得有多厉害。
生子彼时亦是将车门打开,急急下来了,将那人翻过来,只见额上头上,满是鲜血,触目惊心的,极是骇人。
沈云慢忙蹲下来,缓缓伸手在那人的鼻下探了一探,这才长出一口气,朝生子道,“还好,有气。”
生子亦是松了一口气,摇了摇那人的肩:“哎,你怎么样?”
那人缓缓打开眼,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一般,又瞌上了眼。
两人对视一眼,便急急将他抬起,往医院送去。待医生确定只是腿摔断了,额上磕破了,性命并无大碍了,两人方落了心,又都有各自的事要忙,不得已,只好又请了一位护工,再三交待了医生,好好照看那人。这才各自去忙开去了。
一番忙碌下来,到了聚香居时,拿出怀表一看,竟是已至十一点,头顶太阳高悬,店中廖廖数人,却是并无比少生意。
她出一口气,一时心里不免又焦躁起来,看到高掌柜正在柜上打着算盘,脱口问道,“生意都没有,您老这是算什么呢?”
“谁说没有生意?”高掌柜奇道,“来来,小姐你看看,这一大早的,就卖掉近五十斤,眼下是太阳烈了,只怕没多少人来了。”
“是吗?”沈云慢诧异道,拿过那账本来看,只见上头果然密密记着今早所售酒斤数,便笑道,“我还以为昨天这里有人开枪,会影响生意。”
“影响是多少会有,您看,全是来买酒的,到店里吃的倒是不多。”高掌柜顿了一顿,又道,“这铺里的酒可不多了,作坊那头……”
沈云慢一怔,问道,“昨天是赚了还是亏了?”
“亏倒没亏,却也没赚,白送了那许多,两口大缸,喝了个底掉。不过从今天看来,一早晨来买酒的,一色都是昨天免费在这里喝过的。这一炮打得还是响了。”高掌柜不住点头。
沈云慢便笑了一笑,点点头道,“那行,您张罗着,我去作坊里看看曹师傅。”
当即便又出了门,由那张力张量两个送着,去作坊看了一圈。
却是作坊里早已经一片热火朝天,隔着远远的,便闻到酒糟散发的气味。现在的作坊已是有了五六位工人,见到她去,俱都笑着问好,确是一片欣荣之景。
待将近几日的进项出项都看过了,一看时间,却是已然到了中午时分。又想起那被生子撞翻的人,也不知是怎么样了,一时心中七上八下,心道别出了什么岔子才好,便又火急火燎的,赶去了医院。
一进到病房,却见病床上空空如也,连个鬼影子都不曾见着,正自诧异时,便听得旁边有人喊了他一声,“沈云慢?”
她诧异的调转头,一瞧,便见身后站了一青年人,穿了一身青色的中山装,极是英姿飒爽的模样。她怔了一怔,忙在记忆里搜寻,却着实想不起自己何曾认识了一号这样的人物,怔怔道,“你是谁?”
那人就笑了起来,被外头明晃晃的太阳一衬,整个人更是又英气了几分,行了过来,说道,“你怎么又不记得我了?”
“我们见过?”沈云慢道。
“怎么没见过。”那人笑道,“我是李鹤林啊,你又不记得了?上次不是在警察局门口见过你的?一大早,好冷的那天。”
她这一辈子,去警察局,统共不过两次,这两次里,与她搭过讪的,统过也不这么一位,这样一说,她便想了起来,笑道,“呀,原来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