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瞿公馆,拿了换洗的衣服,进到浴室,仔细将门关了,坐到浴缸里,长出一口气,才开始梳理这紧绷的思绪——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原本一场热热闹闹的开业,不想中途意外频出,竟是以一场枪击案草草收场。
枪击案发生后众人散去,玛丽亚只一味哭,待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却也仍只是立在窗门,冷冷抽着烟,也不知是为何。
直待到黄昏时分,这新开的聚香居里,方才渐渐有了人来光顾,于是这一天下来,总算是卖出几十斤酒。除却酒,收礼倒是收了不少,却大部都是奔着瞿南乔而来。
她叹一口气,原是想着有记者来,明天的报纸许是能写上一写,为她打响这头一炮,然则看这情形,想必明天的报纸必是对今天的枪击案要大肆报导,定然是没有聚香居什么事了。
她思绪飘忽不定,一会又想起瞿南乔,一会又是蒋含烟,想起方才病房里,他二人在床边,他对她说的话,一会子又想到玛丽亚的失魂落魄,问她是为何,却便是不曾吭了一声。
玛丽亚和那个代先生,从前是不是认识的?
......
待洗完了澡,仍自不曾理出个头绪来,待出得浴室,却是正逢许氏从医院里回来,见了沈云慢,许氏面色一黯,喊道,“云慢。”
沈云慢便停下来,低着头,叫了她一声,“瞿太太。”
“云慢你知道吗,含烟她,差点就死掉了。”许氏眼泪流了下来,“你说这世道,这是个什么世道?光天化日,郎郎乾坤,竟然在大街上开枪,你说…….”
沈云慢见许氏情绪似乎颇为激动,忙上前来扶住她,进到花厅里坐定了,安慰道,“瞿太太,您别这样子,发生这样的事,谁也想不到。”
“你说,这以后,我们这些平常老百姓,还敢出去吗?这一不小心,可是命都没有了呀。”
“瞿太太,”沈云慢道,“您不要想太多了,现在是乱世,都是没有办法的,往后,您就尽量呆在屋子里,少出去,也省得,省得那个人,省得他担心……”
“云慢。”许氏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还是挂念我的,是不是?”
“我……”沈云慢一时呆了,见许氏今晚的神情颇是不对劲,竟不知说什么好。
“云慢。”许氏的眼泪都出来了,“还好不是你,还好不是南乔,要是你们两个都不在了,那我可怎么办,可怎么办……”
沈云慢这才知道这妇人原是心里在忧心这个,一时心中不免又生出几分感动,虽说自己与瞿南乔是有大仇在,可是她的仇与这柔顺的妇人,却是无丝豪关系啊。
她叹一口气,握住了她的手,“不会有事的,我们都不会有事。许姨。”
许氏周身一顿,眼里放光,笑了起来,“云慢,你终于肯叫我许姨了。”
沈云慢一时怔住,良久方咧着嘴干笑了一声,“很晚了,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那些事,就交给警察局吧,总会还一个公道的。”
许氏点点头,扶着她的手站起来,哭道,“听说含烟这次是为了救南乔才受的伤,那些人一定又是南乔的仇家,你说南乔这个孩子,怎么就总是让人这样不省心……”
“不是。”沈云慢道,今天的事,她是瞧得清清楚楚,这几个来暗杀的人,绝不是奔着瞿南乔而来,隐隐的,倒似乎是奔着那代先生,便解释道,“不是的。那些人不是来杀他的。”
“那是杀谁的?”许氏一双眼看着她,惊诧道。
“如果我没看错,应该是去杀那个代先生的。”沈云慢道,“只不过不知道那代先生到底是什么人,张局长亲自做陪,也不知道他怎么有这么大的面子……”
她声音极低,似是喃喃自语,许氏一时听不分明,问道,“云慢,你说什么?”
沈云慢便朝她笑了一笑,“没什么。许姨,这些人真的不是来杀他的,您放心吧,去洗个澡,早点睡。”
许氏点点头,叹一口气,扶着她的手上楼,她也不知为何,在这寂静的深夜里,那个人还没有回来,只她和这柔顺的妇人,在窗外那皎洁的月光之下,竟是生出一股隔世之感,这乱世飘凌里,有这么一位真心实意关心自己的人,那颗冰冷的心,竟似缓缓一点点的温暖了起来。
待许氏洗了澡,到底是安心了几分,进房中睡觉去了,沈云慢这才缓缓行至沈云汀的房中来。
沈云汀已然是睡熟了,一小团团在床上,她便缓缓坐在床边,窗口的月光照进来,照在沈云汀枕边,她心下温柔起来,抬手抚了一抚她的额头,她就微微翻了一个身,嘴里还喃喃了一句:“姐姐……”
她心中一动,方想起这段时间忙于筹备聚香居,竟是好久都不曾仔细关注过她了。一时便对她生出一股歉意来,就脱了鞋,偎在沈云汀的旁边,缓缓躺下了,沈云汀许是感受到她的温暖,竟是又一个翻身,偎到了她怀里,她就笑了一笑,伸手在她背上拍了一拍,却是只觉恼中思绪汹涌,一点睡意也无的。
在这寂静的夜里,她能感受到身边这个小人那颗跳动的心脏声,再看着这窗外如水的月光,顿时便流下了眼泪来。
他眼下还在医院陪着蒋含烟?好端端的,怎么会有人暗杀代先生?蒋含烟怎么会在那里,她那样看重他?竟能为他挡子弹?此事一生,想必他的那颗心,是要被她紧紧揪在手心里,再不会逃脱了。
一阵风从窗口轻轻卷进来,给这夏夜里又带来了一丝凉爽,她自嘲的笑一笑,这些事,又与她何干?蒋含烟与他之间的事,****什么事?真是“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旁人的事,也值她在这半夜这般思来想去?
她就闭上眼,想着自己是累了,太累了,要好好休息,明日里还有一堆的事,九重天只给了她两天假期,自己很久都不曾陪着沈云汀吃早饭,明天要陪她一同吃早餐,然后再送她去上学……
满腹的想法消散,浮上眼前的竟还是白日里的那声枪响,蒋含烟尖叫着从旁边冲出去,一把扑到瞿南乔身上的身影,叮咚落地的子弹,怒吼着“卖国贼,还我河山”的暗杀者,还有,那从蒋含烟肩头蹦出的鲜艳的血,在她的梦中一直莹绕,像是与她纠缠不清的冤孽,如何也逃脱不过了。
一夜都睡得不安稳,第二日醒来,一睁开眼,便迎面撞上一双黑亮亮的眼眸,那双眼见她醒了过来,就弯弯笑了起来,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娇声道,“姐姐,你昨天晚上和我一起睡的呀。”
沈云慢笑了一笑,在她的脸上轻轻抚了一抚,柔声笑道,“是的呀。昨晚陪我们小云汀睡的,怎么啦?你不想和姐姐睡?”
沈云汀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那双小手便攀上了她的脖子,“我喜欢和姐姐睡。”
沈云慢只觉满腹的幸福之感,起了床,帮她穿了衣,又洗漱毕了,下到楼下来吃早餐,江妈早已将姐妹两的早饭准备好,见她们两个下来了,便就在花厅的桌子上摆了,侍候着吃。沈云慢环顾左右,问道,“许姨呢?”
“瞿太太去医院了。”江妈道。
沈云慢就一怔,“这么早就过去了。”
“是啊。”江妈点头道,“一大早就起来了,熬了鸡汤,说是要给蒋小姐补补身子。”
“那个,”沈云慢顿了一顿,喝了一口豆浆,轻声道,“蒋含烟,她,醒过来了吧?”
“醒来了。”江妈道,“一大早打电话来说的,我也是问的牛嫂才知道。”
沈云慢点点头,“那,那个人呢,他,回来了没有?”
“小姐是说瞿先生?”江妈摇摇头,“没有回来。”
她便不说话了,沉默的吃着早餐,沈云汀在一旁,一张小嘴塞得都鼓了起来,娇声道,“姐姐,含烟姐姐她,怎么啦?”
“她受了伤。”沈云慢道,笑着在她头上摸了一摸,“云汀放学后要去看看她吗?”
“不去。”沈云汀摇头道。
“嗯?”沈云慢诧异道,“为什么?”
“我不喜欢含烟姐姐了,”沈云汀摇摇头道,“我不想去看她。”
沈云慢心中不由就跳了一下,极是诧异的问她,“你为什么不喜欢含烟姐姐了?”
“含烟姐姐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不喜欢她,上次她还和姐姐吵架,我才不去看她。”
沈云慢一时只觉无所适从,不想那次与蒋含烟的争吵,竟是叫沈云汀都听见了,她虽是小,却已是到了能辩喜恶的年纪,都说孩童最是天真,倒是比大人们来得真实,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绝不虚与委蛇。
只是她小小年纪,叫她参与到他们这些仇恨中来,她亦当真不知是好是坏。
她看她笑了一笑,替她擦去了嘴角的一点豆浆,“姐姐不逼你,你自己做决定。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沈云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含烟姐姐她,会不会死?”
“不知道。”沈云慢道,“你如果挂念她,可以去看一下她。”
待吃完饭,便欲送她去学校上课,将将只行至门口,便见生子急急而来,不由诧异问道,“你不跟在那人身边,怎么跑回来了?”
“我来送云汀去上学。”生子道。
“云汀我去送就可以了。”沈云慢道,又冷笑一声,指着站在门外的张力张量两个,“这不是还有保镖么。”
“南哥不放心。”生子道,“叫我亲自去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