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慢第二日醒来时,发现自己和衣躺在地板上,穿的依然是昨天的衣裳,不免就呆了一呆,只觉脑袋如有千斤重,甩了一甩,皱眉从地上爬起来,行至若大的梳装台前,只见镜中的那个人,整张脸都是花的,头发亦是凌乱,怔了半晌,方想起昨晚的事来。
她是哭得过了,缓缓睡着的,想起梦里那个声音,“每次我站在这里……就可以看到月亮……”
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她一时又恼恨起自己来,那人是她的仇人,她怎能心软?她怎么能在做梦都想着他?她可真是恨透了这样的自己。一时竟是眼里又浮起了泪来,良久,方出得门来,却是将好遇上从对门里出来的江妈,江妈见到她,极是惊讶,“小姐,怎么这早?”
“有热水吗,江妈?”沈云慢问,“我要洗澡。”
“有热水呀。”江妈道,极是诧异的问,“不会是刚回来罢?”
“不是。”沈云慢道,“昨晚太累了,坐在那里就睡着了。”
江妈又露出一股心疼的表情,急道,“有水,有水,我去准备……”
待洗了头,江妈那边已是在浴缸里放满了水,她用毛巾将湿渌渌的头发裹了,正欲解衣,方记起昨日里玛丽亚给了她一声香皂的,便欲转身去拿,已经行至洗浴门口的江妈一怔,问道,“你去哪里?”
“玛丽亚给了我一块香皂,说是她朋友从上海带回来的,我试一试,忘记拿了,我去拿。”
“我去拿。”江妈道,“现在水温刚刚好,你这一去一回,怕水要凉了。”言罢,她便行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她心中原是便含了满肚的心思,见江妈已经行了出去,也就不做多想,脑中又浮起了昨日夜里瞿南乔跟蒋含烟说话时的神情,一边手就缓缓解了长裙,机械式的,坐进水中,这才长出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丝舒服的咕噜声,仿佛连日来的疲惫与忧郁都将被这一池子温水洗涤干净。
却听得门吱呀一声,她只当是江妈拿了香皂进来了,也不理会,头枕在浴缸上,轻轻瞌着眼,只觉那水温温润润的,整个人都软了下来,长出一口气,诧异江妈为何仍不将香皂拿来,只是在洗手台那边磨蹭,便笑道,“江妈,我的香皂呢,快点递给我呀,我呆会还有事呢。”
那原本在洗手台边磨蹭的人瞬间便没了声息,一时整个洗浴间里极是安静,她眉头不由自主便皱了一皱,将挡在浴缸前的帘子一拉,“江妈,干什么呢?”
在洗手台前站着的男人正举着一条毛巾,目瞪口呆的望着她。她的确不料这个时候了,瞿南乔竟还会在家里,整个人亦是呆愣当场,拿着帘子的手亦忘放下来,待反应过来时,脸瞬间变得苍白,惊叫了一声,下意识的便想去躲,抱着胸口,呼的一声从水里站起来,可是那睡袍尚放在远处的凳子上,她根本够不着,而对面的瞿南乔眼睛都已经直了,她那苍白的脸瞬时已是变得赤红,慌张间又忙坐到水里,喝道,“你看什么你?!”
瞿南乔被那溅起的水花惊醒过来,脸色一变,竟是大怒的前兆,几步便跨上前来,随手抓起一旁的一件睡袍,不管不顾的,就拿着那衣裳来裹沈云慢的身体,一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一边怒喝道,“洗澡不关门,这是谁教你的!要是李叔他们不小心进来看到你,你打算怎么做!我看你是会蠢死!蠢货!”
沈云慢慌张着将那浴巾裹到自己身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听到他骂声,一时竟是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怒叫道,“你自己看也不看就闯进来,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给我出去!给我出去,出去!听到没有......”
他亦是不知自己为何会发这样大的火,手忙脚乱的想要整个将她包住,手触到她身上的柔软,不由得便是一顿,一时间竟然一张脸也红了起来,沈云慢见他这副神情,心中顿时害怕起来,想起上次他在九重天醉酒,将自己拖到那包间里的一幕,忍不住就抖了起来,下意识的,原本捂着自己胸口的手一抬,那手带着水珠,呼啸着而来,“啪”一声就打在他的脸上。
他极是惊鄂,慌忙退后了两步,正欲说话,便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小姐,小姐,香皂拿过来了,这香皂可真是香……”
江妈冲进来,见浴室内的幕,顿时就傻了眼,见这两个人都红着一张脸,沈云慢面上却又是红,又是羞,又是怒,将那湿渌渌的裕袍紧紧裹在身上。瞿南乔呢,似乎极是惊诧,亦有些羞赧,手足无措的立在那里。
她便慌忙冲上前来,手一张,将沈云慢一把护在身后,“瞿,瞿少爷,你,你想干什么?”
瞿南乔自是听到方才江妈所言,原来却是为她拿香皂去了,一时心里的怒火却是消了一大半,脸上又恢复了那冷漠的神情,冷冷道,“以后看好你家小姐,别在家里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来!”
沈云慢立在那里,听得大怒,顺手抓起浴缸中的那条毛巾,柔成团,啪就朝他身上砸过来,却是将好砸在他肩头,“你才别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来,滚出去!”
瞿南乔挨了她这带水毛巾一打,撞在昨日那伤口处,闷哼了一声,却也不再多言,转缓疾步离开了这浴间。
沈云慢懊恼的长出一口气,江妈见她神色不对,一时亦是不敢多言,将那香皂递过来,说道,“小姐,香皂我放在这里。你快些洗,我去门口看着,你把门关好。”
沈云慢皱眉朝她招招手,跟着她身后,待她出去,将那门死死关起来,这才在又重新回到水里,却是哪里还有心情,草草洗了澡,又用江妈备在一旁的一桶温水冲了冲,拭净了水,穿了衣裳,出得门来。
江妈见她出来,忙跟在她后面,听她埋怨道,“瞿南乔怎么今天这个时候了,还在家里?”
“他受伤了。”江妈道,“昨天被人埋伏,许是在家休息。”
“他在哪里受的伤?”她轻声问,“怎么搞的?”
“好像说是在一家酒店门口,七、八点的时候吧,他一人解决了四个?”
“四个?”沈云慢诧异道,想起昨天在那华府宾馆里听到的枪声,“是不是在一家叫华府宾馆的门口?”
“详细的我也不知道,”江妈道,“是他们家的牛嫂说的。具体我也不敢问。”
牛嫂是瞿府的佣人,平日里极是护主。沈云慢便点点头,也就不再多问了,只是道,“云汀已经上学去了吧?”
“哎。”江妈道,“已经去了,是生子送的。”
她唔一声,缓缓上了楼,回到自己的房里,经过瞿南乔门口时,见房门紧闭,也不知道他是去了哪里。也不知为何,顿时心跳如鼓,似乎是做了贼了,逃一般的,进到自己房里,关上了门,这才倚着门,长出了一口气。
拿了一条干手巾,就坐在窗前,呆呆的擦着头发,又想起方才在洗浴间里的那一幕,顿时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怎么就这样不当心,连门都忘了去锁上!回想方才瞿南乔见着自己时的那反应以及表情,这个男人,现如今,似乎是当真厌恶起她来了,竟还口出脏言,骂她蠢货!
又想起上次在九重天自己所受的屈辱,今天竟是又白叫他看了自己的身子。她眼里顿时泪意又出来了,这往后的日子可如何过得下去?大仇难报,哥哥又不知去了哪里,妹妹尚未成年,现如今,竟还不得不寄身篱下,仰他鼻息!
她看着镜中的那个自己,一双眼已是通红,微一抑头,看到自己白净的脖颈,想到上次,他就是用他的手掐着自己的这脖子,恨声要她看他逍遥快活。
眼中的那嘀泪滚落下来,被她迅速擦去了,眼中却再也没有泪了。一张脸转而又被冷漠所代替,她竟还会想着他?她怎么会还想着他!
她擦干了头发,给自己细细化了妆,这才起身,拿起丢在床头的手袋,从包里翻出那两张支票来。十万圆,用这笔钱打响沈家酒的名声,想必是够了的。
她就笑了一笑,听到楼下窗外传来两声汽笛声,便从窗口探出头去,只见楼外的马路之上,停了一辆车,玛丽亚正站在车子外,靠着车门,车窗口探出一个头来,赫然是霞芝,两人见了她,便笑了一笑,抬手朝她摇了摇。
“马上就来。”她笑道。
又将支票收进包里,提了包出来,在楼递口的时候,遇到江妈,“小姐你这是又去哪里?不吃早饭了?”
“出去有事,不吃了。”她说。一阵风一样的卷下了楼,经过花厅时,却见餐桌上正坐着瞿南乔,一边看一张报纸,一边正静静吃着早饭,她打他身旁边过去,也不说话,只是将脚步磕磕得咚咚响,他就皱一皱眉,眼珠子动了一动,余光瞟到那抹浅红裙摆一扫而过,已经拐到外头去了。
他心中没来由得,只一阵烦躁,也不知这烦躁从何而起,竟是将手中那报纸往地上一砸,怒火冲天地,差点就想冲出去一把揪住她,问一问她,凭什么对他熟视无睹。
“好好的报纸,做什么丢到地上。”却听得身后他母亲的声音响起。
他就回过头,“啊,嗯。就是看到这报纸,气的,日本人越来越嚣张,我只怕这银城也有不保的一日。”
许氏的脸上便露出一股凄惨的神情,叹一口气道,“是啊,眼下这世道啊……”